管家六根的神态忽就告诉灯芯甚么，再说了，他不是在油坊么เ，咋来的这么及时？她紧盯住他，冷冷地问，你知道怎么回事，是不？
少奶奶灯芯点亮油灯，见命旺在炕上打滚。看样儿，他已挣扎了多时，梦中的手正是他抓挠。灯芯身子里的那ว团火忽地熄灭，心思忽就落到了命旺上。男人命旺样子可怕极了，脸色蜡黄，口吐白沬，额上渗出豆大的汗，身子像蛐蛐一样卷起来。灯芯唤了几声，命旺一点反应没，只是更紧地抱住身子，一阵接一阵地抖。后来竟疼得在炕上乱翻腾，双手不住地撕扯头，像是要把头拔了去。灯芯意识到เ不妙，凭经验，她断定男人这不是一般的疼，是俗话说的那种夺命痛。她跳下炕，赤脚跑到เ院里，大声唤奶妈仁顺嫂。仁顺嫂和丫头葱儿闻声赶来时，命旺已昏厥过去，两眼瓷腾腾的，跟死人没甚两样，只是，口里一咕嘟一咕嘟的白沬，告诉人们他还活着。
奶妈仁顺嫂吓得从耳房里跳出来，没命地往上房跑。东家，不好了呀，和福女人，和福女人她……话还没完，一头倒在了地上。
三房松枝吊死的当天夜黑，东家庄地暴跳如雷，咆哮的样子简直要把管家和福吃掉。六根又在边上火上浇油，添油加醋道，把这个不知羞耻的畜牲绑起来，拿乱棍打死。如果不是奶妈仁顺ิ嫂，管家和福是活不过那个夜晚的。
六根当上管家完全得益于和福。那时候他只是下河院一头猪，谁都可以踢他一脚。不过他忍得好，谁踢也支，踢了还不哼哼。后来他变成一条摇尾巴的狗，整日晃荡在东家庄地眼前。六根这样做完全是因了他爹，他爹给下河院扛长工ื，一年到头没个空闲，竟养不活他们。六根觉得爹很愚蠢，爹的爹同样愚蠢，光靠力气就想财，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儿？财靠的不是力气，是脑子，是智慧，是胆略๓，总之是一些爹没有他却有的东西。六根在一个秋日晚霞很好的黄昏现管家和福站在树下呆，目光深处立着出来透气的三房松枝。那时候松枝身段儿很好，东家庄地夜夜不停地耕耘滋润得她周身散出盈盈的水气，晚霞染在她披着粉袄的身上，映衬得整个院子都漾出波儿波儿的闺房气息。六根躲在暗处，他盯管家和福已有些日子了，这个现立马让他精神一振，三房松枝眼里一直有股若明若暗的光儿，原来那光儿是给管家和福的。从此他的眼睛便时时盯着那光儿，直到一个ฐ三伏天湿热难熬的夜晚，他看到三房松枝从睡房出来径直进了管家和福的耳房，他的腿便像猫看见老鼠样轻轻跟过去，他偷听了他们的谈话，那话里暗含着一些东西，这东西对东家庄地很要命，对下河院更是天摇地动。但他没马上说出去，空口无凭，没听说谁让一句话弄死的。他在等，他相信等下去桃子会熟，等下去骡子会下马驹。六根为ฦ此整整等了五年，东家庄地的种都结果了，期望中的事还没等到。就在他快要相信骡子终究不会下马驹这个事实时，松枝的病重了，一日甚过一日，六根开始奔波，这沟跑到เ那沟，这山翻过那山，总之ใ所有打听到的道士跟和尚还有算命先生都找了过来，他们被一一请到下河院。那些个ฐ日子，下河院几乎天天被一股神气罩着，不是五谷神就是天王神，反正这沟里沟外有的是神，而且名号千奇百怪，说出来都能ม吓死人。东家庄地见了诸神，无不虔诚地跪下磕头，按神的意愿烧香拜佛，宰鸡杀羊。神光中的下河院终日弥荡着一股血腥味。六根迎来送去，忙活了一个夏天，又一个秋天，到เ了白雪覆盖住菜子沟的冬天，三房松枝的病越重起来，重得都不能下炕了，诸神送的纸灰还有神水喝了一碗又一碗，喝得她一见神水就呕，身子骨却一天比一天干裂，眼看都能当柴烧了。后山中医刘ถ松柏一趟紧ู着一趟来，口口声声嚷着要给三房开中药，还说再不开中药就迟了。东家庄地哪还能听得进去，他耳朵里早灌满了诸神送给他的神话，这些神话几乎ๆ如出一辙，这院里终日漫着药味，与地脉相冲，而且，这药味带了股阴味，是从黄泉之下一悠儿一悠儿飘来的，药味不除，怕是丧ç事不断。
话还没说完，门哐一声踢开了，进来的是东家庄地，还有六根。
那个夜晚和福不敢离开，松枝一阵紧一阵松，疼急时抓着他咬他的肩，松下来又乱ກ巅巅胡问话，问得和福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最后他咬牙答了，有，有呀，可我是下人，有又能咋？
次日她在上房见了公公，禁不住想起他夜里抖颤的样，脸颊顿时飞红，努力平静住自己近乎罪恶的心，跟公公说完事便逃了出来，惹得公公拿眼怪怪地盯了她影子好久ื。
她是亲眼看见过公公跟奶妈仁顺嫂做那事儿的。那是在现管家六根偷窥后不久，有天夜里，实在睡不着，就鬼使神差地挪了脚步去本来也不是成心想偷看，就是想去听一听，或者，就那么站院里，长廊下，让风平息了她身上的火。没料，脚๐步子一迈出西厢，就由不得她，不去都不行。心也跟着跳成一团。
屋子里煞时没了声。
屋里的四个人，都让这一巴掌给吓住了。包括炕上的命旺，一时也吓得忘了吮猪尿泡，傻傻地盯住自个的爹，拿他当怪兽看。
片刻，公公又出现了，这次是弓着腰，手里像拿着甚么เ，定是刚ธ从柱底下取出的。他走过来，朝灯芯藏着的方向走，吓得灯芯魂都没了，要是让他撞见，这深更半夜的，咋个交待？
后来，她索性跳下来，穿上鞋，又往上房去。月儿淡下去，让一团云遮了，院里黑魆魆的，瘆人。灯芯步子迈得轻，迈得怯，生怕弄出响动，把自个先吓了。
我就不要脸，你要脸，要脸咋还往老东西怀里钻。
这又是一个狼的身子，野蛮，无理，充斥ม了血腥。
躺在驼毛褥子上，管家六根大觉睡完睡小觉，整日里显得无所事事。油坊那点事就算他完全不上心，马巴佬也不敢胡日鬼，这点上他还是有把握。其实他躺在炕上，听碾子和油榨一响，一天能出多少油多少渣便了如指掌，马巴๒佬又怎敢蒙他。
这也难说。你知道中医并不完全排斥ม此说，有时气脉两旺，但人就是胡乱语，天地博大得很，有些事我也只是一知半解。
中ณ医刘松柏沉思良久，又说，气血两ä虚，肾精过亏，按说不是他这年纪得的呀。
奶妈仁顺嫂的通报很快引出下河院的主人庄地。东家庄地这天偏巧ู没睡午觉，所以他头句话便是我说咋睡不着哩，原是要来贵客呀。说着话便把亲家公让进上房，丫头葱儿快快上了茶，跑西厢房报信去了。
水闸一开，一股清澈的河水沿木槽飞泄而下，巨เ大的木齿轮在水花喷溅中咯咯地转起来，带动油坊的碾子。霎时，一股扑鼻的油香从石碾中飞起，香了沟谷，香了四野。
丫ฑ头葱儿吓得伸了下舌头，怯憷ต憷地回了自个睡的耳房。
起来，没人叫你跪。少奶奶灯芯伸出手，搀扶她起来，借着油灯，目光哆在她脸上，那ว是一道柔中带火的目光，是能看破一切又能ม灭掉一切的目光。奶妈仁顺嫂扭开头，不敢跟那目光对视。耳朵里就听灯芯说，往后，去时留แ个ฐ心，这院里，好人没几个，蛇哩蝎哩倒不少，你不活人二拐子还活人哩……
你也甭怕，反正这院里，不干净的也不只你一个。再说你我都是女人，女人的苦，只有女人晓得。我不是三更半夜跑来踩你脚๐后跟的，我是怕，这事传得太开，你家二拐子往后难活人哩……
人，外头有人。仁顺嫂吓死了，她一下就想到เ了管家六根，想到了那双狼眼。
东家庄地听这个传说的时候，才五岁，躺在爷爷怀里。爷爷的胸脯又绵又软，跟奶妈仁顺ิ嫂的没啥两ä样。只是，爷爷边讲边抚着他的头，地儿，记住了，将来这沟是你的，河也是你的，南北二山，还是你的。你要让沟变得更像沟，河变得更像河，山变得……
六根吭了吭，没说。
苦针儿是山里一种有毒的草，羊吃了都会疯癲。
这畜牲！
奶妈仁顺ิ嫂终因出卖了管家六根而保住了自个在下河院的位置，但接下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管家六根并没因干了丧ç天良的事立即遭到惩罚，奶妈仁顺嫂却接连遭到惩处。先是西厢房不让她进，接着，厨房的差事丢了，等到年关来临时，她在下河院成了一个闲人，一个只拿工ื钱却没活儿干的闲人。
年关说到就到了。
菜子沟沉浸到一片对年的期盼中。
老管家和福一打凉州城回来，就扔下自个个的家，二话不说地到了下河院，这几天，他正忙活着给沟里人供年货。他和东家庄地从凉州城拉来了两马车沟里人穿的，用的，八匹牲口拉着两架胶轱辘大车，费尽了周折，才算从一沟白雪中辗开了条路。有两次，拉偏套的骡子失蹄，踩到了沟崖里，差点将大车拉翻，和福钻沟崖下，连扛带顶ะ的，硬是将车轱辘给从沟崖上拐回了路上。一想，东家庄地的心就揪在了一起。
和福的细心和周到在置办年货中ณ得到了充分的印证，几乎沟里每户人家需要甚么，他都能判断个不离十，置办的东西也都是价廉物美沟里人喜爱的。沟里人一见这花花绿绿的东西，让冰雪冻着的僵脸立刻展了、舒了，笑得鼻尖尖上往出跳满意哩。第一天供年货，老管家和福就得到了沟里人的重新认可和尊重，人们不得不承认，在心细和公平上，他确实比六根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