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告诉我,在这片刻的宁静里,王文义摇摇晃晃地走上河堤,他站在河堤上,手提长筒子鸟枪,目瞪口张,痛苦万分,高叫一声:“孩子他娘๤!”不及挪步,就被几十颗๣子弹把腹部ຖ打成了一个月亮般透明的大窟窿。那些沾带着肠子的子弹从余司令头上淅淅沥沥地飞过去。王文义一头栽下河堤,也滚到了河床上,与他的妻子隔桥相望。他的心脏ู还在跳,他的头完整无຀缺,他感到一种异常清晰的透彻感涌上心头。

四辆汽车紧挨着,在桥外不动,第一辆车上和最后一辆车上,八挺歪把子机枪,射出的子弹,织成一束束干硬的光带,交叉出一个破碎的扇面,又交叉成一个破碎的扇面,时而在路东,时而在路西,高粱齐声哀鸣。高粱的残破肢体成直线下落成弧线飞升,钻到堤上的子弹,激起一泡泡黄烟,出一串ธ串噗噗声。

路西边,哑巴拍着屁股跳高。几十个队员,都哈着腰,提着武器,趴到河堤漫坡上。

“汽车。”我父亲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没有人理他。

枪毙余大牙时,父亲在场观看。余大牙被哑巴和两个ฐ队员押到村西头,刑场选在一个ฐ积着一汪汪乌黑臭水,孳生着大量蚊虻蛆虫的半月形湾子边。湾崖上孤零零地站着一棵叶子焦黄的小柳树。湾子里扑扑通通地跳着蛤蟆,一堆乱头渣子边上,躺着一只女人的破鞋。

余司令说:“叔,我要枪毙你。”

父亲说:“擀拤饼。”

父亲呼呼喘着气,把勃朗宁手枪插进腰带。

劫路人按着腰中家伙,脚不离地蹭到轿子前伸手捏捏奶奶的脚。奶奶粲然一笑,那人的手像烫了似的紧ู身缩回去。

吹鼓手们从腰里摸出外曾祖父赏给他们的一串串铜钱๥,扔到那人脚前。轿夫放下轿子,也把新า得的铜钱掏出,扔下。

孙五脸色一变,伸出粗短的手指,捏住大爷的耳朵,说:“大哥,兄弟没法子……”

孙五诺诺连声,眼皮紧急眨动。他用口叼着刀,提起水桶,从罗汉大爷头上浇下去。罗汉大爷被冷水一激,头猛然抬起,血水顺着他的脸、脖子,混浊地流到脚跟。一个监工从河里又提来一桶水,孙五用一块破布蘸着水,把罗汉大爷擦洗得干干净净。孙五擦净罗汉大爷,屁股扭动着,说:“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