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虽懂,但陶罐头老太太的话还是让我感到เ难堪。我想,既ຂ然罗汉大爷对待我父亲像对待亲孙子一样,那他就像我的曾祖父一样;假如这位曾祖父竟与我奶奶有过风流事,岂不是吗?这其实是胡想。因为ฦ我奶奶并不是罗汉大爷的儿媳而是他的东家,罗汉大爷与我的家族只有经济上的联系而无血缘上的联系,他像一个ฐ忠实的老家人点缀着我家的历史,而且确凿无疑地为我们家的历史增添了光彩。我奶奶是否爱过他,他是否上过我奶奶的炕,都与伦理无关。爱过又怎么样?我深信,我奶奶什么事都敢干,只要她愿意。她老人家不仅仅是抗日的英雄,也是个性解放的先驱,妇女自立的典范。

父亲听到子弹钻๵破浓雾,穿过高粱叶子高粱秆,一颗高粱头颅ๅ落地。一时间众人都屏气息声。那粒子弹一路尖叫着,不知落到哪里去了。芳香的硝烟迷散进雾里。王文义惨叫一声:“司令——我没有头啦——司令——我没有头啦——”

七天之后,八月十五日,中ณ秋节。一轮明月冉冉升起,遍地高粱肃然默立,高粱穗子浸在月光里,像蘸过水银,汩汩生辉。我父亲在剪ຘ破的月影下,闻到了比现在强烈无数倍的腥甜气息。那时候,余司令牵着他的手在高粱地里行走,三百多个乡亲叠股枕臂、陈尸狼藉,流出的鲜ຒ血灌溉了一大片高粱,把高粱下的黑土浸泡成稀泥,使他们拔脚迟缓。腥甜的气味令人窒息,一群前来吃人肉的狗,坐在高粱地里,目光炯炯地盯着父亲和余司令。余司令掏出自来得手枪,甩手一响,两只狗眼灭了;又一甩手,又灭了两只狗眼。群狗一哄而散,坐得远远的,呜呜地咆哮着,贪婪地望着死尸。腥甜味愈加强烈,余司令大喊一声:“日຅本狗!狗娘养的日本!”他对着那群狗打完了所有的子弹,狗跑得无影无踪。余司令对我父亲说:“走吧,儿子!”一老一小,便迎着月光,向高粱深处走去。那ว股弥漫田野的腥甜味浸透了我父亲的灵魂,在以后更加激烈更加残忍的岁月里,这股腥甜味一直伴随着他。

罗汉大爷气噎ດ咽喉,泪眼模糊,从石堆里搬起一块大石头,踉踉跄跄地往小桥上走。他的脑แ袋膨胀,眼前๩白花花一片。石头尖硬的棱角刺๐着他的肚腹和肋骨,他都觉不出痛了。

监工ื拄着藤条原地不动,罗汉大爷搬着石头,胆战心惊地从他眼前走过。监工在罗汉大爷脖子上又抽了一藤条。罗汉大爷一个前趴,抱着大石,跪倒在地上。石头砸破了他的双手,他的下巴在石头上碰得血肉模糊。罗汉大爷被打得六神无主ว,像孩子一样糊糊涂涂地哭起来。这时,一股紫红色的火苗,也在他空白的脑子里缓缓地亮起来。

他费力地从石头下抽出手,站起来,腰半弓着,像一只威的老瘦猫。

一个约有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满脸堆着笑,走到监工面前,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捏出一支,敬到监工嘴๨边。监工张嘴叼了烟,又等着那ว人替他点燃。

中ณ年人说:“您老,犯不着跟这根糟木头生气。”

监工ื把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一句话也不说。大爷看到他握藤条的焦黄手指在紧急地扭动。

中ณ年人把那盒烟装进监工口袋里。监工好像全无觉察,哼了一声,用手掌压压口袋,转身走了。

“老哥,你是新来的吧?”中年人问。

罗汉大爷说是。

他问:“你没送他点见面礼?”

罗汉大爷说:“不讲理,狗!不讲理,他们硬抓我来的。”

中年人说:“送他点钱,送他盒烟都行,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单打不长眼的。”中年人扬长进入民伕队伍。

整整一个ฐ上午,罗汉大爷就跟没魂一样,死命地搬着石头。头上的血痂遭阳光晒着,干硬干硬地痛。手上血肉模糊。下巴上的骨头受了伤,口水不断流出来。那股紫红色的火苗时强时弱地在他脑子里燃着,一直没有熄๠灭。

中午,从前๩边那段修得勉可行车的公路上,颠颠簸簸地驶来一辆土黄色的汽车。他恍惚听到一阵尖利的哨响,眼见着半死不活的民工们摇摇摆摆地向汽车走过去。他坐在地上,什么念头也没有,也不想知道那汽车到来是怎么一回事。只有那ว簇紫红的火苗子灼热地跳跃着,冲击着,在他的双耳里嗡嗡地响。

中年人过来,拉他一把,说:“老哥,走吧,开饭啦,去尝尝东洋大米吧!”罗汉大爷站起来,跟着中年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