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众人便一同入议事厅去。桓震一力支持,不许赵南星下跪。按他本意,还想给他搬张椅子坐下,不过若是这样一来,未免更给一些人口实,只得作罢。萧当开言道:“我来问你,是谁指使你在粮仓放火?”赵南星冷哼一声,闭目不答。萧当冷笑道:“那人可在这议事厅中?”桓震心中疑惑,不知他究竟是何用意,但见他眼光有意无意地瞟着自己,暗想难道这人竟想将火烧粮仓的主ว谋这顶大帽子扣在自己้头上不成?心中只觉得十分荒诞。赵南星似也๣不解,若有所思地瞟了桓震一眼,仍是默然而立。

他心中对于这个见贼而不忍杀的自己้颇为痛恨,撇了椅子,夺门而出。他身上的官军服色早在昨日已经被换了下来,过天军家眷此刻已从躲避之所返回,旁人见到了他也只以为是哪家老人,并不疑ທ心。赵南星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回,心想自己้垂老暮年,就算逃了出去,也不一定有体力活着走出这山。倒不如临ภ死前放起火来,也好叫这帮山贼不得安生。拿定了主意,便去放火。哪知好巧不巧,竟然被他选中了过天军的临时粮仓。这仓中屯着过天军全部的粮食,岂能不严加防守?赵南星还没来得及点火,便给捉住了。

官军阵脚给他们这么一冲,当时大乱ກ,傅山趁机挥军向前,两面夹击。刘ถ黑虎使一根三十斤重的九尺镔铁ກ棍,战到酣时,一把甩去了上衣,将一条铁棍舞得密不透风,着者轻则ท伤筋断骨,重则一命呜呼,官兵无不视为杀神,不敢靠近。杀得性起,竟然敌我不辨,几个过天军的兄弟不慎靠近他身边,也给打得非死即伤。

再说过天军这一边,若要完成傅山这个计划,其中最为ฦ重要的一点便是定要联系上尚在南台的一营兵力。在过天军的高级将领之中,身手最好的是刘黑虎,这个任务自然也就非他莫数了。只是那边缺少可以信任的将领,于是又叫吴天德和他同去。桓震望着他两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突然有一种全身无力,直欲虚脱的感觉,问傅山道:“青竹,在你心中ณ,究竟以为ฦ此计有几分把握?”傅山低下头去,想了一想,瞧着桓震双眼,道:“只有四分。”桓震轻叹一声,不再开口。一直到这一场仗结束,他都始终不曾再说过一句话。

但事已过去,追悔无用,不如把握目前才是正经。他既已知道官军两千人在北,当下与傅山一同挑了一个营的兵士,个个ฐ都是身体强健灵活的,选两个经验老到的把总带了,嘱咐他们前๩去骚扰北方的官军,切不可与之交战,只要远远地惊吓扰乱ກ便可。官军一追,我军便退,明军本来不善山战,加上不及我方熟悉地形,只要动作迅,必不可能被他追上。又令他二人须ี得时时派人来回联络,互相报知所在位置。叮嘱一番,这才叫两人带兵自去。至于南方两千官军,也是依样葫芦,一般炮制。北台留守的一千人,想必夜间会得扎营,便另派三哨,前๩去营外,鼓噪呐喊,但见官兵一出,我即撤退,昼夜轮班如此,务要让官军不得睡觉。

惠登相道:“然则为何各营指挥都说大哥你号施令之时俨然自己才是大将军的模样,他们还说……说小弟只不过是个傀儡将军!”桓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嗤道:“区区五千人,也๣值得我同你争么?你好歹也是一军主帅,可能ม有些心眼,莫要别人说甚么,你便信了甚么?”惠登相脸上一红,咕哝了一句甚么。桓震话刚出口,却觉自己语气稍重,心中微感不安,忙温言道:“二弟,你若信不过哥哥,尽管裭๓免了我这军师的头衔便是,桓震原本是一个一无所有之徒,倒也不怕再变得一无所有。”他说这两句话,原本只是感慨自己身世,纯属有感而,并没甚么含义,哪知道惠登相平日脑筋虽不灵光,此刻不知怎地想得倒多,只以为他是暗示倘若自己免去他军师的职务,那么他就要翻脸不认自己这兄弟了。

桓震仰天大笑,道:“好兄弟,好兄弟!哈,哈,哈哈!”指着马上飞道:“你无຀凭无据,桓震不服,不服,不服!”他一连叫了三个“不服”,语声愈来愈是狞厉逼人,头上青筋根根暴起,面颊๐涨得通红,势若疯虎,直欲性命相搏。马上飞叹道:“何必定要我万事做绝?”说着从傅山手中拿起那ว张纸条,道:“桓兄既任军师之职,平日文告定不会少。请哪位寻一封来看看,核对一下笔迹,不是清楚了么?”桓震一愕,他早在进来之前已经将各种可能盘算了一个遍,就是没想到马上飞居然会要求核对笔迹。傅山脸上也是神情古怪,似乎拼命忍笑,惠登相一挥手,一队亲卫冲上前来,不由分说,将马上飞按倒在地,三重麻绳牢牢捆了。

此言一出,登时满场哗然,吴天德恨恨地问:“你怎知道?”马上飞笑道:“他尚有气,吴指挥不会自己问他么?”吴天德一想,也觉有理,当即手臂一伸,将柳先儿提得悬了空,厉声喝问道:“兀那小子,姓马的所说可是实情?”柳先儿有气没力地点了点头。吴天德脸色惨白,手一松,柳先儿啪嗒一声摔在地下,哀告道:“大将军,小人实在不想害你!是……是……都是军师指使小人盗出官印,假造文书,挑唆大将军与马大哥,军师他还……还……”

桓震却不便走,又周围巡视了一番,确认再也没有旁人,这才嘱咐留守的哨兵好生警戒,自与傅山一同回转不提。

却说这天正是九๡月初八,明日便到重阳。小五台山上一片热闹,都在预备登高度节。好在出门即是山,要想寻个登高的去处却也十分容易。山上值守,原本应是一昼夜四班,这日惠登相却特意排了八班,好叫人人都有机会过节。桓震闲来无事,便去寻傅山一起出游。两人一面天南海北的胡扯,一面信步走去,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山口处。远远望见几名哨兵正在那里把守,桓震不愿前去搅扰,正要叫傅山原路退回,却听前面传来一阵吵嚷之声,竟是那哨兵跟两个不知何处来的人吵闹起来。

桓震瞧了出来,当下道:“桓某这条性命也๣是拜惠兄所赐,倘有吩咐,敢不从命。”惠登相犹豫片刻,这才道:“倒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官兵不日便要打山,请桓兄暂且离开此地。在下已安排了人手,立刻便送三位与家父一同下山。”

桓震听了,赞叹不已,直道人间事竟有如此之巧,真是天意不可测。问起惠道昌情形,原来他在牢中日久,屡受夹棍,双腿筋络已经断了,除非华佗在世,无人能够医好。惠登相得与父亲重会,已是心满意足,更不再作他想。反正自己้已经能够奉养老父,其他也就不必在乎了。至于傅鼎臣,自从离开广灵,五日来从没醒过,惠登相将周围县镇所有的大夫全捉了来给他一一看过,每个都说是气血淤塞,须ี要慢慢调养。他们现在却是身处蔚๴州东北的小五台山上,惠登相的老巢之中。桓震听说自己已昏迷了五天,也是十分后怕。惠登相笑道:“方才那老大夫,一见你苏醒过来,如同捡了一条性命一般,诊金也不要,直滚下山去了。难道我还能ม当真取了他脑袋不成么เ!”刘黑虎在旁插言道:“惠大哥捉了许多大夫来,还说倘若你同傅兄弟哪位有个万一,便将他们剥皮抽筋,再砍脑袋。”桓震心中一热,只说得“多谢”二字,但觉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人冷笑道:“娃儿,觉得老爷的面目可憎么?”桓震一怔,不知该当如何应答,脑中飞盘算片刻,这才答道:“可憎却谈不上,只是有些儿意外罢了。”那人哈哈大笑,似乎ๆ甚是满意,道:“这牢中来来去去许多人,你这娃儿倒是第一次说这种话的。”桓震也是哈哈一笑,道:“无缘无故,只是嫌别人长得丑陋便要憎恶人家,岂不是活得太累็了些么?”那人似乎点了点头,尖声道:“不错,不错。老爷我当年若能看透这一层,也不至于在这暗无天日的所在一困便是二十三年了。”桓震听他说已经在牢中待了二十三年,心中惊讶,问道:“请问前辈今年春秋几何?”那人摇头道:“早忘记啦。”桓震却知他并非忘记,乃是不想说,否则一个人怎会记得在牢中关了二十三年,却不记得自己年龄?既然对方不想说,自己也就不便再问。

火光之中ณ,只见曾芳笑嘻嘻地瞧着自己,喝道:“桓、傅、刘三贼夜半入户劫财,杀害户主,与我带回牢中好生看守!”桓震大怒,破口骂道:“你这赃官!通奸杀人,尚要诬陷平人,你良心何在!”曾芳故作惊讶之色,道:“怎地你们不知?那与吴氏通奸,杀害本夫过四郎的正犯傅之谟,昨夜已经暴毙狱中,想是有甚么陈年宿疾罢。”桓震霍然大悟,原来害死傅之谟的真正凶手,便是这个曾芳。他佯装善待傅之谟,其实在饮食之中下了毒药,原本傅之谟应该死在牢中的,只是没成想刘黑虎前๩来劫狱,将一个一丝两气的傅之谟救了出去。曾芳明知傅之谟绝无生理,也不派人追赶,料想桓震等人现傅之谟死得蹊跷,定要回来,要么寻他,要么寻吴氏查明真相,是以在过家对门早伏下了眼线,当傅鼎臣进门之ใ时,便已飞回报。曾芳一面令再探,一面调动人手,悄悄围了过家。果然如同瓮中捉鳖一般,一举成擒。只是他并不知道其中ณ还有一个武艺高强的刘黑虎,倒多费了一番手脚。

更鼓敲过三点,刘黑虎果然应约而至,一进门便对桓震道:“我已托了个可靠朋友,往灵丘去接你家人,约定在枪峰驿等候。我们少后往狱中劫人,得手之后立刻๑出城,也去枪峰驿,大家见了面,再行商议何去何从。”桓震只觉他虽然粗鲁,做起事来倒是粗中有细,不由得多了三分敬意。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明日分解。

两人苦苦思索ิ许久,总是想不出还有哪里不对。桌上油灯燃得时候久了,噼啪几声爆了个灯花,傅鼎臣突然叫道:“是了,是了!”桓震一惊,问道:“甚么?”傅鼎臣面颊๐涨红,道:“桓兄,大同府离此多远?”桓震心中默算一算,答道:“总有八九๡百里地罢?”傅鼎臣道:“那就是了。这场蝗灾是从北而来,咱们这里是前日起灾,那么算来大同府应当五六日前便有蝗虫了,是不是?”桓震想了一想,也不知蝗虫的移动度究竟是多快,只得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傅鼎臣又道:“那马大人若真的要祭蝗神,该当在初起灾之时便下公文了。急报昼夜须行三百里,算来早该过了枪峰驿,何以那范大却说未到?”桓震恍然大悟,一拍桌子,道:“正是!那么青竹,你说这是何故?”傅鼎臣低头寻思半晌,忽道:“或者根本没有公文?”桓震愕然,他的全盘计划ฐ都是建立在马士英将会下一道募集钱财祭祀蝗神的命令上的,倘若这道命令实际并不存在,那他在这里却又是为了甚么?可是张守成和蒋秉采都一口咬定马士英今年还会下这种命令,张守成不过是个商人,那也罢了;蒋秉采却是一县的县令,他口中说出来的,总该有个准头罢?一时间倒真是没了主意。

桓震摇头道:“大人有所不知。”想起自己从前看过的关于熹宗唯好木工、不理朝政的事情来,道:“当今万岁只是好作木工ื,大人的奏折即便送到เ了京中,也是落在魏忠贤那帮人手中。他们哪里会管百姓的死活!只是计较大人能给他们送多少好处罢了。大人自量可有多少身家去打通关节?”蒋秉采大惊失色,左右看了一看,见周围并无一人,这才定下神来,道:“世兄,你好大的胆子!九千岁耳目遍布天下,你这般说话,敢是不想活了么เ!”桓震也是一惊,没想到魏忠贤的恐怖统治竟然如此严密,这还是他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次听说政治的残酷,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该说甚么了。蒋秉采看了他一眼,道:“本县与丕明相交廿载,深信他识人之ใ能。丕明既然招你为婿,料必有过人之ใ处。以本县看来,世兄才气纵横,日后不可限量,但目前还须善自珍重,切莫自寻烦恼啊。”桓震诺诺答应。

忽然他大叫一声不好:从这里的地势看,岂不是一条旧河谷么?再侧耳倾听,果然远处传来阵阵闷雷似的声音,嗅一嗅空气中,也夹杂了浓重的泥土气味。桓震抬头望了一望两边,问周士昌道:“周老伯,这里可是一条河谷?”周士昌一怔,答道:“不错,正是。不过这河已经断流几年了。”桓震脑中混乱:几曾听过泥石流是生在旱河里的?可是事已至此,宁可信有,不可信无,还是快些离开这里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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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至此结束。第二卷中,桓震将会到遵化兵备耿如杞的手下做一个小小幕僚。在这幕僚任上,他又会认识很多人,做出很多事,请各位期待吧。另,傅山是山西的一个名人,我对他的事情做了一些戏说,希望不要有傅山的后代看到这本书……如果真的这么不幸被我中了大奖的话,鞠躬致歉。又另,这里把满族入关写成中国的亡国,那并不是我让桓震被明人思想同化,而是我个人的历史观向来如此。这种思想必定贯穿本书始终,在此向聋聋等满族๣读者鞠躬致歉。再另,又有人可能说,傅山的想法不可能那么先进。傅山此人是个经学家,曾经将五经都作为制度史来研究的,简直是前无຀古人。你说他的思想能ม不能达到这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