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便是被押进了这样的一个地方。一进仓门,一股腐败粮食的气味迎面而来,中人欲呕。傅鼎臣还好,桓震却须用力闭住呼吸,才能ม控制自己不吐出来。押送的差役之中一个领模样的人叫道:“老秃子,快些出来,给你送肥羊来啦。”过了许久,一个秃头库子才磨磨蹭蹭地踱了出来,上下扫了桓傅二人几眼,轻描淡写的道:“暂且锁在后边罢。”两人身不由á己,被推到了后进一间独门小室之中。桓震进得房门,只觉四下里一片黑暗,血腥气味扑鼻而来。过得片刻,眼睛才适应了黑暗,凝神看时,只见一张条凳上捆着一团血肉模糊的物体,他心念一动,猛然间想到:“这是一个人!”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两人在黑房之中待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竟不见有人前来。这一个多时辰之中,那条凳上捆着的人也不曾动得一动。桓震左等右等,渐渐焦躁起来,深为后悔。

那马士英直到次日຅晌午,方才来到。桓震照着昨日与傅鼎臣商议好了的,觑准知府仪仗的空挡,猛然间窜了出去,直挺挺的跪在轿子前面,大声喊叫“冤枉!”说起来这还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以后第一次下跪,没成想竟是跪马士英这个标准版的奸臣,实在叫他心中十足郁๗闷,万分不爽。心情不好,脸色自然十分难看,乍一瞧上去,那气色倒还当真颇像个拦轿喊冤的。

曾芳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回身望着桓震,道:“本县倒要问问这位桓公子,昨夜二更时分,你到那寡妇家中做甚么去了?”桓震一怔,随口道:“哪有甚么?只是赶路天晚,以致城门关闭,无຀法入城,只得在洗马庄中四处求宿。”曾芳点了点头,道:“好。”又问傅之谟道:“檀孟兄,这位桓公子,是昨夜何时带那人到你医馆求医的?”傅之谟想了一想,道:“总有子时了。”曾芳击掌笑道:“桓公子,你说城门关闭,无法入城,这才往洗马庄求宿,那么后来却又是如何进了城的?”桓震据实以答,将如何贿赂守城门军士的经过说了一遍。曾芳皱眉道:“不好,不好,大大不好!我广灵县竟出了这等得钱卖放城关之ใ人,此次幸好是桓公子,若是万一歹人半夜混入,那可怎么是好?”说着对桓震道:“有劳桓公子,随本县去指认昨夜那守门军士,本县必定重重惩处。”说到เ“重重惩处”四字,语气突然加重。话音方落,身后一个长随便蹑手蹑足地出去了。

傅之谟行针已毕,开了两ä个药方叫傅鼎臣煎煮,听说桓震无处投宿,当下便留他在医馆住下了。这一夜桓震与傅鼎臣同床而眠,两个年纪相仿的青年人在一起谈天说地,十分合得来。傅鼎臣告诉桓震,他傅家三代岐黄,傅之谟是山西有名的大方脉。傅鼎臣自小从父亲学医,但却对女科情有独钟。傅之谟对儿子喜爱女科甚是不满,屡次加以训斥ม。傅鼎臣因为这事与父亲吵了不止一次,也曾动过离开家自谋前程的念头,不过每次都是慑于严威,不了了之。桓震旅途劳顿,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这一觉直到天亮才醒。走出前堂,傅之谟已经在那里了。一见桓震出来,当下迎上来道:“桓公子,你道你昨夜负来那人是谁?”桓震好奇道:“是谁?”傅之谟神色凝重,一字一顿的道:“便是过四郎!”

那ว蒋秉采果然说话算话,不过两三日,已经给桓震办好了著籍的一应手续,桓震随意捏造了三代、籍贯,又给自己取了个字叫做“百里”。他在县衙的后衙养伤,每日闲来无事,便请周士昌教他识字,只说父亲目不识丁,现下自己้回归中土,想要学习中ณ华文字。周士昌甚是高兴,将胸中学问倾囊相授,也不管桓震听得懂ฦ听不懂。好在桓震本就十分聪明,在来这个世界之前对古文也十分喜欢,周士昌教他甚么,一学便会,把老头子喜得张开了嘴合不拢来。

正在无຀计可施之际,突然听得一人远远叫道:“丕明兄,丕明兄!”周士昌一怔,突然面露喜色,也扬声应道:“衷白么เ?愚兄在这里!”那人说话之间便已奔至近前,握住周士昌双手,颤๶声道:“老哥哥,可担心死小弟了!”桓震定睛瞧时,只见那人约莫四十来岁光景,一身青布短打,腰间系了一根皮绦,足下一双软底皮靴,脸上胡子拉碴,一眼望去,却似个武行教头模样。周士昌回头对桓震道:“贤婿,快来厮见,这是老夫的至交好友,蒋秉采蒋衷白。”

桓震睁开眼来,面前却是一老一少两人,老者颏下蓄着花白胡须,小的却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穿一件淡绿衫子,下身一条白裙,梳了两条小辫,垂在胸前。桓震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怔怔的瞪着两人瞧了半晌,这才问道:“你们……你们是谁?”

网吧里有二十几台电脑แ,桓震用自己带来的程序光盘一一检查确认没有问题,很快便做完了活。老板又要他替自己้的手提电脑也检查一下,桓震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了,接过老板的手提,不由得心里惊叹了一声:“这小子真有钱๥啊!”手提的配置不是一般的高,操作起来十分的顺畅。桓震麻利地安装好杀光盘,顺手按了光驱的弹出键,不料é竟然没有半点反应。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按错了地方,又试了一遍,仍是不见动静。糟了,他有点慌,这种值钱๥的东西一旦坏了个什么เ零件,就算不是自己弄坏,万一老板硬要栽到เ自己头上,无凭无据的也只好吃这个哑巴亏,他桓震哪里赔得起?

这一回却没迷路,未时没过便赶到了县城。他自入灵丘县境,一路上见到的蝗虫已经不多,想来蒋秉采这几日灭蝗甚有成效,不由得心下略感宽慰。他再不耽搁,直奔县衙,离得远远的便听人声鼎沸,只见一群乡民,聚集在县衙门口,衙门紧闭,门外却是人人翘而望,不知道做些甚么เ。桓震心中奇怪,跳下马来,扯住一个乡农,问道:“这是出了甚么事情么?”那乡农重重叹了口气,道:“咳!蒋大人给参了,要卸官呢!”桓震吃了一惊,马也顾不得拴,上去啪啪打门,一面叫道:“我是桓震!”门子听出他的声音,将大门开了一条缝,放他进来,又将门紧紧ู闭上了。

桓震顾不得多说,直截了当的问道:“大人在哪里?”那门子指了指大堂。桓震再不理他,径直奔到เ大堂去,只见蒋秉采一人负手而立,望着漆柱上那副“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的对联怔。桓震不敢惊动他,悄悄走到身后站定。蒋秉采似是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瞧了一眼,见是桓震,微露惊讶之色,旋即恢复平静,淡淡的道:“世兄以为这副对联如何?”桓震知道那是文天祥在扬州任职时的对子,想了一想,道:“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ใ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蒋秉采目中神光一闪而逝,道:“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哈,哈哈,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他一连说了三遍,神色愈来愈是愤激。

桓震心知自己离开的这两天定然出了甚么变故,只不敢开口询问。倒是蒋秉采自己้说了出来:原来那日຅桓震走后,蒋秉采便照ั着事前约定好了的,立刻组织农民捕杀蝗虫。开初头两日甚有成效,灵丘的蝗虫要么被火堆引诱烧死,要么被农民大扫帚扑打而死,要么เ便被赶出了县境,可是到了第三天头上,忽然起了一阵谣言,说是这次蝗灾乃是因为县主蒋秉采不敬信蝗神,蝗神๰怒,降下的灾祸,更有两个道士,闯来县衙要求开坛作法。蒋秉采自然不吃这套,将两个妖道一顿毒棒打了出去。不料其中一个道士,回去之后竟然当夜便死了。另一个道士次日຅便来呼冤,蒋秉采自然也不理他。那道士临去之时,恨恨地威胁定要蒋秉采纱帽落地。不知他用了甚么เ邪术,竟给他在一日之间设法通知了大同府的同伙。那同伙也๣是个道士,本是马士英亲信之人,传说还与马士英有些不干不净,听得同道身死受辱,当即吹了些枕边风,定要催着马士英立刻启程,亲自往灵丘去整治那胆大包天的蒋县令。马士英居然也就答应,先一道文告,将蒋秉采暂行停职,俟后详办,跟着便大举出行,以后的事情,桓震都知道了。衙门口的那些乡民,都是受过蒋县令恩惠的,听得这个消息,一起前来挽留。蒋秉采知道与他们说再多也是无用,不小心又要被扣上一顶煽动无知愚民的大帽子,索ิ性令人紧闭衙门,一个ฐ人也不教放入。

桓震听他述说事情经过,愈来愈觉自己一时莽撞,牵连的人着实不少。蒋秉采却似看出了他心思一般,拍拍他肩头,道:“百里,我那日຅与你一见之下,便觉得你将来定有一番成就。后来你入醉翁亭掌厨,我虽觉不善,却并没阻拦,你知道为什么?”桓震迷惑不解,摇头道:“请大人赐教。”蒋秉采叹道:“假如当时我要你来我这县衙中任职,你可愿意来么?”桓震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蒋秉采道:“不错。在县衙供职,外人看来确是肥差,但若非亲临ภ其境,谁又能知道其中ณ辛酸啊。百里,老夫本是江南扬州ะ人,这一次若是给摘了纱帽,便要回乡养老了。以后再无຀相见之日,老夫送你一言,请你莫要抛在脑后了。”桓震心情激荡,好半天方道:“大人请说。震当铭记在心,不敢或忘。”蒋秉采目光望着远方,缓缓道:“老夫要送你的,便是这两句话。”说着伸手一指那漆柱上刻着的“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道:“一身荣辱,实不足道。百里,日后你若牧民一方,老夫只盼你能ม记住这两句话,心中ณ放明白何事做得,何事做不得,则ท百姓幸甚啊。”桓震再拜道:“震谨受教。”迟疑片刻,心想还是要问一下周士昌和雪心的下落,刚吞吞吐吐地开口,蒋秉采便哈哈大笑,道:“丕明兄听说老夫有事,说是要找几个京中故旧ງ替老夫设法。日前已带着雪心往京中ณ去了。”桓震这才放下心来,与蒋秉采互道珍重,一握而别。

他既知周老和雪心无຀恙,心中一块大石便落了地。也不管天色早晚,连夜赶路,赶到枪峰驿,已经是二更时分。还没下马,一个ฐ驿卒便迎上前来,告诉他傅鼎臣一早便离开驿站,不知往何处去了。桓震闻言大惊,心想莫不是他又回了广灵?那ว与送死又有甚么区别了?说不得,只好再往广灵去走一趟。他既已走过一次,这一回便熟门熟路,一面赶路,心中ณ一面琢磨,傅鼎臣究竟会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