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岫立刻将巡值众人聚拢一处，找到เ那个去到菩提寺通知的皂役，确认他并没有擅离值守，就在这一刻李岫心中一片清明。
虽然还没有确实的证据，李岫却已经肯定，这连续的名案统统是一人所为ฦ！这狂徒胆大包天，滥杀无辜，手段残忍，今次居然还敢枉杀朝廷命官，藐视国法！若不尽快将这狂徒缉捕归案，还不知道会惹出何等轩然□来？而两名县尉之死势必会惊动京兆府，李岫虽不敢欺瞒上头，却担心若是动用了京兆府的府兵，反倒会打草惊蛇……这般想着，李岫心如乱麻。
不知说了多久，李岫口干，顿了一下饮尽一杯水，刚搁下杯子，却见白晓谷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似是沉浸ฤ在方才的故事中，又更像是脉脉的凝视。李岫被盯地面上微烫，他虽然知道白晓谷并非存心勾引，可是这副惑人姿态，很容易教人想入非非。
因为这记无声的安慰，李岫心绪稍宁，他转过身，牵着白晓谷一同坐于碳鉴旁，道：“我整日不在家中，你一个人是否时常觉得寂寞？”
“云生？”罗瑾从后面跟出，一把抓着李岫追问：“这是怎么了？”
李、罗二人来到เ藏经阁外，还未进入就听得前方纷纷传来赞叹之声，似是众人看到了《修罗变》，折服于崔浩的画ฑ功。罗瑾性急，携着李岫挤进前围，不多时一副绘在壁上的白描画卷豁然呈现眼前。
他喃喃着，起身阖上了门，尔后又坐回碳鉴旁若无其事地继续烘手取暖。
白晓谷踌躇着，低头看了看那一直给自己出谋划策的“小诸葛”，只见他正浮在酒汤里，早已经醉得不醒人事了。白晓谷晃了两下杯子，杜重那圆滚滚的身子便随着酒波晃荡起来，而翠哥儿就蹲在一边的笼子里，两ä只前足正捧着一颗豆子津津有味嚼地起劲。
除夕前三日，按例万年县衙已经放假，曹县令早ຉ早携了家眷回了东都老家，再到初ม四才会重新升堂。这其间衙门大小事务便由得李岫和其他三位县尉共同协理，只是李岫那三位同僚对待公事都有些漫不经心，尽数全推给了李岫不说，还美其名曰“能者多劳”。李岫倒也没有埋怨，年关将至，即便坊间没有什么大案，鸡零狗碎的事情却是忙不完的，总得有人留守在衙门里处理。譬如说昨天长乐坊东街的何某丢â了一只羊，李岫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才查出原来羊是被何某的邻人阿毛偷偷牵去的……
李岫垂下头，鼻尖碰到了怀中人白皙圆润的耳垂，他就着那里，轻轻地磨蹭起来。因为有些痒，白晓谷的肩膀索瑟了一记，李岫心念一动，又蹭了蹭他柔软的脸颊，忽然白晓谷在李岫怀里翻了个身，学着适才李岫碰他的动作，依葫芦画瓢地去碰李岫……李岫一阵犯蒙，猛地清醒过来，立时将白晓谷推了开来！
待他刚走出门，酒肆里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爆起一阵雷动的掌声。李岫还懵懂间，那崔浩é忽然冲着他拱手高举，长揖到底，口中喃喃道：“多谢李大人救命。”声音竟有些微微颤抖，原来方才那副狂生姿态不过是强装镇定而已๐。李岫一边搀起崔浩，但见他脸色青，呼吸急促，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师啊，李岫心中ณ嘀咕，嘴上安抚道：“崔先生不必客气，这是李某职责所在。”
原来李岫在他俩争执之ใ初就从后面悄声跟了上来，现下又趁着哥舒放不备夺了他的兵器。情势急转直下，那对峙二人均是呆愣当场，而李岫便在此时义แ正词严道：“若有什么不平之事，可去衙门诉状，不然依《唐律》，‘私刑者，徒三年’……这位兄台，还请自重！”
“嗯？”
李岫自袖中ณ摸出一只竹篾编的十分精巧的小笼子，置于白晓谷的掌间，道：“喏，这是送你的。”方แ才他路过东市，忽然记起几日前重阳节曾向白晓谷许诺过的约定，于是就在设摊的小贩那儿买了这只蛞蛞，想着将它带回衙署内大声放歌似乎也不成体统，于是就先转回家中，把它先送到白晓谷手中。
韩湛奇道：“难道罗兄方才不正是用的返魂香才将在下救回的吗？”
“此话怎讲？”
没有寻回杜重，白晓谷依依不舍，每走一步都要回头望一眼身后的地面，指望能再次见到那小小的肉球，李岫只道白晓谷是惦记着蛞蛞，有些好笑他夸张的反应，不过手上还是攥得牢牢的，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这傻傻的痴儿又会出什么状况。
“若是丢了就算了，改天我再给你买一只。”李岫完全误会了白晓谷的意思。
“说起来我还没亲眼见过那ว人面刺青生的什么เ模样呢，现下都要结痂痊愈了，可惜啊……”罗瑾一脸惋惜状，可没多久ื，又同李岫热络地说起其他的趣闻奇谈来。
“作甚？”李岫不解。
李岫微愕，觉得门子话说得古怪，自己鲜少登门拜访，何来“又”字一说？不过他转念一想，兴许之ใ前有金吾卫的幕僚前来探视韩湛，门子本想说“也”的，今次不过是嘴拙罢了。
李岫心中记挂着韩湛，下午当值都有些心不在焉，待到未时，衙门仍旧十分清闲也没有什么案件需要处理，李岫这边便借口巡街，牵了马便往韩湛在永兴坊的府邸中去了。
小桃此时痴迷于樗蒲，天天和坊间的少年一道厮混玩着博戏，李岫这般质问，他一时不知该怎样应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李岫又问他为何欺侮白晓谷，小桃偷偷瞥见正立在一旁的白晓谷，以为是他主动告状，心中很是恼恨，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是说“绝无此事”、“误会而已”这类搪塞的话。李岫见侍童这般油滑，更加气愤，他本不是严厉之人，也从不苛待下人，平日里小桃偷懒โ摸鱼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想平日里的放纵，使得这原本淳朴良善的少年也学会了这种世故的把戏。李岫“哼”了一声，道：“我李岫光明磊落，从不恃强凌弱，如此劣仆，我这里容不得，你就另谋别ี处的差ๆ事吧！”
白晓谷他虽然也觉得小桃待自己有些过分了，可是对方没做过的事，自己怎么可以随便冤枉人家？白晓谷并没有听杜重的，还是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而就在这时，那张人面竟像活物一般微微启开小口，含含糊糊地说了一个ฐ“渴”字，韩湛一言不，提起酒壶十分熟练地将酒水灌入那小口中——人面遂嘴巴๒大张，“咕嘟咕嘟”狂饮起来，少顷，颊上甚至泛出少许醉后的晕红来。
听得李岫这番问话，韩湛难得笑出声来，却是一记苦笑：“你先去取一壶酒来吧。”
不过就算拿掉了横骨，要彻底学会人言不可能一蹴而就，杜重放弃了教授白晓谷咒语的念头，想改教白晓谷使用咒符。
过了酉时，咸宜公主准备回府，她的住所也在入苑之中，乘上油壁车不消半刻便能抵达。
“听得大理寺的差ๆ人讲，贼人为掘华妃墓中的珍宝，在百余步之ใ外另起了一个大冢，一边掩人耳目，一边暗度陈仓……华妃的尸身被辱，双臂被斩，就连舌头都被割掉了……”
之后李岫便同韩湛分道扬镳，一个回到เ府中述职，另一个ฐ则押解贼人回归衙门。
李岫沉默了一会儿，道：“冥冥之中ณ，我就是这般觉得。”
樗蒲的玩法也十分简单，任谁都是一教便会。骰子投掷之时按照ั排列可以分为六种彩，其中全黑的称为“卢”，为最高彩，四黑一白的称为“雉”，次于“卢”，其余四种均为杂彩。掷到贵彩的，可以连掷，杂彩则不能ม。
“……喂，什么呆？到底赌不赌？”
想到这里，韩湛背脊ิ没由来一阵寒，鸡皮疙瘩迅爬满了一身。他努力定了定神，心道鬼神之说荒诞不经，方才应是自己听错了。
照ั明所用的火把是裹了松油点燃的，平时能亮一个时辰以上，而此时火焰摇曳轻舞，火势渐小，两人进入墓室的时间也快过预期。眼看火把即将熄灭，两人还在墓室里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撞，韩湛不由地了急——他狠狠地朝着墙面砸了一记，一拳落定，只听“哎哟”一声痛呼，韩湛一惊，以为自己้打到了表弟，忙缩了手，道：“云生，你没事吧？”
时值千岁节之夜，万家欢腾之时，一道来自大唐皇帝的秘诏在一名七品县尉的私宅中颁布：
少顷，小桃又匆匆跑了回来，李岫见他神情古怪，正欲开口问是何人来访，只听一声尖细而高亢的声音自影壁之后传来：
李瑁笑得如沐春风，又和李琮寒暄了两句，道了声：“我先换身衣服，去去就来。”说罢又一阵风似的跑了，这般无拘无束的模样倒也天真，在李琮看来全然不似他的母亲那ว样惹人讨厌。
李琮转过身，便看到一个面色绯红的少年男子，此时正气喘吁吁地跑来。来人穿着胡服，头顶浑脱，穿戴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却丝毫不减他的清俊潇洒。
小桃以为是自己้的声量小了，又大着嗓门唤了一声，见白晓谷没有反应，小桃以为他倨傲，心中老大不开心，于是丢下笤帚走至中庭，绕到白晓谷身前，拱手一揖道：
待李岫和罗瑾走后，小桃手执笤帚重新回到西厢中。李岫甚少在宅中会客，所以西厢一直空置，积攒了不少灰尘杂物，小桃一边清扫着地面，一边在心里埋怨着李岫。他孩童心性，本是想趁着主ว人出门，溜出去和附近的少年聚在一块儿玩樗蒲的（古代的一种赌博游戏，类似色子），怎料主人倒好，和友人一道出游，却留下自己做那么多家事，真是越想越不痛快。
床榻很小，要容纳两个ฐ男子实在有些局促，好在白晓谷身形瘦削，占不了太大空间。
原本西厢还空着，可以住人，但是那里还未打扫，李岫琢磨着今夜就让白晓谷睡在自己房里，到了明日再做计议。
“今晚本坊被一位贵客包下了，还请诸位官人自便。”
鸨母见罗瑾出手阔绰，眉开眼笑道：“我这就去唤阿紫下来。”言罢，取了飞钱，便匆匆往后室去了。
李岫忍不住脱口而出，崔浩没有回答，只是讳莫如深地望着李岫，沉默了一会儿，才接道：“世人都以为吴道子的画技已然登峰造极，所以才能作出《地狱变》这样的惊世之作，可是谁都不知道他的秘密。”
“什么秘密？”李岫追问。
“秘密就是……只有真正见过地狱的人才能ม作出《地狱变》。”
言毕，崔浩é弯了弯唇角，他明明在笑，可是只有笑容并无笑意，这个诡谲的表情配上这段诡谲的话，教李岫的背后又是一阵寒！他低声叱了一句“一派胡言”，崔浩却并不以为ฦ意，反道：“在下并非信口雌黄，这是皇甫轸亲口对在下所说。”
李岫蹙起眉：“皇甫轸？他不是死了吗？”
“是呵。”
“那ว他又如何告诉你？”
“在梦中ณ。”
李岫听罢，忽然觉得崔浩是彻底疯癫了，不然怎会说出这般无稽的话来？可是瞧他颜色如常，并无痴狂之态，李岫又心生疑窦：若是眼前之人所言属实，莫非他和皇甫轸之间真有着什么渊源？
“数年前，在下还曾是个籍籍无名的画工ื，可是自从作了那ว个梦之后，所绘之ใ物便渐渐有了灵性……直到画完《焚天变》，在下觉，自己竟然有了化物的本事。”
这话李岫还是信的，毕竟之前自己还曾亲眼见识过。这般，李岫又忌惮地瞥了一眼空白的画壁，确认并无异状这才收回视线，可就在这时却见崔浩再度提起了笔。
李岫一惊，以为他又要逃跑，崔浩却笑道：“李大人不必担心，门若不画ฑ在墙上是开不了的，在下只是想证明一桩事。”
言毕，他执笔在自己้左手手背上快地画起来，少顷递予李岫瞧。李岫垂眸，现崔浩画ฑ的乃是一只雀仔，虽然只有寥寥数笔，可是勾勒地栩栩如生。崔浩搁下笔，右手捂住手背，待他移开右手，只见那ว雀仔已๐经活生生地被攥于手心，正“唧唧”叫唤着。崔浩松开手，雀仔立刻振翅而飞，它先在李岫头顶盘桓了一圈，而后又飞回了崔浩掌心。旋即崔浩é猛地将它一捏，只听“咕”的一声响，待崔浩重新摊开手，雀仔已经不见，只余一小摊墨渍留在那里。
李岫有些莫名，崔浩é似是看出了李岫的疑惑，遂解释道：“在下虽然能ม化物，可是所化之物原本是没有血肉与魂魄的。”
“那ว又如何？”
“那样的话，又怎能作出天下第一的佛画呢？”崔浩道，“没有真实的血肉魂魄，只是一具具空壳，画出来的鬼神根本就无法教人心生敬畏ั。”
“你的意思是……”
“只有真正见过地狱的人才能ม作出《地狱变》。”崔浩将这话又重复了一遍，顿ู了一下又道：“所以，只有真正见过修罗的人才能ม作出《修罗变》。”
听罢，李岫愕然，刹那间有一个恐怖的念头从脑แ海中钻了出来：难道崔浩为ฦ了完成这幅壁画，竟然……
“呵呵，”崔浩忽然笑了，“为ฦ了这幅画ฑ能名扬天下，在下确实有些不择手段了……李大人现在一定是在想：‘这崔浩真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吧，竟为了一幅壁画害了那么多人命。’”
李岫默然无语，他不知道这世上到เ底有没有地狱，可在他看来眼前的崔浩é无疑就是修罗化身！
“可杀人者并非在下。”
“不是你又是何人？”
“是他。”
“他？他是谁？”
“……他就在您身后呵。”崔浩笑答。
李岫的眉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刚想说“怎么还来这一套”，脑แ后忽然一阵风动，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便被白衣人往边上一带，下一瞬冷冽的剑锋堪堪扫过李岫的衣袂。
只差分毫便会血溅五步——李岫惊出一声冷汗，回头看时正巧ู对上那带着面具的怪人！就在这时，腕上一阵异动，李岫忙低头去看，只见那银色丝绦刹那ว暴长数尺，蜿蜒到地上，一眨眼就化作了一头银色异兽！
竟是那头獬豸！虽然已是第二次见它，李岫还是吃惊不小。
獬豸一跃护到李岫身前，弓着背冲着来人大吼，声如闷雷，听得李岫耳畔“嗡嗡”作响，少顷ั它又伏低身子用额上尖角冲着来人刺๐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