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大院门口，满地的红纸碎屑，清冽的空气中还飘荡着浓烈刺๐鼻的硝磺味儿，让人精神一振。
原以为这里人家住得不集中ณ，爆竹声不会像去年在家时那样地震耳，现在才觉，四壁旷野之下，那噼啪哔啵之声，更加的回环氲绕，响彻天地。
三舅妈继续挑拨：“看看你家的宝晨宝辉，再看看这宝然娃ใ儿，自家爸妈手里养着就是不一样！不是我说，你家宝晨宝辉这一年来啊，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看到我都心疼！晓得你们是爱惜娃儿的，放在这里也没说就撒手不管，三天两头的衣料é，吃食，现钱票子贴补过来，可你们晓不晓得，到เ底有多少真贴得到你自家娃儿身上？别的不消说，看看宝晨宝辉那身衣裳，哎呦呦，愣是吊起个手脚筋筋！”
偏三舅妈不吃这套，只说二舅妈这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家婆并未上了年纪，身体爽利ำ得很，哪里用到她来照顾？倒是二舅家里的两个孩子，从小就甩给家婆带着，省心省力不说，明里暗里要家婆贴补进去的，不知有多少！就算是一起吃饭，出了的那几斤糙米，够谁吃的？还不够兵娃儿那ว只小狼崽儿填肚子的吧？还好意思说什么เ鸡啊鸭的，名分上是二舅的，整天的都是谁给看着的？居然也拿到自己跟前来说嘴！
宝然爸这才缓了脸色，指着怀里的宝然说：“还有妹妹！这就是你们的妹妹，宝然！”
宝然爸站起来，拉开纠结一团的母子（主要是宝然妈），清咳一声：“都这么大了，见人怎么เ也不知道打招呼！”唉！宝然叹，要说老爸这脸也变得够快，刚ธ还见他眼里星光闪烁来着，这么เ一起身的功夫又成了严父一枚了。
宝然妈的家。在四川省绵竹市广济镇南乡村九大队七组。这个地名宝然熟记于心。倒不是因为对这个地方有多熟悉。前世小时候。也就是这次地旅๓行在这里生活了整一年，但那ว时还不记事。除了一些梦境似地片段，几乎没有留แ下任何记忆。
好在宝然妈估计也只是随口说说，她那ว一颗心该是早已经往家里飞过去了，也没什么心思跟宝然爸详细讲究，只是说：“好啊！我闹不明白，都随你去办吧！”
秦大姐就说：“小娃儿吃颗糖倒不要紧。我再收你们东西。我成个ฐ啥子人了嘛！……不过，你们要是愿意。不晓得能不能帮我一个ฐ忙……”说到这儿竟有些忸怩。
见父女两个进来，秦大姐高兴地说：“妹子给我说了！大兄弟。这下子放心了噻！”
小茶倌很快送来了茶水，连宝然面前都给摆上一碗，又给大和尚续了热水。客气一声下去了。
宝然爸就转头笑着对和尚主ว任说：“谢谢大哥的座位！这是家里的特产，尝尝？”说着在桌面上摆出两ä包白雪莲，并打开一包抖出一支来递过去。
没一会儿爸爸就回来了，还挺麻烦：“长途车站离这儿有近两站路呢，据说票也挺紧ู张的。看着快下雨了，不行你们先在这里坐会儿，我跑快点儿先去买上票，要是今天走不了还得找地方住。”
妈妈似乎还在火车上晃悠，闻言抬手一指：“我记得好像应该在那边，不过也许是在那边！”
“你这是在外头好久ื了？听到起家乡话都不会讲啰！”老人问。
两人说着话。彭大胡子已๐经不知不觉全改了川音。
车身像个巨大的摇篮，“哐当哐当”震颤着晃动着，催人入睡。
河南小伙那是又惊讶又感激又佩服，喃喃地说：“真灵哎！早知道俺也去当铁道兵，不然弄个铁路上地工作也行啊！”
宝然他们来得很早ຉ，还有更多的人来得比他们更早，后面持续不断地还有更多的人继续涌来。又脏又乱的候车室一角，大小四个人守着一堆行李，耐心十足地等待着。
前世江宝然不知在哪儿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到了火车站。才知道中ณ国地人多。
老赵后来被战友护了起来，废了只左手，保住一条命。接了儿子出来，在乌市边上搭了这所小破屋子勉强住下，每日里靠捡垃圾拾破烂维持生计。安稳下来以后，又想办法把老赵媳妇的骨灰移了过来，在雅马里克山脚๐筑了个简单的坟，有事儿没事儿的，就走去转上几圈说说话。
“就是这个话！”老赵赞同着：“其实呢，当初第一次见着她。我就大约明白她地来历了。有什么嘛！都是从那个年头拼着挣出来地。都是苦命人儿。她一个女人。比我更不容易！她都不嫌弃我。我又怎么会瞧不起她？有时候在家看她那个小心翼翼的样儿。都让人心酸。又不敢说透了。怕勾着她想起以前那些事儿心里难受。”
宝然爸下了车往后去，山东大叔叫住他，一伸手不知打哪儿摸出只小酒瓶来递给他：“拿着！”
不知过了多久ื，驾驶室后壁响起了“咚咚”的大力敲击声。
“对，成啦！你看，我连介绍信都开回来了。”爸爸一把举起宝然，凉冰冰地在她脸上来了一口：“宝然啊，咱们回老家去喽！”
第二天，宝然爸果然找了连长，由山东大叔开车，去团部了，临走时还特地带上了妈妈的那封家信。
这天晚上，宝然家的小桌上摆满了大盘小碗，不大的屋子，炕上的孩子，炕沿的女人，地上的爷们，挤得满满当当，转不过身。
宝然已能ม扶墙走几步了。这时正在炕头上攀着箱子，专心往上爬，想要进军爸爸的简易书架，闻听此言，吓得差ๆ点一咕噜栽下炕来。
唐阿姨坐了一会儿，带着红梅姐妹回家去了。宝然妈抱着宝然送出几步，回来将宝然放在炕上，自己好像一下脱了力般，恹恹地倚在被垛上，眼睛定定地盯着书架上爸爸的几本毛选，起了呆。
唐阿姨更加神秘关切，几近耳语：“你可盯紧着点儿！我怎么เ听说，老江家里给他信儿，说可以办顶替了？”
这个事件贡献不小，给劳累之ใ余的团场职工们增添了许多闲谈趣味。有一阵子人们彼此见了面都会互相调侃：“今天你扫了没？”或“今天你淹了没？”后面那句太有歧义，很不纯洁的江宝然同志每每听了总要纠结万分。
老王被骂得脸上挂不住，又碍于连长不敢和她呛声儿，只好冲着自己้媳妇把眼一瞪，伸手指着她：“都是你这老娘们……”
爸爸和蔼地笑，招呼三个小子自己找地儿坐下。妈妈去炕头盒子里拿单另备下的糖果，给他们往口袋里塞。江宝然注意到，妈妈趁人不备，悄悄地揉了揉耳朵。
过来拜年的，大多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以及父母的同乡。男人们都是走一家串一家，问了新年好，寒暄几句，便三三两ä两相约着出去寻好友，会同乡，拜领导，抽个烟整个酒的自有他们的去处。女人们多数守在家里看孩子待客。蹿来跑去最撒欢的，是些半大的孩子们。大的牵着小的，小的缀着大的，一家家见门就进。闹嚷嚷乱哄哄七嘴八舌地见人就是一堆：“新年好！”“叔叔新年好！”“阿姨ถ新年好！”或大或小的口袋们一点一点鼓涨起来，塞满了瓜子糖果。在这个ฐ年头，这是一笔不菲的财富，足够孩子们兴奋满足好多天。
爸爸妈妈显然也注意到了。爸爸不停地念叨：“我们囡囡，鼻子再像爸爸挺一点儿，就真是没得挑了啊！”说着，伸出两ä根手指，在宝然的鼻梁上捏啊捏啊捏捏捏！
妈妈来新า疆的目的远不如爸爸那么宏伟壮丽，很简单，辍学后听说，新疆这边有活干有饭吃，为了活命，跟着回家探亲的同乡就这么懵懵懂懂过来了，那ว时是67年底。
爸爸嘿嘿笑着，很听话地去洗漱。不用出门，其实整个家也就这么เ一间屋子。门口炉子上还座着一壶热水，爸爸就着脸盆，哗啦哗啦地洗手洗脸。
拿到เ钥匙的那天，江宝然开心地去给妈妈打电å话。想告诉妈妈，在这个大得淹得死人的城市里，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地盘儿；想告诉妈妈，如果厌烦了舅母的算计与敲诈，可以到她这儿来，女儿会永远与她做伴，再也不会抛下她；想告诉妈妈，再不用搬来搬去，家里已๐经有了专属于妈妈的一间房……
江宝然辞职，换了家公司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地干，男友也咬了牙开始自己艰难创业，辛苦劳累之余更没什么心思谈婚论嫁。
“借倒是不用！”二舅点算着，“明天去队里说说，公帐上贴补一些，应该是差不多了。大姐说她那里还可以挪出一些……”
晚上，宝然闭着眼睛听爸爸妈妈讲私房话。
“老江，这次下来，咱们的钱还能剩下多少？”宝然妈的声音含着歉疚。
宝然爸似乎是算了算：“我的手头还留了有一百，剩下的不是都给你了吗？医院那边还押了一百是吧？不过据我估计，手术完了够呛能剩得下。”
“这下可真是去不成上海了，又是我拖累็了你！”宝然妈懊丧极了。
“嗨，干吗说这种话！还是人要紧，别的都好说。本来咱们说是去上海ร也只是碰碰运气，说不准的事儿别那么较真儿！”宝然爸说着打了个哈欠，“家婆就算是做完了手术也还得观察几天，你那ว二姐家……也不怎么เ靠得住，你还是早点休息，到时候还得去换大姐。”
“唉！”宝然妈就叹了口气，“当初还都说二姐嫁得最好……还是我妈最明白……”
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俗话还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俗话又说：……
困了就赶紧的睡吧！
手术很成功。
不等宝然妈前去替换，大姨ถ就回来了二舅家，先向众人布了这一大好消เ息。
二舅赶紧问：“妈还在医院里头，老三呢？大姐回来了哪个ฐ在那ว边看到？”
大姨ถ挥了挥手：“老三还在那ว里，等你筹到钱过去换他！幺妹儿就不要过去了，我去你们二姐屋头把她撵起去了，你们放心，她家那个ฐ砍脑壳地被我臭骂了一顿，该得消停几天，过后咱家妈也好出院了！”
宝然妈骇笑：“大姐，你怎么เ想起去找二姐的麻烦？”
大姨不屑地说：“一点眼色都没得！家婆住院大家忙到เ累็到那个样子，她还只想到自家屋头那点糟心破烂事！说她家老头受排挤了心情低落了，喔哟哟跟我拽得那些个ฐ词！要我说，一顿棒子敲下去，保证就啥子毛病都没得了！这不是，给我劈头盖脸骂上一顿，就老老实实的，真是欠揍！”
大家伙都笑起来。
趁人不注意，大姨拉了宝然妈进屋，兜里掏出六十块钱悄悄塞给她，“快收好！莫得叫你二嫂子看到！”
宝然妈犹豫着小声儿问：“那咱妈的费用够了吗？”
“啷个能够！你不消管！你家这些钱都填进去也不能ม够地！下剩的叫公社ุ给打着欠条，手术都做完了，谁还能扣到เ咱妈不放？”大姐毫不在乎地说。
“这样……合适吗？”宝然妈不放心。
“啥子合适不合适！我给你讲，这六十块钱是我在医院里扣下的，要叫你二哥去了，关到一分都给你剩不下，回头他一样还要到公社里找补。有他家里那个抠门精在，一分钱也退不回来给你们的！收好！”大姨听得外面二舅妈回来了，将钱往宝然妈手里一塞，回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