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然妈既不反驳也不帮腔，只笑笑地听着，手里不停地翻翻拣拣。
三舅家一连两个都是千金，很被二舅妈所不齿，她自家算是龙凤双全，又自认身为次子媳妇而奉养了婆婆，忠肝义胆可撼天地，全家人都该感激涕零并上节表彰的。
宝晨奇怪地看看他，及时反应过来，又叫“爸！”。宝辉有样学样儿。
宝然妈一手轻抚着宝贝儿子那枚光荣的勋章，一手捂嘴，这回眼泪可真的下来了，“啪嗒啪嗒”砸在泥地面上，很快洇湿了一片。
宝然呢，那是百分之二百地支持。
“咳！……这个……”宝然爸清咳一声斟酌着说：“这个吧，你就别操心了啊！到时候自然有我来办，保证妥妥当当的！你还是养好身体，哈！”
宝然这才注意到，床上。散放着两瓶白酒，还有些花花绿绿地糖果。瓜皮男孩手里抓着两颗，还在眼巴๒巴望着，慑于老娘地淫威，不敢轻举ะ妄动。
房间里很热闹，宝然妈不知什么เ时候已๐经起来了，正跟交了班过来的秦大姐聊得热闹。地上还爬着一个五六岁猴子似的小男ç孩，理的那个ฐ型……就是头上顶ะ块儿西瓜皮……好凉爽！
宝然这回倒没有去扫老爸的面子。只是在吱吱嘎嘎的竹椅上半跪着爬起来。研究桌上地花纹。
转身吆喝着去了。
爸爸去了站前小卖部。妈妈老老实实坐在包包上，紧搂着宝然，打量着灰蒙蒙的天和面前来来往往地人。脸上神色莫辨，颇有近乡情怯的感觉。
爸爸就问妈妈。长途车站在哪儿。先去买上票吧。
“是啊是啊！”妈妈连连点头。
“就是说噻！家里还有两个ฐ，这是个幺儿。找的吧也是个四川ษ婆娘，偏生两ä个都跑老远到兰州上班，不晓得咋个想头，没得法子，喊都喊不听！我一恼火，随他们去！腿长到自家身上，爱往哪跑往哪跑去！”老人拍腿慨叹。
夜色更深，列车早ຉ已经出了市区进入了茫茫戈ຖ壁，除了天边若隐若现的寂寥星光和路边偶尔略过，被车厢内灯光照ั到的一条条雪色，外面再看不到เ任何东西，只有深远无尽头的黑暗。
果然，列车员过来跟彭大胡子点头打个招呼，瞥了眼河南小伙儿手里地红本本，再看看宝然一家。还没等宝然爸把票递过去就笑笑走了。
这时的乌ไ市火车站陈旧简陋，没有自动扶梯，没有电子显示ิ牌，更没有宽敞整洁的候车大楼ä和配套齐全的服务设施。通知全靠广播和各种真假难辨的口头传言，进站秩序也仅凭候车室进站口的几只铁栅栏和几个声嘶力竭凶狠暴躁的工ื作人员。
火车站人头攒动。嘈杂非凡。
老赵唏嘘着：“每次想起这个我就悔啊！早跟她说清楚了，也许就没这事儿了。你说过日子是我们自己家的事儿，我这个ฐ当老头的不在乎ๆ，我们的儿子不在乎，外面其他那些人爱咋说咋说，你管他们干嘛！游个街骂两句又怎么了？又不会少块儿肉！到底是女人家，心眼子小，这个坎儿啊愣是没熬过去！”
宝然爸显然对这种事情是有所了解的。轻轻地说：“平民百姓，居家过日子最重要。讲什么เ出身不出身地。倒数三代，谁又比谁强多少？”
河南小伙缩着肩，佝偻着身子，脸色青白，眉毛头挂满了冰珠子，蹒跚着爬进了驾驶室，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在那儿不停哆嗦着。
爸爸妈妈也彻底放了心。这下路上不用愁了，看宝然这个ฐ轻松样儿。几天的火车应该也没问题。
妈妈赶忙迎上去，看到เ爸爸的脸色，欣喜地问：“怎么，办成啦？”
宝然妈连连道谢。
宝然妈也乐了，她本就是一向唯老公马是瞻的，这般好事，又岂有不愿意的？
妈妈“扑哧”乐了：“两口子没商量好啊？山东大婶昨儿个还说要宝然给她做媳妇呢！”
“是吗？”宝然妈不置可否，转了话题，开始跟唐阿姨讨教针ฤ法。
宝然妈瞟她一眼：“知道什么？”
的确，就算没进去，从门外也能看得出，屋里已经被淹的不成样子，没有一两个月的风干是没法子住人的了。最后还是连里出了几床被褥，把家里孩子们安排到四连老王媳妇的弟弟那里，老王两口子暂时在连部仓库给腾出的一个角落里栖身。
连长媳妇也是河南人，这会儿正在门外气得骂：“你说说你们这两口子，真是懒到一块儿去了！我是天天叫天天催，怎么就没一个ฐ动手的？非要到今天这样淹了才安心？怨不得人老是拿我们河南人说嘴，说我们脏！说我们懒โ！亏我还时时的跟别人拌嘴，给咱分辩，你们倒好，这不是打咱老乡的脸吗！全团那么เ多咱河南出来的，人家有哪个像你家这样不争气的？可名声全都给你们带坏了，亏心不亏心啊你们！”
倒是童叟无欺。
话说得远了。
三天后，江宝然窝在妈妈的怀里，看到了自己前世今生第一张照片。这是一张标准的全家福（两位哥哥不好意思暂时把你们排除啦！），爸爸妈妈都是露齿而笑，很是开怀。宝然微眯着双眼，笑得“无齿”。唉，再来一次，自己依然没有遗传到爸爸那ว挺直的鼻梁，还是来自妈妈的一只小翘鼻子。
妈妈林青苗，来自四川ษ一个贫瘠的小山村，哪怕就是在省份地图上估计也是连个点儿都没标出来。妈妈家里弟兄姐妹七八个，她排中ณ不溜儿，不上不下的最不招人待见。任她再小意儿再努力，断断续续地也只读了两ä三年的小学，号称高小毕业，勉强地能读个报写个家信。
妈妈心疼了，将她抱回来，嗔怪着，“看你！扎着她啦！还有一身的烟味儿！又和孙大哥两个抽烟了吧？赶紧去洗洗再来！唉！你别碰囡囡！一会儿把手焐焐热了，看这冰的！这么小的娃儿怎么เ受得了！”
只是心里到底是有些疙瘩的。
妈妈走了，没回新疆，回去了家里也没什么人，两个哥哥都跟江宝然一样在外面天南地北。妈妈去了四川ษ，自己的老家，探望江宝然上了年纪的外婆。
宝然彻底拜倒在中华古国庞大的亲戚文化脚下。
回去的时候，宝然爸一路掐指，埋着头念念有词。宝然妈问他：“算明白了吗？”
宝然爸老实承认他还是有点儿晕。宝晨很有经验地告诉他：“不用算，平常都见不到的！再说今天还没见到เ他们各家的儿女辈呢，好像还有几个表叔表姨堂叔什么的，爸爸都要算吗？”
宝然一头栽进爸爸怀里，爸爸也很明智地立刻放弃用功，呵呵笑着对妈妈说：“家里的亲戚还真不少，挺热闹的哈！”
这么一大圈儿地转下来，回了家婆的院子里已๐经是半下午了。东家吃一点儿西家喝一点儿的倒都还不怎么饿。舅舅们又坐在一起玩着叶子牌摆龙门阵，一边细细同家婆汇报着刚才拜年时论亲排辈的趣事，一堆大人在堂屋里笑得叽叽呱呱的毫无形象。
孩子们照例拥到宝晨兄妹的卧室里来。宝晨宝辉立刻开始点算今天的收入。三舅家的珍慧姐也大模大样把手里的红包一一拆开，并且故意地问旁้边眼巴巴看着的珍秀姐弟：“你们自家的红包呢？”
珍秀只是笑笑，兵娃儿就哭丧了脸：“我妈拿去了，说要压到枕头下面，不出十五不得动！”
其实在场的人都明白，等出了十五，这姐弟俩的红包便会被二舅妈直接充了公，能给他们压上几天枕头，已经算是很开恩了。
珍秀看看弟弟，将手里的糖分出三块来：“给你这个！大年初一，没得丧气个脸！”
宝晨宝辉清算完毕，想起了宝然，凑到她跟前，不怀好意地说：“宝然，哥哥帮你把压岁钱算算收好吧，免得丢了都不知道。”
给你算了才会丢的好不好？宝然白眼，她身上背了只小小的花布挎包，只有成人的巴掌大，装那ว几只红包是绰绰有余了。伸手进去，将里面的糖块一一拣出来，很大方地分给众人，舍糖保财。
珍秀珍慧倒是真心地不想占这个小妹的便宜，把糖退还给她，兵娃儿明显在犹豫，宝晨却还不想放弃：“哥哥不吃糖，糖都给宝然，跟宝然换纸包好不好？”
“不好！”宝然懒得搭理这个无耻的家伙了，扭过身给他一个后脑勺。
珍秀姐妹正在抠了脸笑话吃瘪的宝晨，堂屋里舅舅舅妈们突然笑着大声唤：“宝晨宝辉，还有宝然，快出来！有人来屋头给你们拜年了噻！”
来到了堂屋里，见一帮人打趣地看着一个ฐ年轻人，也就十**岁的样子，正局促地站在当地儿。
三舅妈笑着说：“快叫！快叫人！平常日子没得人跟你计较，今天过年，可是逃不脱的！”
那年轻人涨红了脸，到เ底还是走上来，冲宝然爸爸妈妈一鞠躬：“姑婆！姑爸新年好！”接着还没等兄妹三个ฐ反应过来，又冲着他们来了一句：“大表叔二表叔，小表姑新年好！”
宝晨兄妹狂晕，齐齐看向妈妈。妈妈呆嗑嗑看着面前的便宜侄孙，显然的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傻傻地问家婆：“怎么เ先来拜我们？”
家婆好笑地看着舅舅舅妈们起哄：“你不认得他。你小时候认过一个干爸的，记得不记得？你干爸七年前过身，还念叨着你呢！这是他家重孙，听说你今年回来，他家婆婆特地喊他过来走一遭！”
好……有爱哦！
宝然爸清咳一声，出言给那小伙子解围：“好了好了，大家都新年好！有这个ฐ心就好了，认了亲戚以后有机会多来往。呃……，孩子们都小，平时还是叫名字好了。喏，这是我家宝晨宝辉，小的那个ฐ是宝然！这位……”
那年轻人赶紧ู接上：“我姓肖，肖义兵！”
一片哄闹声中，宝然暗笑得几乎内伤：肖义兵？小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