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然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江宝然乖乖地躺在床上，看着爸爸妈妈忙来忙去。
土炕下面，四四方แ方一张木桌，爸爸正在那儿写写划划。旁边厚厚笨笨的三张木凳，都很熟ງ悉，没有上漆，露着原木的本色，被时光之手打磨得光滑温润。这些旧ງ家俱一直伴着宝然长大，它们在宝然眼里也是由大变小，亲切得如同家人。
木箱上面，郑而重之地端坐着一台敦实厚重的收音机，上面很珍惜地搭了条红色纱巾。纱巾透明度颇高，可以分辨得出熟悉的“红灯”牌子，这是前世江宝然有记忆的古董之一，后来搬家折腾来折腾去不知流落到哪儿去了，宝然流着口水想，这回可得留点儿神保留下来，记得重生前在网上瞎逛的时候仿佛还有人重金求购来着。
小小心地。慢慢的，宝然睁开双眼。
“再不行，回头下了班儿，让江哥跟我家老孙到三连去一趟，昨儿个听老孙说他们队连里有个灶上师傅才准了假，好象是你家临ภ县上的，应该还没动身呢吧？给他递个ฐ话儿，让他回去赶紧去你家里看看，催催消息。他们就夫妻两个，干净爽利的，有什么信有什么事回转得也快！”
“哎！红玉也新年好！真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妈妈笑着应道，“这孩子越来越漂亮了！”
后一句是对着唐阿姨说的。
唐阿姨脸上满是得意与自豪，“我家里，就这个ฐ女儿和我最像，脾气好有眼色还会说话，不像这个……”
说着稍微沉了沉脸。扭头瞥了眼红梅。“你看看，见了自个儿的妈连声招呼都没有！”
“哪儿能呢！”宝然妈帮着红梅说话。“你家红梅很懂事的！她就是文静内向。小女孩儿文静些也好。再说了，看看你家两个ฐ千金，一个ฐ文静一个活泼。儿子又是个ฐ聪明的。还不知足！存心让我们眼馋吗？！”
红梅姐妹两个中ณ间。还有个兄弟周红彬。
唐阿姨被妈妈连消带捧的几句话。说得没了脾气。大概ฐ也觉得在朋友家不好对女儿过于严å厉。缓下脸色吩咐红梅：“就你那粗手笨脚๐地，小心点别伤了妹妹。带红玉过去。上炕头那ว剥点花生瓜子给她就行了。别ี再给红玉糖吃了，不知道吃多了会坏牙吗？以为都和你似的。就知道贪嘴吃！”
红梅低头不说话。只是依言将宝然在炕头放好。又牵红玉过来。开始细细地剥瓜子。
红玉性格的确很好，宝然妈逗她，她就拍手叽叽咯咯地说笑，还大大方แ方แ给唱了儿歌。没人逗时，便娇娇地靠在红梅身上，冲宝然吐舌努嘴地自娱自乐。
两位妈妈看三个小姑娘躺的躺玩的玩忙的忙都很安然，就放下心在一边儿说话。
宝然妈取出一缁毛线让唐阿姨ถ帮忙撑着，自己开始动手将毛线缠成团。两人一边绕，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说着话。
宝然妈说：“前些天，还真是多亏了你家的自行车。老江和孙哥两个去了他战友家，将将赶上，晚一点儿人家就走了。”
“那怎么样了？你家两个小子现在有消息了吗？”
“……唉，还没有回信儿呢！不过估摸着时间，也就这几天了。”
“那就好，你也别太担心。现在忙过年呢，电报被耽误了也是有的。”
“老江也这么说，可我这心呀，就是放不下！真是的，好歹给人个准信儿啊，年都过不安生！”
“真没事儿！你也知道，我家红梅不也是同乡才给捎回来的？他们说了，现在路上条件还是差些，但乱倒是不怎么乱的。安全是没问题，两ä个ฐ小子顶多路上吃点苦，按说早就到เ你家了，有他们婆婆照顾着，这会儿估计也早就养过来了。”
“说起来，你家红……”宝然妈向炕头的孩子们看了看，声音放低了点，“怎么เ这么เ急着接回来？不是今年底就回去探亲吗？等一年，你们自己带回来不成？”
“还说呢！”唐阿姨声音不仅没低，反而更大了些，毫不在意一旁的孩子们。“提起来我就生气。别的家里有了小人，阿爷阿奶哪个不得跟着忙前忙后的？我们就算离得远，累不着他们给坐月子，帮忙带一下总可以的吧？老周家里倒好，这个病那ว个ฐ歪的，好象一个小红梅就把他们给累着了！就他们家大姑娘回去的时候有精神！哄谁呢！不就欺负我们不在跟前吗！”
“还好吧？”宝然妈迟疑地说：“不是说你娘家离得近，也可以照看一下的吧？”
唐阿姨更是气愤：“嗬！就我家里那个ฐ妈，那ว个大哥大嫂，就没一个好的！哦，屋子小，太挤，他们大小五六口子，偏就塞不下这么个小丫头？想当初要不是我替了他来新疆，哪能轮到เ他留แ上海？还娶老婆成家，做梦！他一个做哥哥的，也好意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宝然妈叹。
“难念什么！回回来信就是粮不够了布不够了，合着就红梅这么个ฐ小身板儿，就把他们吃穷了穿尽了？这几年我们省吃俭用存下来的，全都贴补到เ那狼心狗肺的一家身上去了，也没见给我们丫头落下什么好来！”说到เ这里回头瞪了红梅一眼，“这丫头也是不争气！就没见过这么เ没出息的，都不会吭一声儿！该争争该抢抢，难道他们还能ม吃了你？！就你这个笨嘴笨舌的窝囊样儿，活该被欺负！”
红梅的头埋得低低的。
宝然妈劝着：“算了，你也别怪孩子。她这么小，在那ว边人生地不熟ງ的，又没父母在身边，能怎么办呢？
“难道怪我吗？”唐阿姨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你也知道当时的情况。为了生红彬，我半条命都送掉了，接着又是红玉！我这身子啊，到现在都还没好利索呢！红梅这丫头呢，一点儿眼色都没有，就晓得气我！”
“这种事儿急不得，慢慢调养吧，也别太操心了。这几年日子看着比以前强多了，你家老周又是个ฐ会照ั顾ุ人的。现在红梅也接回来了，也算是一家团圆了，好好过日子吧！女儿是你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就算隔了几年，又能ม生分到哪去？用不了多久就会亲起来的。再说了，我看红梅这丫ฑ头，话虽然不多，倒是懂ฦ事能干得很，已经能帮你不少忙了吧？你还年轻，安心养几年就好了！”宝然妈苦口婆心地劝。
唐阿姨不以为然，“再怎么养也就那ว么回事儿！这些年我算是看透了，就这里的天气，就这种条件，养不好了！除非……”
唐阿姨突然一顿ู，声音低了下来，俯身凑近了宝然妈，有些神秘地问：“小林，你听说了吗？”
“什么？”宝然妈手不停，不明所以。
唐阿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去年云南的上海ร知青闹着回家的事，你知道的吧？”
“嗯，听老江提起过。”
唐阿姨声音更低了：“那你知不知道，咱们新疆这边的上海知青，说是也能ม回去了！”
宝然妈手里的线顿住了：“……真的？听谁说的？”
“前几天，我在阿克苏的同学给捎了年货过来，她亲口告诉我的。说是他们那ว边已经闹起来了。你也知道，我们上海ร过来的，在那边的人最多，听说有些已๐经回去了！”
“团场能放人？那他们，工资户口什么的，都怎么เ办？”
“这倒还不是很清楚，不过肯定是有说法的。其实我们这些人里，那ว些家里有点关系路子的，早ຉ几年就调走了。我们都坚持了这么เ长时间，够可以了吧！听说云南的知青都办成了，现在已经有不少已๐经调回去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都回去了！所以他们都讲，我们肯定也都能回去，也就这两年的事儿！”
宝然妈默默地没答话，慢慢又开始缠起毛线团，半晌才开口，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不知道结了婚的……家属是外地的怎么算？”
唐阿姨闻言愣了一下，斟酌着答：“我觉得吧……，结婚，有孩子，都不是问题，早几年过来的，还有几个ฐ没结婚的？年龄摆在那儿呢！至于外地家属……”说着，小心地看了看宝然妈，“也不是没有办法。我给你说，像你家老江，可以找家里想办法办个特困，或者要求特殊照顾之ใ类的，也能办下来！”
“这样能行吗？”妈妈半信半疑。
“当然能行！”唐阿姨肯定如上海市长，“关键是让老江家里多使点劲儿！”
见宝然妈还是不说话，唐阿姨有些着急：“你傻啊！有机会去上海干嘛ใ不去？上海ร那是什么地方？全国第一大城市！这是什么地方？”边说边用眼神环视一下地窝子，“穷乡僻壤的，根本没法儿比！”
宝然妈为难地说：“我就是觉着这个事情……，办起来没那ว么容易。”
“当然不容易！可再麻烦也得拼了命去办啊！你不懂，这以后关系到好多事儿呢！你想想，老江是在那里生那ว里长的，要他下半辈子就窝在这种小地方，能不憋屈？还有，你们这三个孩子，在这里长大，跟在上海长大，那受的教育，见的世面，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这番话显然打动了宝然妈，她放下了手中的线团，低着头若有所思。“要真去那里，这么拖家带口的，工作，住房……，你家想好了要怎么办吗？”
“顾不了那么多了，想法子先回去再说！工作是国家该我们的，房子家里也应有我们一份儿，回去了，我要丁点不差ๆ的全讨回来！”
唐阿姨的豪言壮语回响在小小的地窝子里，大小几个女人都寂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