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十分朴素，只有极简单的几样东西：床，桌椅，方柜，且都极陈旧。杨眉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简陋的住处，这简陋却与深山相得，带来新鲜ຒ感和种种说不清楚的愉悦。
天色向晚，残阳渐渐落尽，霞光皆收到山后去。几阵清风过，暗云散开，星河璀璨。
然而许多时没有一个人来，更不见茶水或者晚饭。
萍萍或许会耍些小脾气，段悯难道也着意冷落，做出或者任人做出这些事来？
虽然既渴且饿，杨眉却不想出去，只坐着看对面几间房里亮起灯又熄灭，愉悦早已消散，平静中不快慢慢沉淀。
忽然敲门声起，轻轻两下，十分清晰。段悯在门外道：“杨姑娘，我进来了。”
杨眉赶紧换上笑脸迎到门边，见段悯端着茶盘便殷勤让进来，道：“悯姐怎么还要叫我杨姑娘！我在这麻烦你真不过意，有什么เ能搭把手悯姐千万不要客气。”
段悯倒了碗茶递过来：“山里穷困万事不便，招待不到เ的地方แ还请见谅。旁้的……”段悯笑了笑，淡淡的似有歉意，“师父们过午不食，如今我们都是客，也不好坏了规矩。”
“过午不食，原来是这样。”杨眉听她一句解释，恍然记起初进这房间时的感觉，挨饿一时也和陋室一样，连着山林，佛理，成为一件新奇的乐事，“师父们是修佛的高人，我们自当入乡随俗。悯姐可别把我当做娇贵小姐，斋戒正好是修行。”
杨眉笑着接过茶碗，眸子一转，问：“这茶不算食吗？”
段悯一笑：“不妨碍。你这半天滴水未进，便是修行也太自苦了。”
杨眉听这话便不再犹疑，大口喝起来。茶味虽粗，水却清冽，微微带点涩苦，十分解渴。一碗下肚，杨眉笑眯眯叹了句：“真好喝！”
段悯不觉莞尔：“你倒真不挑。”
已是入了更，周围极宁静，外边偶有几声鸟鸣傍着沙沙夜风。杨眉看段悯这时笑容多一些，似是比白天好亲近，便试探着问：“悯姐为ฦ什么不住到这里来？悯姐很有些清高气，在城里开医馆，来人秽杂，又躲不开官吏地痞，哪有清净日子？”
段悯垂眸想了想，道：“只怕我不是个爱清净的人。”杨眉再要问便被她阻了，“杨姑娘家中ณ有事怕是睡不安稳，不如这就随我去佛堂，有什么事说给菩萨听，总会好些。”
作者有话要说：
☆、章六
佛堂在折风楼的二楼。折风楼底下是个穿堂，两侧楼梯上去，中间夹了个ฐ敞大的方厅，里面蒲团四个，长明灯两盏，观音像一座。
杨眉恭恭敬敬供上三炷香，近前跪下，道：“观音菩萨在上，民女来此并无他求，只求一个人不为我父所害，为ฦ我所，得。”祷罢庄重的拜了三拜，起身回到เ段悯身旁，还成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悯姐，这件事上，你可比菩萨能ม耐大。”
段悯定定看她一会，道：“杨姑娘既ຂ然有心开诚布公，何不说的更明白些？”
杨眉叹了口气：“你偏得叫我杨姑娘吗？我可最不喜欢这个称呼。”停了停道，“我家里事一时半会说不清，你只需知道我父罪有应得，不必救他。此地楼ä不久必是我接手，我二哥那脾性，便是父亲再培植他几年也担不了大任。”
段悯静静看她，等她继续说。
杨眉不觉中ณ已是一脸严肃，反应过来便笑了笑：“悯姐和我有缘，本来我准备听薛军师的话，安排人把你杀了。可你昨天临走时竟然回过头来看我，叫我一时动了恻隐心，再想想你这样的人才也难得，若能为我所用也不错。”
“原来这么险。”段悯隐约记得自己离开此地楼ä前是曾转头看了看，但她没看到杨眉，也没注意到落日的光影里正有人看自己。
“我又正好不想待在家里听我父亲叫唤，就跟他说我来替他看着你。”
“他就这么เ相信你答应了？”段悯一笑，十分冷淡。
“就算不信他也不得不答应。”杨眉仍是笑语，“楼里大半都是我的人，我只是还不想和他撕破脸。”
“让他就这么死，最好不过。”
段悯稍让开一点，好像受不住面前阴鸷气势，眉头微皱：“你这么恨他？”
杨眉凌厉的看过来：“他害死了我母亲。”
段悯避开目光，各家有各家的恩怨，她不想多管，只拣切近的问：“你想让我不救他……为你所用？”
杨眉缓了缓情绪，重又笑起来：“我昨天只是爱惜你的医术，所以只想到用，如今又欣赏你为人。你若能为我用自然好，就算不能，只要不帮别人，我也不会为难你。”
段悯看了看她，不说话。
杨眉便又道：“我想在这住几天，你可以慢慢考虑。此地楼正缺个供奉，你若能ม来我绝不亏待你。”
段悯静静立着。一边长明灯里的火花“噼”的一爆，灯光暗了暗。段悯走过去拿长针拨了拨灯芯，身影在灯下别显得单薄，带出点婷婷袅袅的姿态。
杨眉站在原地看段悯。明明是说了许多话不得回应，她却不觉得被轻慢，只是想，这人这样性子，会多得罪人啊。
杨眉跟上去轻轻拉了拉她手臂：“我实在知道这世道不公，女子做事之难数倍于男人，你自己支撑一味堂，我想着都心疼。”
段悯转过头来回望她，一笑，叹了句：“你竟有这般怜香惜玉的兴致！”
杨眉干脆更近前一步，眉毛一弯嬉笑道：“香玉在前，不由人不怜惜！悯姐若体谅我这片心肠，阿弥陀佛，我心愿可成矣！”
山间最与城里不同的是声音，尤其在春季，充耳皆是鸟叫虫鸣。杨眉在一片嘁ท嘁喳喳中醒来，推窗一望，院子里集了数十只鸟雀，飞来跳去，十分热闹。
小念手里拿着个笸箩，到处撒稻谷，惹得好些麻雀追着吵嚷。
旁边井上，净慈师父在打水，脚下排了三只空桶，四只满桶。净慧师父一桶一桶的提了水到เ外面浇菜地。
对面廊里，圆常师太执着枯草扎成的大扫帚ຐ一下一下的扫地。侧边厨房门户大敞，烟气隐隐。
见到眼前景象杨眉实在觉得自己起晚了，穿好衣裳，简单梳理头发便赶紧ู走出去。
小念第一个ฐ看见她，开心的又笑又跳：“小眉快来看！好多鸟！”
萍萍煮好一锅粥，在穿堂的方桌上布置好七副碗筷，又转回厨房拿咸菜。
杨眉到处见不到段悯，正要问，萍萍已๐盛好咸菜放桌上，向着听晓楼ä大声喊：“悯姐吃饭了！”一会儿便见段悯从二楼下来，手里抱着几十卷竹简。
小念捧着空掉的笸箩跑过去迎住她：“阿悯放这放这！我们一块儿洗！”
段悯放下一些给她：“好，我们先吃饭，待会一块儿洗。”
早ຉ饭是白粥与切成丝的腌萝卜。杨眉肚子早就饿空了，白粥吃下去感觉通体舒畅ม，腌萝卜香脆ะ鲜咸也成了绝佳美味。
饭后，萍萍收了碗筷拿去洗涮，几位师父皆去佛堂。净慧师父拦住小念：“今日早课是禅行法想经，你过来听。”
小念眼巴巴看段悯，段悯伸手拍拍她的手：“听话，楼上还没收拾完，我会等你来再洗。”
小念听这话便高高兴兴点头，随净慧去了。
杨眉跟着段悯往听晓楼走，饶有兴致的问：“悯姐你在收拾什么？让我帮你吧？”
“好，有劳了。”段悯带她来到二楼，推开右手第二间房间的门。
门里简直自成一个世界，蛛网密布，灰尘漫天。房里很深，纵排着十数架书橱，上面一层层堆的全是竹简，有的捆扎齐整，有的随意摊开，莫不积了厚厚的灰。
“这些是，什么？”杨眉着实惊讶。纸张替代竹简已有千年，这些若是古书，实在是批不小的收藏，然而有人这样做收藏吗？
“这些都是我爹生前抄的书。”段悯面不改色的走进去，黑发立马变得灰白，呛得连打三个喷嚏。
杨眉有些胆怯，迟疑了一下才跟上：“悯姐你早上那些竹简不是从这拿的吧？”
段悯直往里边走：“那些是前几次来理出来的，都放在隔壁。”
“那你准备今天收拾这里？”杨眉稍微有一点后悔……
段悯转过身一笑，眼泪汪汪，灰头土脸：“本来不准备，不过难得有人想帮忙，收拾一下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章七
除了午时停下来吃了一顿饭，段悯与杨眉整一天都在收拾竹简与那ว间房间。
上午时候，萍萍过来看了看，说：“悯姐你当真没事做了！”很快捏着鼻子走开。
小念同她一道来，也一道走，只丢下句：“阿悯我去帮你们烧水。”听的杨眉心中直感叹：这孩子聪明，自己才是傻子。然而杨眉从始至终一个字的抱怨也没说出口，也没有一时半刻起过偷懒โ的念头。
段悯非常仔细的将竹简挪出去，一卷卷擦洗干净，把房间与书橱彻底打扫，再一层层把竹简放整齐，连同以前整理好放在隔壁与搬下楼的那百余卷也都一一归位。
虽然知道她是临时起意，杨眉仍觉得出她十分用心，如此，杨眉其实情愿帮她一道，同时有一句没一句，天南海北的闲聊。
到晚间，一切收拾停当，房里清清爽爽，老旧的书橱与竹简便在朦胧烛影下显出拙朴的古韵，透出一些多年前或许曾有过的雅洁。
杨眉从前往后慢慢走了走，忽然道：“悯姐，明天带我去竹林看看吧。”
段悯白天里说，这里竹简都是以前段有常带着自己้在山间竹林里砍下竹子抱回来，截断，劈开，晾晒，再用棉线紧ู紧串ธ好，做成的。
段悯站在门边等她，稍有出神，一时没听明白，茫然看过来。
杨眉回到她身边，扬起笑脸：“我们明天去竹林，从早到晚呆在这不闷吗？”
段悯略想了想，微一点头：“那边有点远，我们带些干粮去，中午就不赶回来了。”
“好！”杨眉顿时兴致勃勃，“听说这龙象山里很有几处美景，如今时节又好，正该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