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箭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萨满圣母？他狠命擦了一下眼睛，凝神再看。没有金光，没有金，那个笑得东倒西歪的女子脸上戴着一张金制ๆ面具，面具上雕刻着一张女子圣洁的面孔。
“哈哈……”悦耳的笑声再度爆。
李天涯飞身跳下战马，从背囊里取出一根细小铜杖，一头插在地上，另一头塞进耳中，凝神细听。
“驾，驾，驾……”八个ฐ人伏在马背上，连连挥动马鞭，催马狂奔。十六匹战马骤然加，沿着狭长的山谷风驰电掣一般高前进，巨大的轰鸣声震撼了龙城，一道翻滚的烟尘迅升起，淹没了他们身后的座座土丘。
驼队迅停下围成一圈。高颎和向导说了几句话后，走到断箭身边坐下。断箭把水囊递了过去，递到เ半途，忽然想到高颎出身高门，可能自持身份不愿和下属共饮水囊，伸出去的手马上又缩了回去。“你喝完了？”高颎诧异地问道。“没有。”断箭尴尬回道。高颎๔立即明白了断箭的意思，他微微一笑，从断箭手上拿过水囊，毫不迟疑地仰头长饮。
他这么急干什么？有人在前面等他吗？既然心急赶路，为ฦ什么不走一马平川的古道？断箭疑惑地摇摇头，接着眯起眼睛望去远处，当见后方沙尘飞扬，遮天蔽日，驼队完全被淹没了，根本找不到项云等人的身影。
这很不正常。斛律光在宜阳所向披靡，他的五万大军几乎把大周军的主ว力全部吸引到关西了，陈公宇文纯根本抵挡不住，节节败退。此刻河东汾北的段韶和高长恭没有理由á坐失良机，他们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名将，他们应该在攻克定阳城后，迅南下攻打龙门和华谷城，以便扩大战果兵进汾南，除非……
今年的定阳大战，大周虽然损失了临贞公杨敷和两千士卒，不过却把战线牢牢稳在汾水河一线，把大齐军队又赶回到เ汾水河北岸了，而在关西战场上，大齐的斛ฑ律光也夺回了宜阳等九座城池，收复了失去的土地。这两ä年的仗白打了，上万将士白死了。
李雄眯起眼睛，再次抬头看向远方，思绪随着那一团团翻滚而起的烟尘慢慢回到了遥远的河东。五月的时候，大齐国的太宰段韶和太尉兰陵王高长恭联兵围攻汾州，包围了定阳城。汾州刺๐史杨敷率两ä千精锐死守城池。大司马齐公宇文宪、郧州刺史韦孝宽陈兵于龙门、华谷城一线，踌躇不前，导致定阳城完全陷入绝境。杨敷坚守了一个ฐ多月，最后在守军折损近半，守城无望的情况下，率众突围，全军覆没。
“流犯？”李雄诧异地问道，“是不是定阳大战中的那批逃卒？”
“不要叫我黑乌鸦。”断ษ箭一边调转马头，一边笑道，“这听起来很不舒服。难道我每次见到你，也是死狼死狼的叫吗？”
“你叫我黑心狼难道好听了？”阿蒙丁怒哼一声，拨转马头跟了上来，“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干不干？你要知道，突厥人的大军随时会杀进敦煌，只有杀了燕都，挑起突厥人的分裂ฐ，你们大周才能得到เ安宁。”
断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萨满圣母没把阻止突厥汗国分裂的计策告诉他？他不知道大漠诸族部落要支持佗钵成为突厥汗国下一任大可汗？
“黑心狼，萨满圣母已经出面了。”
“萨满圣母？”阿蒙丁冷笑，“柔然汗国为什么败亡？萨满圣母为什么เ抛弃柔然汗国？告诉你，萨满圣母虽然是大漠之神，但她只会帮助强大的大漠雄主屠杀弱小，她不会帮助失败者。在她的眼里，这不是背叛，也不是抛弃，而是为了保护大漠的生灵，为了尽快结束大漠上的战乱ກ恢复大漠的安宁，但这对失败者来说，有多么เ痛苦和残酷，你知道吗？萨满圣母是大漠之神，她要保护的是大漠的生灵，所以她将来也会帮助突厥人越过长城，屠杀你们，把你们统统变成奴隶，变成像牛羊一样的两腿畜生，你知道吗？”
断ษ箭正要举鞭拍马，闻言大震，霍然回头，“你说什么เ？”
“怀荒大战，我们柔然汗国失败了，郁久闾氏、俟吕邻氏、尔绵氏、约突邻๑氏、阿伏干氏、纥奚部、胏渥氏……柔然汗国的诸姓部ຖ落遭到了血腥屠杀，那时候，萨满圣母在哪？她为什么不出来保护我们？为ฦ什么？”阿蒙丁抬头望天，纵声咆哮，“我要报仇，要报仇，不管萨满圣母说什么เ，我都要报仇，我绝不会听她的话，我绝不会放弃。”
一股难言的痛楚从断箭心底猛然爆。自永嘉ล之乱以来，匈奴、鲜卑等大漠诸族呼啸而下，汉人饱受践踏和凌辱，只能在江左苦苦支撑，两百五十多年来，无数豪雄抛头颅ๅ洒热血，矢志北伐收复失地，重建华夏王朝，然而，一次次的失败让这种希望越来越渺茫。今天，当汉人还在三足鼎立的困局中ณ苦苦挣扎的时候，大漠上有出现了强大的突厥汗国，华夏大地再一次面临可怕的劫难，汉人再一次面临倾覆的命运。报仇……这种愿望流淌在每一个汉人的血液里，数不清的汉家男ç儿为了报仇一往无前、前赴后继、粉身碎骨，然而，直到เ今天，报仇还是一件存在于虚幻中的梦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实现报仇的愿望？什么เ时候才能ม看到山河重归，天朝再临？
我舍命相陪。断ษ箭脱口欲出，但话到เ嘴边，他又收住了。自己是什么？敦煌戍卒而已๐，我就象这戈壁上的草，不，我连这戈壁的草都不如，戈ຖ壁上的草可以自由欢唱，可以和天地风雨共舞，但我呢？断箭凄凉苦笑，轻催战马，一头冲了出去。
“黑乌鸦，你个孬种……”阿蒙丁打马追上，大声叫道，“你可以不干，但你把厌哒皇室的公主ว给我，马上给我。”
断箭脸色阴沉，一言不，催马狂奔。他恨自己้，没有原因，他就是恨自己，从江陵失陷开始，他就一直恨自己，身为大汉男儿，却不能浴血复国，反而屈身索虏，为了区区一条性命苟延残喘，活着还不如一条狗。
“黑乌鸦，我求求你了，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看在你七次打伤我的份上，你就把她给我吧。”阿蒙丁紧紧贴着他，忽然口气一变，软语哀求道，“我们恩怨两消，好不好？那些财宝我不要了，都给你，但你无论如何要以最快度派人回长安，把那个女孩送到大漠来，我真的非常需要她。”
断箭知道他要那个女孩干什么。刚才在马车上，萨满圣母说了，柔然人、厌哒人、铁勒诸姓以及大漠上很多被突厥人击败的部ຖ落秘密联手，准备动叛乱，刺杀大可汗燕都。很明显，柔然人和厌哒人有了约定，而找回厌哒公主显然是他们的约定之ใ一。
断箭无从估猜李丹ล得到自己送回去的消息后，是否还继续实施分裂突厥的计策，不过他知道阿蒙丁很危险，这个人是大漠上有名的马贼，他的手下虽然大都死在龙城雅丹，但狡猾的阿蒙丁或许还有后援，目前还是尽快脱身为ฦ好，不要和他过多纠缠。他佯装ณ想了想，然后正色说道：“既然你一定要干，那我就帮你，我回去后即刻派人回长安。不过……”他停了一下，扭头望着喜形于色的阿蒙丁说道，“萨满圣母这次没杀你，也许下次……”
“拜火教的祭司正在秘密追杀她，十月的时候她还要到贪汗山参加突厥人的祭祀，她哪来时间找我？”阿蒙丁笑道，“我这种小角色，即使死了也无关紧要，她不会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今天她之所以要抓我，是因为ฦ她无法找到เ我们柔然汗国的可汗、国师和国相，所以只好找我来代为传讯。她以为我会俯听命……”阿蒙丁鄙夷一笑，“她背叛了柔然汗国，她任由á柔然汗国灰飞烟灭，即使她依旧是大漠上至高无上的神，我也绝不会听她的。”
断箭无奈轻叹。阿蒙丁不再说话，带着断箭向楼兰海ร方向飞疾驰。
黄昏时分，两队人马相遇。看到断ษ箭和阿蒙丁完好无损，高颎、项ำ云等人又惊又喜，纷纷围了上去。十几个阿蒙丁的手下因为ฦ无法追上萨满圣母的车队，中途回撤，会合了高颎的驼队，带着他们一起奔赴楼兰，此刻看到阿蒙丁无恙归来，一行人也是悲喜交集，紧紧相拥。
“我遇到了萨满圣母。”断ษ箭把高颎拉到一边，以最快最简介的话把事情说了一遍，“她请我们即刻返回敦煌ä。”
高颎๔惊骇不已，他稍稍思索ิ了一下，断然说道：“我们回去。”
阿蒙丁拉着阿巴顿急步走了过来，“如果你改变主ว意，就请他带路。只要你到了楼兰，我就会主ว动和你联系。”阿巴顿ู的表情很惊讶，他刚刚ธ知道这个ฐ和自己同行数天的人竟然是名震西陲的三足乌ไ，自己้竟然一直蒙在鼓里。
“另外，这些东西我要带走。”阿蒙丁指指驼背上的辎重，“这是我们过去的约定，到เ目前为止，依旧有效。”
断ษ箭不敢答应，假装迟疑不决，目光却暗暗望向高颎。高颎点点头。
“好吧。那我们后会有期。”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阿蒙丁张开双臂，和断箭拥抱在一起，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你带使团去高昌的时候，一定记得把那ว批神火弹带给我，拜托了。”
断箭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刚才在路上他仔细想过了，从大周的利益来说，李丹肯定会支持大漠部落叛乱ກ，不管阿蒙丁需要什么，厌哒公主也好，神火弹也罢，李丹都会毫不吝啬地送给阿蒙丁。
敦煌ä，玉门关。
大周为恭贺突厥汗国大叶护室点密之子玷厥大婚，特遣使北上，名为恭贺，实则探查大漠形势，因此使团规模较大。
九月上，春官府右小宫伯、随国公杨坚率大周使团到达关隘，同行的还有凉州总官、燕国公于寔，都督中外诸军事府的司马袁杰、司录尹公正等诸多大员。
使团长途跋涉，于玉门关稍停以作休息。期间，内史上大夫高颎从塞外返回。
断箭和项云等人被敦煌镇将李雄亲自迎到了驻扎在关外的大营里。他们意外看到了石墩烽帅独孤风。李雄叫独孤风带着项云等人先去休息，自己้则ท带着断箭进了大帐。
断ษ箭把此行始末详细说了一遍，包括萨满圣母对大周国内形势的判断，以及李家目前在大周政局中ณ所面临的艰难选择。
“有关我家的事，你是否告诉了昭玄公？”李雄急忙问道。
“没有，我没有说。”断箭摇头道，“这等重大的事，我当然不敢随便乱说。”
李雄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不错，你很聪明。至于那件事，你即使不说，我也知道你会被昭玄公逼出来，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怪你。那ว天晚上我不让你说，只是想让昭玄公知道，我李家还不想和那件事扯上关系。”
断箭暗暗松了一口气。自己还要在敦煌待下去，若想好好活着，最好是取得这位镇将的信任，因此什么也没隐瞒，该说的都说了，看样子这决定没错，这位镇将似乎对自己้并没什么恶感，这是个好兆头。
“你不要休息了。”李雄站起来，拍了拍断箭的肩膀，“我带你进关，去见武泉公。”
断箭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既喜悦也又几分好奇，其中还夹杂着一丝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过去也有，有一段时间很厉害，总是莫明其妙的悲伤，心情总是很郁闷，自己也说不上什么原因。现在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而且还非常强烈。
“你是不是累了？”李雄看到他神情有些恍惚，关心地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不……”断箭连连摇手，“我没事，走吧。”
李雄示意亲卫们留在院门之ใ外，然后带着断箭走了进去。
断箭的呼吸有些急促，距离房门越近，心跳越是厉害，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回事。李雄感到他很紧张，忽然停了下来，“你不舒服吗？”
断箭尴尬地笑笑，“好象有一点……”
李雄微微一笑，“我小时候经常和鸿烈打架，有一次把他的头打破了，父亲说，鸿烈如果破了相，他弟弟可能就找不到เ他了，下次记住打他的屁股，不要打他的头。我很好奇，就追问父亲，鸿烈还有弟弟吗？父亲笑着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断箭笑了起来。嘉玮公对我真不错，看到我紧张，竟然和我聊起了他小时候的事。。⑻ooyu1e。
“鸿烈是我大伯的幼子，我婶母对他非常溺爱，听说我把他的头打破了，婶母非常生气，把我饿了一天，然后又把我送到เ大哥戍守的边关，半年都没让我回家。”李雄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件事给我的印象非常深，我至今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