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走出书房，尘世涉足，一切就必须要改变么？
简宁全心的爱和包容、明于远作为老师对我意愿的尊重，十年来，没去修习半分庙堂之术、治国定邦之策，即使偶有涉及，也因我的兴趣全无而匆匆带过。
只听“啊”地一声惨叫，声震耳膜。
在家闲极无聊，到兰轩向陶掌柜要了个茶博士的职位，每天只与茶打交道，到也省心。
不要回顾，不能回顾。
四望如泼墨，此身将何及？
他上下打量我，似乎在寻找下手拎的地方。
“将他拎下去从头到脚洗刷干净，送到เ前殿。”清冷的声音，转身离开。
我被他这番举动扰得心神不宁，阿玉站在窗口，沉沉静静开口：“西景宫殿中，暗道较多，我们不能不防。”
最前面一进，是沈都统他们，安顿下来后，我才现何太医居然也在其中。
欲坐起，却浑身散了架般，酥软无力。竟是没有一处不酸痛，没有一个关节不涩涨。
她却笑起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世上竟真有人能长成这般容貌……”
不由后悔当初不去朝殿的决定，如果我在，会不会比现在好？
他不说话，我就无法开口问。
我笑道：“当然当然，也是为了我师。对了，要是考中ณ了，你准备什么礼ึ物给我？”
他笑了，走进来，仍然坐在他从前教我读书的位置。
我大窘，这，他居然也猜得到？
他斜睨我，笑道：“不去了，且学某人偷偷懒吧。”
他抱着我摇摇摇，环着我的一双手臂越来越紧。
我站起来，作诚惶诚恐状，朝他恭谨施礼，道：“简非见过宁王爷。”
我对上了明于远的眼睛，那样深的目光，仿佛里面融伫了天地间所有的虚空。
不再听到他的声音，不再看到他的笑容，不再感觉到他的温度，不再……
宋言之微笑道：“好说。”
宋言之ใ哭笑不得地看我一眼，用那未碰到泥的手轻拍我的背，边提气道：“俞知府，宋某来访。”
我犹记恨，抬头朝他：“这会儿又充好人了？走开，不要你管。”
这下轮到我哈哈大笑，可是没笑几声，就觉得浑身散架般，实在笑不动。
轻声辩解：“我原没有想那么多，只希望望他的注意力能……”
什么？
他并不转身，过了会儿，声音响起：“简非，你是不是从此以后都准备用这样的态度对我？”
这次换上的是雪白的缂丝长衫，上面仍是同色丝线绣成的荷。
“董以仁，学问应当是好的，人也清高。读书人，有这份自诩，大约就难堕入下流；这人，太过自信了些，同时，用世之心热切了些。”
呵呵，只得向下：“学问，可以修习而来；这胸ถ襟气度，既是先天，更得靠学养、历练了。否则，纵有所成，大抵也有限。所谓海ร纳百川，有容乃大；没有兼容并蓄的胸怀，囿于门户，难成大器。”
他的目光仔仔细细地在我脸上、身上一周，最后，似乎缓慢地放松；眼底的忧郁，如浓云渐渐被风一点点地吹开去。
“昨夜在这儿等你，哪知你回来时已睡着了。”他极书卷气的脸上，有淡淡的疲倦。
当我坐向临窗的椅子时，才发觉椅子上早已坐着个人。
我震惊地看向他，“不可能”三字已是脱口而出。
我在心中微微笑一下。
小卫子嘻皮笑脸：“还请你向明国师求个情，不是小的们有意瞒着这事，实在是皇上……”
他笑弹我的头：“你常在心里称我狐狸的，对吧？”
明于远不再说话，只是上前轻轻拍了拍我。
我要知道了，我还算睡着了吗？
“简非，你知不知道你睡着的样子？”他轻轻问。
“别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为何爹爹……”我抬头问他。
简非何幸，身为ฦ简宁的孩子。
这回董状元的笑容如午夜烟花，那叫一个绚烂。
慢慢地他顺好了气，又笑对我说：“不知简兄能否请明国师帮着指点一二？”
那柔美尊贵的妇人，站起来，跑过去，长长的裙裾差点绊倒了她，几步路，被她走得环佩作响，凌乱ກ踉跄。
礼仪全抛到了天边。
此时，她只是一位狂喜的母亲，淡施的胭脂，被泪水冲得纵横模糊，可满溢出来的欢喜、爱恋，使这张脸别ี样地明亮耀眼。
清华殿前，那位老管家兀自撩起衣角，飞快地擦着怎么也擦不完的泪，同样擦不掉的，还有不断ษ冒上来的笑。
站在前殿，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我的心被欣慰充塞，可慢慢地，欣慰消เ退，酸涩怅惘潜上来。
简府里向来是平静而又清寂的；简宁的心里总有浓郁难化的忧愁；而我，从没有让他由衷地开心过吧，他为我，总是担不完的心思。
想起他极清秀而书卷气的脸，想起他身上薄荷的微凉，想起他时常被我拦腰抱住缠着似无奈实欢喜的笑容……
我要如何做，才能令他真正舒怀？
衣袖被人轻轻地拉了拉，回过神，却见阿朗正小心看着我，乌黑清亮的眼睛里，担心询问之意明显。
“没关系，阿朗，”我弯下腰，抚一抚他的小脸，“我是在高兴。”
抵了他的耳朵，我小声补一句：“刚才进来时阿朗装得好像啊。”
他漂亮的小脸红了红，不说话。
“安王爷，”我笑着拜下去，“简非无以为寿，恭祝安王爷寿共松椿，岁岁年年，皆同今朝。”
“简非——”他站起来止了我的动作，一把将我拥抱住，“简非，他日但有难题，只管吩咐。”
低沉温润的声音，带着不曾平息的颤抖。
我笑起来：“安王爷，简非现下就有一个难题，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一怔，大笑着松了手。忧郁之气全扫，清癯文秀的脸上，霎时间倍添爽朗英睿之ใ色。
坐在马车上，我告诉慕容越阿朗还不曾肯开口说话，只怕岁考无法如愿。
他笑起来：“简非，三十年来，我今天最开心。岁考我们只是去应个景，赢不赢的，我还不曾放在心上。”
“皇上要简非赢了这场岁考。”
我轻轻抚着阿朗的背，他温驯地依在我身边，听到这句，抬头看看我，又垂上眼睛，沉默。
昊昂皇宫向西延伸，在陵阳山上建有麟德殿，年年宗室岁考皆在此处举行。
一路向慕容越打听岁考的事。
他告诉我慕容皇室包括闲散宗室在内，共五十七户。今年适龄的宗室子弟大约有三十七人，一般按年龄自长至幼，参加考核。岁考结束，赐宴宴请宗室诸人，皇上会到现场，与诸人同乐。
“我们家阿朗除外，四年来，他都排在最后参考。我想，今年也不会例外吧。”最后他淡淡一笑。
我们到时，殿外广大的空地上，已停满了车马。
麟德殿朴实无华，门窗殿梁无一雕饰，一派庄重大方。
按等级划分区域，慕容越一家安置在里面东上位，临ภ近帝皇的位置。
里面原本笑声说话声不断，见到我们进去，渐渐静下来，静得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