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继望了她一眼，似有埋怨之ใ意：“三娘子倒是镇定。”
“娘子忍一忍，很快便到坞堡了。”车外策马随行的卫士赶上来，挨在车旁，伸手一指东面火光最盛的一处山林，“那ว是约莫有两千人的队伍，是叛贼最集中之处，正全力攻打宁朔将军镇将府。”
小婢子被她威慑，低头不敢再言了。心里却道：一个从九品的幢主，不是低下莽汉是什么？大字都不识几个。女郎嫁给这种人，也算是完了。
小婢子努努嘴，不以为然道：“旁人不知也就罢了，阿婆，你也来诓我？我之前可是在侯府里做过事的，侯府这些年的境况，我可比你清楚。君侯虽为二品侯位，却无实职，又无军衔在身，别ี说是汝南郡的诸位府君了，便是县长以下的那些县尉小吏和都督府下的幢主队主们，也不将我们侯府的人放在眼里。这些年，我们除了君侯的那点儿石禄，还能靠什么过活？上面还不让经商，也不看看就分配下来的那几亩贫瘠的土地，种了又能得多少粮食？若非如此，夫人怎会将娘子寄养在娘家，好歹衣食无忧，吃的穿的也短不了。夫人自己呢？有时还要做针线活补贴家用。”
林敷诧异地问那ว领路的中ณ年男人：“店家，这番市怎地如此偏远？”
林敷没料到这么เ轻易就被她发现了，懊恼地瞟了她一眼，拔了拔指甲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昨日东市有人来告知我，吐谷浑的胡商运来一批缎布，质料很是华美，我想前去看看。”
秋姜ä也不推辞，一饮而尽，将空置的酒樽微微倾斜，展给他看。
杨文善起身，亲自为她斟ต酒。那笑容可掬的中年男子吓了一跳，忙奔过来，作势要接他手中酒樽：“郎主ว不可。”
几人回礼，纷纷跪坐下来。
“做得出好诗，那ว是雅事，要是这羽殇停在胸无点墨的人面前，当众出丑，那真是哭都哭不出来了。”林敷捂嘴贼笑，冲她挤眉弄眼。
秋姜再不愿意也只能答应。
居然有这种人？
秋姜只当他是羞愧难当，严肃道：“一日之计在于晨，你怎可如此懒怠？”
这是建在水渠上的屋室，左ุ右各有八间，每间不过尺寸见方，内置桌案草席，仅供一人跪坐学习。中间则ท是几丈开外的水池，莲叶田田，芙蕖映水，中ณ央更有一方水榭平台，四面八方用建在水池中ณ的木桩连接通行，水榭๓上放置着桌案和文房四宝，那则ท是先生或者给诸子讲学的长者所在之地。每间小室四面皆用竹帘ຈ垂挂遮挡，秋姜只能隐约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今早在这学习的，大约有五人。
新安县是汝南郡ຉ县首，又处在渭河渡口，各地商贾来往密切，又兼气候适宜，降水丰沛，是以绕何一带便有良田数万顷，向来富庶，自晋朝开国以来便有不少士族在上游一带圈地建楼，又有隐士游侠闻景而来，于山间结庐，诗书传教，渐渐的，此地的寒门受此熏陶，哪怕家中钱帛羞涩，也多少在堂内置备文房四宝一二。况且，林氏虽是寒门，族内也有良田数千亩，族人生活虽然比不上士族大户，倒也还算宽裕，在寒门家族中算得上是中上等的。
“好了好了，自家姊妹弟兄，别为了这点小事争执。”那少妇和蔼一笑，摸了摸林言之的脑แ袋，“回去，阿姊给五郎做胡油饼，好吗？”
元晔气笑：“你倒聪明。”
秋姜瞪大眼睛：“三娘怎么敢？三娘这是和阿兄探讨儒学之道呢。难不成，阿兄真不知晓？这不可能ม吧，陇西李四，天下闻名的才子，未来帝国的顶级名士，难道连这小小的……啊——”她的话终究是没说完——原来是李元晔抬起食指就叩在她的额头。
元修转身笑道：“是因为ฦ那陇西李四郎吗？”
元修的脸色沉下来，眼中再无平日文雅，阴霾密布，冷冷地望着她。
有看客嘻嘻笑道，催促她快说。
元晔微微一笑，道：“还不报上你们名字。”
沈约容低着头，声音细软：“客随主便，郎君请出题。”
“好。”客人纷纷鼓掌而笑。
“方แ才可有人来？”今天她睡得好，起得晚了。
“小心什么？”秋姜ä不以为ฦ意，又挑了支相对素雅的银鎏金凤凰流苏钗缓缓插入发髻，就着发鬓微微调整，“元修难道真的敢动我？”
秋姜清咳了一声，正坐道：“是‘小人长戚戚’。也便是说，君子心中坦荡，大多直言不讳，而小人心中有鬼，自然唯唯诺诺，患得患失，不敢直言。”
长孙诺道：“那你为何多番๘跃前？”
“随你怎么说。”秋姜ä道。
元晔阅人无数，虽不到肚里撑船的境界，自诩还算宽宏雅量，并非斤ภ斤计较之人，对着她却是气结，但其实又生不起气来。谁让她是自己้表妹呢？虽然刁蛮，也不失聪慧可爱。
秋姜ä被他忽然提起的声音吓得退了一步，犹自不服输，嘴巴很硬：“砍什么头？你可不要吓唬我。”
秋姜被堵了个严严实实，不由á有些干瞪眼，在他的含笑注视中，渐渐又有些心虚气短，不由自主地别开了视线：“……就……就是误杀的。”
元晔却回了船头。有道是濛濛细雨，浅浅清愁，这样的季节，这样的雨天，最适合咏诗作赋。秋姜却听到一声短促的笛音，转头望去，却是他摘下了腰间的玉笛试了一个音。尔后，他单手拂过笛下的缀饰，低头吹奏起来。
元晔笑道：“又非楚汉河界。你我不过见过两ä面，何以如此泾渭分明？”
掌柜的手忙脚乱接了这簪子，苦着脸弯腰告罪道：“岂敢，岂敢啊？这白玉银竹簪取的是上好的昆仑玉，这可是时鲜货啊。”
谢妩姜虽知是讨好，心情也颇็为ฦ愉悦，扬了帕子压在唇角，以作掩饰笑意。谢云姜看那掌柜一眼，轻哼道：“有什么好东西便取出来吧，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们要看实际的，要是东西不好，说破了天也无用，信不信我砸了你这烂店肆？”
二人身旁皆有一士子随侍，恭敬站立，目不斜视。秋姜ä走近了些，发觉这两个少年都颇็为俊朗，白衣葛衫，不敷粉黛，虽不及李元晔，却远在当日见过的杨约、杨尹之上。
拉夫们唯唯应着。
少女一怔，眼中ณ顿时有了几分怒色，身侧的仆从欲出声呵斥，却被她伸手制ๆ止。她拄着头望着秋姜，笑靥如花：“你可知我是谁？”
“你们作什么，这般无礼ึ？”青鸾喝道。
“可我听闻北地主张胡汉一家，这些年联姻ี的不在少数呢，且北朝士女地位颇高，律法明定，皆可自由嫁娶ດ，甚至入仕参军。”
秋姜搁下笔墨，抬头望向青鸾。青鸾笑着为她解惑：“杨二郎杨尹、杨五郎杨约，皆是当世才子，女郎可前往一见。”
秋姜道：“五妹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吸引这脏物的东西？”
谢云姜哭得更为ฦ大声了。
谢云姜被她的盛气惊地一滞，随即面上便有恼色：“你说是就是了，汉都灭亡百年了，我找谁问去？随你怎么说就是了。”
秋姜ä脚下没踩稳，倒退了几步摔倒在地，右手腕子不偏不倚磕在角落里的花盆上。只听见“叮”的一声，她腕上的一只血玉镯子碎成了两半。
周谒忙应了声，低首上前，听着皇帝ຓ念来，依样画ฑ葫芦在书帛上写下。末了，皇帝道：“林卿，此后你便任光禄卿之位，为ฦ朕掌宫殿门户与园苑治安。此外，朕封你为正三品武安伯，加光禄大夫，佩金印紫ใ绶。你可有异议？”
林瑜之双膝及地，高声道：“谢主隆恩，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又道：“谢三娘。”
秋姜忙上前听命。
“朕方才收到侯官奏报，你谢氏一门已๐安全撤出都灵，如今已至京都近畿，但尚有几日路程。你在洛阳无亲，此时外出也是不便，便暂且在宫中暂歇吧。朕就封你为ฦ正三品女史，为朕掌管后宫礼仪文书等事。”
这就成三品女官了？
女史在北魏□□仅次于内司、大监、作司等高级女官，大多是由知书妇女充任。她如此年幼，此前又无品阶在身，如此擢升，恐怕会遭人嫉恨。
秋姜有些为难：“陛下，臣女无才无德，恐辜负陛下厚爱。”
皇帝在玉阶上负手而立，并未看她，只是淡淡道：“三娘才学出众，聪慧敏达，女史一职令阙多时，还望不要推辞。”
秋姜心中微微一凛，忙叩头谢恩。
出了这殿，內典监大太监黄福泉送恭送二人，在廊下道：“陛下说了，今日也晚了，上任太过匆忙，不如改日再去，诸事也好料理些。谢女史今日可去东苑西北角的枕香殿下榻，女史的三位侍婢已๐经在那等候了，陛下特许她们随侍，另外的侍女宫娥也可先行挑选。”
“引路这样的小事，怎可烦劳公公？公公告知路途便是了。”
黄福泉见她年纪轻轻便这样得皇帝青睐，又是朝廷重臣之女、身份显赫，自然另眼相待。左ุ右枕香殿离这儿不远，又想她可能要与身边这位话别，也不好太碍着，笑了笑为她指明了方向，临走前，将宫灯递给她。
待他走远了，秋姜回头对林瑜之道：“我不知道这算是好运还是不幸，这样的差ๆ事撩身上，日后可没个清闲了。”
林瑜之ใ接过她手里的宫灯，陪着她沿着廊巷๕朝宫苑深处走去。
“三娘这么聪慧，到哪儿都能适应。”
“别挖苦我了。”秋姜道，“一下升三品，虽是个女官，少不得日后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要是得罪了人，我虽然不惧，也是麻烦。”
林瑜之ใ笑了笑，没作答。
秋姜叹息，苦笑道：“是福不是祸ຖ，是祸躲不过。”又道，“倒是你，日后在这宫苑殿门内宿卫，是非颇多，少不得要谨言慎行，别惹了祸才好。总之，切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林瑜之ใ低头望了她一眼，眼神温柔：“瑜之自当谨慎行事，好好当差ๆ。”
秋姜ä又叮嘱了一番๘，觉得交代完了，方แ重重一叹，在一处冲檐庑顶下止步。她仰头望向漆黑广袤的苍穹，颓然自言：“也不知阿兄如今怎么样了？”
林瑜之脸上的笑容一僵，忙低下头，勉力才能ม压制眼底深处的恨意。良久，方抬头对她温和一笑：“李君侯文武双全，能征善战，必能逢凶化吉，扫平叛党，三娘不必担忧。”徒留袖中ณ不断攒紧ู的双拳。
秋姜没注意，听他这番话，也是笑了一笑：“谢谢你。”
青鸾三人从侧门内出来接她，秋姜ä对他道：“你回去吧。”
林瑜之微微颔首，却没有离开，一直望着她进了殿门，殿门又在他面前徐徐关上。黑夜里，他的脸上再无丝毫表情，冷峻漠然，一如这夜间覆在宫墙青瓦上的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