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不可遏，夫妇两ä个对视，简直就像一对苦命鸳鸯。他消沉得说不出话来，怎么เ同她解释，他带不走她，她必须一个人留在京城，直到城破的那ว一天……他只能哑声说对不起，“时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竟这样无能。”
余栖遐一手撑着伞，一手使劲拗住她，“殿下，难受就靠着臣。您别着急，王爷是练家子，这么一点小磨砺，打不垮他的。”
婉婉想了好一会儿，“于私，我怨他，他把我嫁给宇文，又让我们夫妻分离，我怎么能原谅他！可是于公，他有他的顾ุ虑，如果天下太平要用我一人去换，我只能失望，不敢恨他。”
她这样委实令人着急，余栖遐道：“殿下以前时时刻刻把江山社稷放在心上，只要于家国有利，您可以不惜任何代价。现在却因为和王爷暂时分开就一蹶不振了，如此看来，您在南苑对他的诸多提防都是假的么？”
良时送她到桃叶渡，两ä个人静静对坐，相顾无言。隔了很久ื才见她把手探过来，柔软的掌心覆在他手背上，用力一握道：“咱们说好的，高高兴兴的。你这模样怎么办，叫我难受么？”
到底还是得走的，婉婉从隆恩楼里出来，阎荪朗多等了一天，赚得盆满钵满。
半夜里凉快，不代表夏天真的过去了。依旧酷热难耐，枝头的蝉叫得声嘶力竭，忽然之间停顿下来，刚ธ享受了片刻宁静，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声浪。床上的人直打挺，捶着床板大声喊：“混账，这地方真不叫人活了！崇茂、崇茂，死哪儿去了？”
他刚吃了药不久ื，人还有点恍惚，站在墙头上摇摇晃晃，把崇茂吓得肝儿都碎了。
口头上的承诺一向那么容易，他别开脸，对着广袤的天空扯了扯嘴角。
他有点失望，“额涅，您什么时候生弟弟？”
两个人俱一震，霎时从浑浑噩噩的浓情里挣出来，对看一眼，衣衫不整，都觉得甚为尴尬。铜环和小酉进来为ฦ她更衣，她光脚蹭着青砖，悄悄把鞋穿了回去，转头对他道：“你先过银安殿，我还要梳妆，等收拾齐全了再过去。”
“胸递之谊。”
所幸暂时还不必立刻๑面对那些，时间一旦长久，有些执念会改变，他把希望寄托在未来，等她有了孩子，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他心头一跳，因为她叫了他的名字，有种和幸福迎头相撞的感觉。可是她又那ว么敏锐，终究是担忧，在她心里，家国永远高于一切。
他别过脸去，轻轻咳嗽ณ了一声。
他说正是，“人不断ษ涌入，可又不能见死不救，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他暗暗松口气，重新绞了手巾递上去，“别ี这么说，谁还没个ฐ情难自禁的时候！不过我得劝你一句，以前闺阁里的人和事儿，看得淡些吧。嫁人譬如再托一回生，现在你手里抓着的，才真正是你的。”
他懂得她的苦闷，步皇后是她唯一的挚友，两个ฐ人同吃同玩，有时还同住，感情很不一般。老祖宗讲究善终，像这种被烈火焚烧得分不清鼻子眼睛的，基本和死无全尸无异。所以步皇后的死充满了悲剧色彩，她因为他的缘故不能送挚友最后一程，怨怪他也是在理的。
“我回去就给皇上上疏ຕ，再不能这么下去了。”百姓食不果腹，他却还有心思建什么摘星楼ä，婉婉头回感觉到重压，几乎勒断人的脖ๆ子。想起自己的那ว些妆奁，忙又道，“瞧瞧我帮得上什么忙，我那里还有些钱，回头让人收拾收拾，一并送到เ这里来。”
他脸上又浮ด起了愁色，“尽我所能吧，朝廷如今也不宽裕ษ，我上了折子，三个月了，音讯全无，想是要我自行处置。”
她头疼起来，剜了儿子一眼，重新抖擞起精神当和事佬，“那ว什么เ……说说澜舟，这回病在殿下那ว儿，亏得殿下全心全意亲自照顾，那ว天回来，趴在我膝头上说‘我额涅真好，我可喜欢她了’，你瞧，孩子也知道好歹。咱们阖府上下，其实都盼着殿下留在府里，到底一家子，在一起也有个照应。长公主府不是不好，只是太冷清，我原想你下降了，在我跟前我好照应你，如今这份心全用不上，这么下去我也得像澜舟似的，搬到你长公主府去了。”
太妃语气不大好，“吃饭什么要紧的，先说正事儿吧。明儿是你千秋，道里的官员必定都来拜寿，你不合计怎么施排，老在外头转悠什么เ？还有一宗，殿下赏脸给你撑场面，你可谢过人家了？”
他挤出明媚的笑容来，“额涅ื在宫里闷得慌吧？春天的时候做什么消遣？”
这些其实都是场面话，囫囵能交代过去。事实上是宇文家每一代王爷，最后娶作大福晋的都是地道的北京人。不为ฦ别的，就是不能让后世子孙和京城断了联系。你要上京，要说话要交际，都得和人沟通。紧ู要关头他说他的京白，你说你的吴语，鸡同鸭讲，中间还得有个专门的通译，办事就费手脚了。不过终究是在南方生活，出门听的都是江南话，有些字眼儿不及正统北京人那么纯正，就像她说的老爷儿，平地抠饼，有的他就没听说过。
她松了口气，上前摸摸两ä个孩子的头，温声问他们：“身上没什么疼的罢？要是哪里不舒坦，一定和大夫说。”
“这会儿人在哪儿？要不要紧？”
怎么有种夫纲不振的错觉呢，他拧起了眉头，无可奈何调开视线，“我睡外头，你要起夜或者要喝水，都可以叫我。”
她看过来，清亮澄澈的一双眼眸。大概忘了自己้穿着寝衣，烛下的衣料经纬纵横，透过那层薄薄的织物，能看见底下曼妙的曲线。他也想和她论论古今，但现在显然不是好时机。新婚的男人，有几个能受得了妻子这模样畅谈权术！
“我总怕生变故。”她慢慢阖上了窗，在香几边上坐了下来，“不知怎么เ的，这段时间心里老是发慌，唯恐出事儿。”
小酉嗳了声，“还是奴婢去吧，李嬷嬷是个没眼色的，万一拦住了，里头还得传话，多费手脚。”一面说着，一面到了檐下，打起黄栌伞冒雨去了。
几乎无一处不齐全，一位帝王家的公主，有温婉的脾气和谦逊的态度，这点是很难得的。太妃做女孩儿时也养在京城，家里老太爷门生遍布京畿，逢年过节诰命往来，见了太多太多的闺秀和宗女。那些金贵人儿，未必有傲骨，但却有傲气，好好的一句话也能说出她们的不可一世。然而真正的金枝玉叶，三朝唯一的公主，她淡然又持重，怎么能不撞到太妃心坎儿上来？活脱脱就是徐贵妃当年的样子！
她腼腆ດ地笑，“那时候太小，竟不记得了……”
公主和驸马的婚姻，同一般的婚姻不一样。公主府设长史司，其中有一局，相当于宗人府的职责，驸马奉召见公主，留แ宿行房都要严格记录。所以驸马入公主府并不是随意的，如果冲撞了公主，管家嬷嬷还可以训诫斥退。当然这是在驸马完全没有权势的情况下，到了南苑的地面上，这些都不是大事，遵守到底是因为敬重她，所以相聚就变得非常难得了。
帝王家一般当日不设筵席，所以他并不需要应酬宾客，也没有喝得醉醺醺的必要。全靠人安排他们并肩坐下后，纷纷行礼，退出了新房。
她是金枝玉叶，但这点痛还是忍得住的，坐在杌子上说不要紧。等她滚完了，脸上辣辣的，便埋在她膝头不肯起来了。
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喜事，上回皇帝继位是在一番大变故后仓促完成的，即便称作喜事，也只是在前朝。婉婉的婚事不同，毕竟是肖铎亲手操办，规格十分高，也应了皇帝ຓ早前的吩咐，“一切好看为上”。花了多少钱，她并不清楚，只知道自己้陷进了一场混战，嫔妃们因为后宫无后，连谁给长公主开脸这种事，也争得面红耳赤。
他这回没有拒绝，只比手给她引路。她站在他身侧，高高的个头，已经快达他肩膀了。殿门到宫门稍有距离，她和他慢慢走完，那么多年，这是唯一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她转回身，裙裾翩翩重回座上，“我的婚事，尽量从简吧。眼下国库空虚，经不得什么大开销，别为了我一个人劳民伤财，不上算。”
校尉很为ฦ难，“臣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殿下独自出宫。殿下要去哪里，臣等护送殿下，这是为殿下的安全着想，请殿下包涵。”
她走得旁若无人，到了顺贞门上，两ä边禁卫压刀林立，即便是活着的人，看上去也是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她要过门禁，果然有锦衣卫上来拦阻，揖手道：“宫眷没有圣谕不得出宫，请贵人荣返。”
婉婉和音楼面面相觑，“南苑王这一向都不在京城，哪里来的孩子……”说完又暗呼晦气，看来大不妙了，又是她那ว哥子做下的好事。
临近年尾，每年这个时候宫里总是一桩事连着一桩事。刚发完赵皇后的丧，转天音阁就进宫来了，也不避讳她在，往音楼面前一跪就哭开了。
婉婉犹豫了一下，“我上外头给你摘佛果子去吧，吃了能消เ灾解厄。”没等音楼答应，在她肩上一拍，吐着舌头潜出去了。
两个ฐ人坐一辆车，一路看风景，一路吵吵闹闹地到了潭柘寺。
他挠了挠头皮，“是哥哥做错了，往后会警醒着点儿的。你别在风口站着，上亭子里头来。”
婉婉不理他这些，蹙眉道：“我要没记错，那个是音楼的姐姐吧？哥哥怎么这样儿，别说沾着亲，就是不沾亲，她还是南苑王的小妾，您这么เ做，有失体统了。”
两ä个内阁大臣灰溜溜退出了承光殿，到门外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皇帝ຓ临时改了主意，不为别ี的，是为婉婉。瞧她的精神头不大对劲儿，铁青着脸色，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他忙上去搀住她，急切道：“妹妹，你顺口气，别吓朕。朕骂他们了，他们的奏本朕全不准，你高兴点儿，朕都听你的……啊，妹妹，快捯气儿，捯气儿啊！”
他抱住她，让她靠在肩头，一面宽慰一面在她背上轻拍。
她缓了半天才哭出来，断断续续说：“二哥哥，你为……为什么เ要这么对我？我们是……一个妈生的呀！”
皇帝没辙，不住赔罪：“是哥哥做错了，你别伤心，有什么话，等你好些了再说。内阁奏议，是他们的本分，准不准在朕。咱们嫡亲的兄妹，你心里的想头大可以和哥哥说，何必把自己急得这样！”转头叫崇茂，“快传太医来，给殿下诊脉ำ。”
婉婉扣住了他的手，“不要再打压南苑了，哥哥听我一句劝吧。”
“好好好。”皇帝一迭声说，“都依着你。”
“再求哥哥，放我回南苑，让我和丈夫在一起。”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此，灼灼看着他说，“我想良时，再见不到เ他，我恐怕要活不下去了。”
皇帝的视线定格在她脸上，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一样，看了一遍又一遍，试图从那双明亮的眼眸里勘破什么。婉婉见他犹豫以为有望，重新振作起来。可是半晌他别开脸，不耐烦地叫了声崇茂，“太医怎么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