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升全身发凉，将悬壶横放在面前桌案上，颤声问道：“莫非、这便是被盗的……”
惠叶听闻之后，却露出了几分为难之ใ色，陆升忙道：“若是有什么难处，但讲无妨。”
巨เ大青鬼踉跄两步，黑血如瀑布般喷薄而出，反助那ว黑炎烧得愈发旺盛，血肉焦灼，滋滋作响。
鬼子母神被烧得疼痛惨呼，那黑炎却无论如何也扑不灭，反倒有一点青光剥离出来，团团青光包围当中ณ，则ท是大难不死的陆升。
一名青衣的妇人正从门中迈步出来，裙ำ衫外披着件靛蓝地嵌青白粗葛布条的大褂，正是庙祝的服色，发髻掺杂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把品相普通的玉梳固定，带着对小小的银耳坠，装ณ扮得十分爽利ำ。
如今也罢，十四年后也罢，不择手段，也决不能……任他离开。
只是诃梨帝ຓ母既啖人肉、又食其子，享尽人间至美之味，百姓供奉的瓜果糕点与之相比，未免难以下咽。传闻石榴肉同人肉滋味近似，故而百姓以石榴供奉，以报诃梨帝母护佑之恩。
佛家传说，曰迦善国有鬼母，曾生育百子，她形貌狰狞，却法力无边，号鬼子母，最嗜食人肉。每日捕猎活人，以其喂养百子。鬼子母食量巨大，百子日渐长大，饭量亦是每日剧增。鬼子母捉人无数，不觉间天下人俱被她捉得精光，吃得干净，往后再无人可食。
然而这一日，赵广明听训完毕，却不曾与诸位同僚一道退下，王夫人便知道他另有话说，只道：“讲。”
陆升得寸进尺未遂，只得死心就寝。
两侍女自然退到一旁，陆升接过若晴手里的黑瓷勺，一面捏开谢瑢颌骨，将勺里的药丸小心送进口中ณ，再将白玉细颈瓶里的桂圆酒倒入送服。
有仆如此，谢瑢也是幸甚，陆升便低声道：“我对这些事一窍不通，一切有赖若霞姑娘。”
谢瑢敛了眼色，却笑得带着几分讥诮，“夺福不用，厚积而薄发，自然是为了泼天富贵、无双荣华。”
谢瑢仍是半眯眼，惬意问道：“我这人，如何？”
云烨颓然叹息，垂下双手，突然走到龙龟背甲边缘，腾身一跃，跳了下去。
话音一落，黑甲黑盔立时砰一声爆炸，化为飞灰、无影无踪。
刹้那间，红光骤然一收一放，将绿网冲得粉碎，射向陆升的羽箭眨眼间烧成了黑灰，被立在陆升身后的谢瑢袍袖一挥，连黑灰也不曾沾到他半点，就翻卷散开，不知踪影了。
王府侍卫俱被驱赶退去，一列ต黑甲卫士无声无息出现在陆升眼前，人人皆同那黑甲将军一般，身披厚甲、头戴铁盔，面容尽皆隐藏在护面之下，倒果真有几分“无头”的诡异迹象。
陆升左右到了这一步，心里牵挂着疗伤秘术，反倒坦然道：“只是假扮，何必吹毛求疵？”
陆升松口气，却赧然起来，有心辩解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沉默不语，任由两个丫头为他梳妆。
侍卫当中一个队长模样、络腮胡的壮汉迈步走了出来，怒道：“放肆！我等俱是通传之后，得了允准，堂堂正正走进来的，你这小儿郎信口雌黄，竟张口就扣上擅闯军营的重罪，其心可诛！”
这少年开口便掷地有声、慷慨激昂，陆升却哭笑不得，只道：“王府侍卫也是我大晋臣民，你要和谁同仇敌忾？”
他嘴角扬起，眼神温和，放下莲子羹，若霞眼观鼻鼻观心，只一味侍奉，这时便立时奉上温度适宜的大麦茶，用炒得焦香四溢的大麦粒冲泡而成，麦香爽口，正好解一解莲子羹的甜腻。
谢瑢笑容愈深，眼神却倏地冰冷，才道：“正是……”
谢瑢却道：“云婵我见过，此女机慧敏智，胸有丘壑，远胜她那ว草包弟弟。”他不过凝神想了片刻，忽而冷笑起来，“只怕是云子章那老糊涂自作孽，连累了云婵。”
竟好似生怕旁人看不出这家人欲以次代长的决心来。
谢瑢两手交叠合礼，低头肃容道：“他日开黄帝陵，恩师自然是第一大功臣。”
谢瑢道：“作画时，有人送来两只烧鸭，一时兴起而为ฦ。”
那ว贵妇竟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连连道：“自然、自然，多谢先生赐名。”
陆升又是一噎ດ，只得期期艾艾道：“不、不是……”
陆升足下沉稳，几步便避开要害，扬手斜斜撩起长剑，只觉剑刃稍有阻滞，随即无声无息顺滑斩下，轻易就将那长鞭斩为两半。
至于厅外的侍从与乐者，却早ຉ已逃散得不见踪影。
谢瑢果然挑起一边眉毛，陆升见他有兴致，忙打起精神，将沈伦所说之事又复述一遍，方แ才迟疑道：“谢瑢，这究竟是山精野怪作祟，还是庄农庸人自扰？”
陆升心道这却巧了，讪讪笑道：“自、自然……”
谢瑢又道：“药师琉璃光如来座下，曾有兄弟二人名净藏、净眼，供奉佛祖，从其大愿，终其一生，所行事唯有一件。”
陆升一脚将那断刃朝谢瑢立处踢了过去，惠叶一声悲鸣，任由陆升抓着手腕，身形犹若山倾树折，颓然跪在地上，嘶声道：“兄长多造杀孽，皆因我而起，我不为他赎罪，如何能苟活于世？”
耀叶此时却自清净如莲中透出了些许戾气，厉声道：“谤佛之罪，犹胜杀生，你若再犯妄语罪业，贫僧便少不得将你先度了。”
陆升不觉双眉紧锁，“如何度？”
二人的父亲陆展原本亦是羽林军中一员尉官，却在十四年前攻打柔然时以身殉国，母亲本就体弱，整日里担惊受怕，如今被噩耗击垮，缠绵病榻数月后亦是撒手人寰。临故时紧握住长子的手，泣不成声、千叮万嘱：“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远儿，你千万照顾好升儿，娘不求你们光宗耀祖，只求你兄弟二人平平安安过一世。”
陆升心道八仙过海我尚且分不清是些什么仙人，更何况这外来的和尚？他只得轻斥道：“少多嘴。”
“遵命。”那白净军士眉头一挑，突然满脸神秘之色，凑向前低声道：“陆大哥，桐花坊断头案我也有所闻，那恶霸横死后巷，众邻里奔走相告，只差放鞭炮烧高香庆贺……”
又是怪力乱神之说，陆升俱一笑置之，仍是同对待那小贩一般，拱手道谢。
南来后背僵直，随即猛地转过头来，朝着陆升狠狠一瞪，柳眉倒竖，“走了！云常哥哥究竟如何得罪你了，你竟叫他再莫要入京？”
陆升见她当真恼怒，先前存着的一丝疑虑也散了，苦笑着抬手摸摸鼻侧，“……你、我、云常，三人青梅竹马，南来，你信我，我断断不会害他。”
南来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她也不同陆升多说，转身便跑走了，来时去时，皆是风风火火。
陆升本待叫住她，多盘问几句，只因这丫头贸然来打探他的行踪，十分可疑。只是南来脚程快，他又牵挂手里的悬壶，只得暂且放下此事，往兴善寺去了。
抵达兴善寺时，却被知客僧告知，惠叶正随同其师父作功课，他便先求见日光。知客僧得知这是少宗主ว的贵客，更恭谦几分，笑容满面道：“来者可是陆功曹？日光上师有命，若功曹到了，可直接去见他。日光上师就在后山明心堂。”
陆升问清路线，颔首谢过，骑马去往后山，又顺着山道绕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方แ才抵达明心堂。
兴善寺对这位那揭罗宗未来宗主十分厚待，将整个明心堂划拨给日光居住，明心堂修得威严堂皇，远处又有溪水环绕，景致十分清幽。陆升唯恐惊扰圣僧，提前下了马，朝着红柱黑瓦的明心堂走近。靠近大门时，便有数名僧人走了出来，两手合十道：“陆功曹，请进。”随即牵马的牵马，引路的引路，陆升只得入乡随俗，跟着走入大门。
穿过两进院落、绕过假山石亭，方才迈入一间大殿中。
日光换了身浅白阔袖的丝绸僧衣，质地柔软顺滑，颈间挂着象牙雕的莲花佛珠，正盘坐在蒲团上，合目诵经。大殿之中却并无佛像，只垂着数十条彩色经幡，地面铺着厚软的深红波斯绒毯，经幡层层叠叠间，隐约露出大殿最深处墙上高悬的一副彩色佛像。
陆升依言除了长靴，方แ才迈入殿中ณ，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寂静空间中，便只有日光低声念诵经文的声音。
这男子嗓音沉静优美，陆升虽然听不懂，却也能ม感受其中圣洁虔诚的心意，便肃然起敬，立在门口不动。
好在并未曾等候许久，诵经声渐渐止歇，日光睁开双眼，朝着陆升看过来。
陆升心头巨เ震，只觉这人好似通身笼罩在佛光之中，庄严璀璨，至高无上，令人陡然生出虔诚敬爱、匍匐跪拜的冲动来。
他方才多少明白过来，为何惠叶等僧人，但凡提起这位少宗主ว，总是恭敬非常，只怕众位僧人敬的却并非是他少宗主的身份，而是这份深植骨髓的佛性与明悟。
好在日光徐徐开口，打破幻象，才令得陆升未曾当真跪下来。他柔声道：“陆升，过来。”
陆升回过神时，长舒口气，低声道：“叨扰上师了。”便按日光手指处，面对面同他一样盘坐在蒲团上，两手捧着渡厄舟装盛的悬壶，恭恭敬敬献给日光。他一时间被日光佛性所震，竟半点不敢放肆了。
日光看他一眼，许是见多了这等变化，并未多言，只两手接过悬壶，轻抚明黄底色上的黑色梵文，低声道：“这魔剑中ณ隐藏着真身不明的妖魔，幸而气息微弱，故而在你身边这许久也不曾当真为害。只是长此以往、却能令凡人神魂销磨，有如行尸走肉，被妖魔所操控。彼时要功曹杀人放火、烧杀抢掠，功曹也会觉着甘之ใ如饴。”
陆升惊出一身冷汗，若当真如此，他岂非就成了另一个耀叶，如何忍得？
他不觉扣紧手指，压低嗓音道：“请上师救我。”
日光肃容道：“分内之事。只是有一件事却要先说清楚。”
陆升忙道：“上师请讲。”
日光起身，抓着一条自房顶悬垂下来的赤红经幡，将悬壶仔细包裹其中ณ固定住，一面打结一面说道：“你同这魔剑日夜同处，感染邪念已深，我将以那揭罗宗的大日如来灭恶净世咒为你祛邪。”
陆升茫然道：“是。”
日光一撩衣摆，重又在陆升面前盘膝坐下，这一次却坐得极近，膝头彼此贴合，方แ才又道：“陆升，咒起时，心火丛生，扰乱神魂，你要竭尽全力克制ๆ。”
陆升仍是肃容道：“是。”
日光便两手结印，横桓胸前，垂目又道：“咒成时，百念纷扰，如心魔咆哮，只需从心之所欲，切不可克制。待得心火烧灭，自然魔念尽消。”
陆升懵懵懂懂，只得一径应道：“……是。”
随后日光再不多言，再度低声念诵经文。
诵经声如泣如诉，如夏风低徊，冬雪落尽，不觉间令人沉浸ฤ其中，心神皆静、灵台空明，仿佛天地间纷扰如雪消เ融，陆升合上双眼，不觉间随着声音，沉入浑然忘我的境界之中ณ。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陆升突然被贸然触碰惊醒，好似自云端跌落，落差之大，一时间竟难以回过神来。
日光仍是端坐蒲团中，两手结印纹丝不动，好似化身佛陀，唯有薄唇开阖，犹若梵音清唱。
这大殿之中ณ分明只有日光同陆升两人，陆升却察觉有一双手自身后包抄而来，贴着他腰身摩挲片刻，徐徐滑过侧腹，一只朝上、一只往下，皆往要害处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