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中的布匹色泽饱满花纹精致，都是蜀锦云丝之ใ类的料子，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岳凌兮随手抽了一块出来，光滑而细腻的手感竟让她不知不觉陷入了回忆之中。
端木筝弯了弯唇，没有理会她带着讨好意味的猜测，淡淡道：“我们随便看看，你忙去吧，不必跟在后头。”
“那是当然。”端木筝把手伸出窗外，似点兵排将般随意指过视野范围内的十几家店铺，“你看，但凡招牌上印着麋鹿徽记的都是夜家的产业。”
岳凌兮从善如流地啜了一小口，味道确实比在西夷喝到的要更加甘醇，她想了想，好奇地问道：“此茶叶片细薄，汤色浓而不浊，想来是出自于江南的茶庄吧？”
听到无缘再见四个字的时候楚襄轻微地扬了扬眉梢——这词儿用得一套一套的，看来他是没白教。
漫长的旅途终于结束了，分别也变得近在咫尺。
这一番话竟让楚襄哑然。
本想听听她会怎么เ形容漠北的风景，岂料她低头沉思片刻片刻，竟用一句诗来回答他：“月是故乡明。”
桌上的两杯热水还在冒着白气儿，她将其挪至一旁，然后打开了那个ฐ细窄的琉璃瓶，瓶塞拔出的一刹้那ว清香扑鼻而来，奶白色的药膏充斥其中，似水晶冻一般。她挽起裤ไ腿，用食指挖了一小块药膏敷在伤口上，并缓慢地打着圈揉开，冰冰凉凉的触感逐渐蔓延至整个小腿。
她改用手势表达，很快岳凌兮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声吐出两个ฐ生涩的字眼：“谢谢。”
走出帐篷，眼前豁然开朗，上有碧空赤晷交相辉映，下有青山伴着关隘城墙连绵起伏不知尽头，营砦林立其中，色调冰冷，肃然生畏ั，四面八方皆设有校场，一片乌压压的全是玄甲军在操戈ຖ演练，场面十分壮观。
昨夜进城之后她就被影卫领来这个小帐篷了，没去难民营的原因大概是楚军昨日攻下了蒙城，难民大幅度增加以致营中满员，没有她可以住的地方了吧。
岳凌兮掀起长睫，眸中一片水色淋漓，宛如被大雨洗过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楚襄低头看着她，锐利ำ的目光仿佛直探内心深处，让她的灵魂无所遁形。
那在战场上的时候她使劲把男孩往他那ว边推是什么เ意思？楚襄眸光一细，紧紧攫住那张平静如昔的脸，并再次问道：“那你为何会跟他一起逃出来？”
神机连弩重新上满箭矢不可能这么快，这箭是哪来的？
岳凌兮立即转过头看向宁王，他的头盔不知何时掉了，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来，眉入鬓，唇削薄，那一双深眸定定地看着她，亮如子夜寒星，倒映着天光也倒映着她的眉眼，教她难以移开视线。
东西两ä面墙嵌着巨大的书架，上面有许多难得的孤本和碑帖，从书架侧面的门进去便是内室，里头摆着一座青玉雕夔龙纹的八扇屏风，绕过去一看，后头还有张软榻，想必楚襄有时忙得太晚了会在这里休息。
大致摸清楚所有东西的摆放位置之ใ后岳凌兮去泡了壶茶来，将将斟ต满一杯递到楚襄面前中书省的人就来了，一男一女，皆衣容整肃，手捧诰命文书。
“臣谭承则ท、宋玉娇参见陛下。”
“平身。”
楚襄啜了口茶，淡淡二字跟着溢出喉间，两人闻声而起，尽管仍然垂着头，但岳凌兮还是瞬间认出了后面那名女子。
是上次在成衣铺见到的那ว个女官！
她今天穿的还是同样的官服，只是擦了粉黛，显得更加明艳动人，岳凌兮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会遇见她两次，一时有些走神。
怪不得她一介六品女官气质却如此出众，原来是在中书省这种极有底蕴的地方แ任职。
岳凌兮暗自想着，那ว边的谭承则已经汇报完毕，正把手里的东西往上递，她却迟迟未接，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本来外界对于这位空降的御前女官就有诸多猜测，如今在场的两人见到她这般愚钝，心下都有些想法。谭承则ท是朝中的老臣子了，不忍见她一个ฐ小姑娘因此受到楚襄的责难，正准备低咳一声提醒她，谁知楚襄突然说话了。
“兮兮，把文书拿过来。”
两人俱是一震，因他的语气，更因那暧昧到เ极点的昵称，然而当事人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只礼貌地向谭承则ท点头致意，然后接过东西交到了楚襄手里。
见楚襄已经开始仔细翻看，谭承则清了清嗓子说：“陛下，此次北伐论功行赏的文书皆已按您的意思拟好，您看看是否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楚襄从中挑出封赏楚钧和卫颉้的，道：“这两张直接发下去吧，其他的朕看过再说。”
谭承则立刻躬身接下：“是，臣知道了。”
说完他便有告退之ใ意，可身后的宋玉娇却纹丝不动，俨然还有疑ທ问没有解开，他尚且来不及给她使眼色，楚襄冷凝的嗓音就从御案后方飘了过来。
“兮兮，送谭侍郎和宋舍人出去。”
话是对岳凌兮说的，他的眼睛却盯着宋玉娇，虽无甚波动，仍似无底深渊般慑人，宋玉娇不由得轻轻一颤，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垂首行礼ึ告退，跟着谭承则和岳凌兮一齐走出了御书房。
到了走廊上，所有压力瞬间消失，她扭过头就看见谭承则一脸欲言又止，想是觉得她方才太不遮掩了，只是碍于岳凌兮还在边上不好开口，她心中一片雪亮，遂侧过身子对岳凌兮道：“麻烦夜修仪了，我们自行出去便可，无须多送。”
岳凌兮短暂地愣了愣，旋即点头离开。
回到御书房，楚襄还在看那十几张草拟的诰命文书，她随意瞟了几眼，骤然发现不对。
按常理来说，打了胜仗要嘉奖的人不在少数，中书省受命制ๆ诰，定会以一人主ว笔多人校对的形式来完成这个任务，以免在组织言语的时候出现微妙的差ๆ异，从而导致受封臣子之间的不睦。可今天却奇了怪了，这十几张的字迹完全不同，显然是由á不同的人撰写的，这不符合中书省的规矩。
端看刚才宋玉娇็的反应，明显也是对此事不解，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是楚襄要他们这么做的。
可是为ฦ什么要多此一举ะ？如此费力又不讨好，楚襄不可能不明白。
就在她疑惑之时楚襄已经快速地看完了所有诰命文书，右手将那ว沓宣纸往边上一撂，然后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脸色没什么变化，眼底却是暗流涌动。
中书省一令二侍郎六舍人十通事，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没有一个笔迹与那封假文书相似。
尽管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但楚襄仍有些不悦，十年了，各方面的线索都断了，这样大海ร捞针不知何时才能有进展，或许……他应该亲自去江州ะ一趟，那ว里有可能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
思及此，他抬眸看向岳凌兮，轻唤道：“兮兮，过来。”
处于沉思之中ณ的岳凌兮蓦然回神，也不管他有什么吩咐，走过去便脱口而出：“陛下，为何他们都叫我夜修仪？”
“因为ฦ朕对外宣称你是夜家庶族的女儿。”
楚襄没有多言，但岳凌兮立刻就明白了，她没有功名却占了御前女官这个位置，难免会有人不服气，万一挖出她的真实身份就麻烦了，可现在有了夜家罩在头上，那些人即便心有不甘也不会乱来，毕竟太后就是夜家人，看中ณ某个侄女送到自己儿子身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谁敢说她不循礼法？
如此安排，实是花了心思的。
岳凌兮垂下羽扇般的睫毛，映着琉璃宫灯，显出一片浅浅的阴影，“陛下厚爱，可我又如何当的起这个姓氏。”
楚襄弯起嘴角说：“天下姓氏甚多，随意安一个给你也无不可，只是朕怕别人叫你的时候你反应不过来，而夜岳二字音相近，不会出现那种情况。”
“即便反应不过来被人瞧出了端倪那ว也是我的事。”岳凌兮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沉静而坚韧，“是我伪造身份入宫奉职，与陛下没有任何关系。”
话刚ธ说完，她忽然被楚襄往龙椅上一扯，膝盖一弯，恰好跪坐在他身边，左手被他抓着，右手下意识箍着他的腰，姿ู势要多亲密有多亲密，若是让外头的太监宫女瞧见只怕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从朕在边关救了你的那一刻๑起，你与朕就脱不开干系了。”
他语声深沉，岳凌兮一时分辨不出是褒义还是贬义，遂困惑地问道：“陛下，书里所说的孽缘是否就是这个ฐ意思？”
楚襄倏地僵住，脸都快气变形了：“朕当你的楚语老师才是孽缘！”
这句话她听明白了，她又用错词了。
“陛下莫气，我回去再好好修习便是。”
说完她就要起身退离，可楚襄的手就像一道铁栏杆似地横在腰间，让她动弹不得，她虽然不觉得这般亲密有何不妥，却认为自己坐在龙椅上实在太过不敬，刚要出声让楚襄放开自己，他却把手上的白玉扳指摘下来给了她。
“西宫有座藏书楼，所存典籍浩é如烟海，够你学一阵子的了，你带着这个ฐ去，不会有人拦你。”
西宫是太上皇与太后所居之ใ处，平时不准生人进出，这个规矩岳凌兮是知道的，于是接过扳指收进了水袖之ใ中ณ，准备有时间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