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梁果复这会儿头脑清醒，他像不认识眼前站着的黑风口人，直愣愣地告诉他们：“别指望我会那样，”他说，“我已经脱离革命啦。”
很快，良子家成了黑风口的中心，每天夜里，屋里屋外挤满了人，两ä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视画面，吃惊地观赏电视台播放的各种节目。各种节目都叫他们赏心悦目，如果不看到播音员预告明天晚上的电å视节目，然后亲切地说声再见，他们回家就睡不着觉。良子对这种热闹场面感到满意，觉得和从前那种遭受鄙视的阶级敌人生活，毕竟大不相同。起初ม，当那些早年曾经作践过他们的人现，良子已๐经大度地原谅了他们，渐渐的，他们就成了良子家的常客。这样，时间一长，良子家的屋子就显得太窄小了，根本无法容纳全村的电å视迷。每天晚上，一些迟到的人，就不得不挤在窗外的院子里，伸着脖子往家里望，结果踩烂了墙边栽种的麻菜花，芹菜畦๔子。一天晚上，电视里敌对双方激战正酣，院子里突然来轰隆一声巨เ响，几个小伙子，为了蹬高望远，不小心踩倒了猪圈墙，把一头肥猪惊吓得在院子里嚎叫乱蹿，人们不得不暂时中止欣赏电å视里酣战的场面，急急忙忙地把猪重新赶进猪圈，把倒塌的猪圈重新า砌好。这样，好心的良子，就不得不考虑扩建房屋了。这种考虑不单是为了来看电视的邻里能坐进屋子看节目，同时，也是为儿子们将来结婚作打算，并且，新า带回来的那些现代化家用电器，与早ຉ先破烂不堪的房屋也实在不相称。良子把探亲时亲人们捐赠的日元，兑换成人民币，很快就把建新房的材料备齐，随后就找来一些泥瓦匠。
“没有你，地球照样转得挺好，别总把自己้打扮成正人君子啦。”小伙子们嬉皮笑脸地开导梁果复，“人生如白驹过隙呀，趁着还没老死的当儿，赶快享受一下天伦之ใ乐吧。”
但暑期里，当敬毛带领ๆ好朋友们进村时，梁果复就为自己明的防范措施ๅ羞愧不已，认为ฦ自己的做法，实在无聊。和敬毛一道来的，是三个和敬毛一样愤世放荡的小伙子。在敬毛做出这种决定之前，的确曾经同时和十二个女孩子保持亲密无间的关系，因为掌握赢得女孩子们崇拜的诀窍，致使十二个女孩儿都相信，敬毛真正爱的是她，而不是另外十一个情敌。尽管女孩子们对敬毛的放荡行为并不反感，但学校当局却无法容忍这种不合传统的越轨行为，认为对这种现象，不能坐视不问，于是，敬毛受到了校方的严重警告。出于对校方แ狗拿耗子做法的报复，在校方公布处分的第二天，一怒之下，敬毛残忍地断绝了和十二个ฐ女孩子的一切联系，顿ู时，校园里一连几天掀起了空前的风波，十二个女孩儿中，有五人痛哭流涕，到เ校方为敬毛鸣冤叫屈，说过去的一切，都是她们自愿的，敬毛一点错误都没有；另有三人感到头晕，一周之后才见康复；其它的四人中，三人自杀未遂，一人神经失常，被迫退学。
“这不是为了你！”当梁果量复还想说下去时，维臣抓起一捆庄稼，停在那里，愠怒地看着满脸沧桑的老朋友，一字一板地说：“主要是为了道边儿，还有死去的孩子们。”说完，狠狠地把一捆庄稼扔到车上，赶紧用手背擦去眼角流出来的泪水。
招财从未听过别人这样向她表白爱情，即使上中ณ学时，也没听香书这样无遮无拦地倾诉衷肠，那时的爱，似乎是天经地义的，根本不需要用语言为媒介，而现在，要想使那种爱情复活，恰恰需要这种语言。这种现镇住了她，闪瞬间，往日那ว种母子般的爱情关系颠倒过来，招财恍若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ฐ生性怕羞、胆怯的小姑娘，而香书则已真正成了男子汉了，更像父亲。她被香书的话激动得说不话，只是一个ฐ劲地哭，宛若要把几个世纪积累在心里的痛苦，一下子喷泄出来。
“别问了，”招财深垂下头，“香书，咱们还是分开走好啦，人家看见了，会笑话的。”这么เ说时，招财打算扭转头跑开，但为时已晚，香书有力的手，已经死死抓住了她的胳ฑ膊。
当梁果复规定的治丧期还差三天就将结束，下个星期三下午，他又带回了一个把他惊得喘不过气的最新指示。几天前，还在为ฦ老人家治丧的老人家的遗孀，被隔离审查了！因为她犯了篡党夺权的反革命罪。一向热衷于革命斗争的梁果复，完全漩进了痛苦的漩涡，他完全说不清这革命斗争，最终将会展到何种地步，疑ທ心将来会不会展到这种地步：自己在斗争中，突然现自己้竟是一个阶级敌人，结果把革命的利矛，自个儿刺进自个儿的心窝？想一想多可怕呀，老人家那样伟大的人物，长期以来，竟是和一个ฐ叛徒、反革命同枕共席！“唉！”梁果复狠擂自己的脑袋，不敢，也不敢愿意往下想，他似乎隐约明白了一点，他一向热衷的革命斗ç争问题，决不像他这样一个只是敢于杀人的人，就能弄明白的。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本性的，”在批判大会上，梁果复说，“早先我就怀疑ທ，这家伙是否会变好，现在看来，阶级敌人是不可能变好的。”梁果复心情愤恨地臭骂着邓ฑ小平，重新安排社ุ员拿出墨水，在不久前用白灰涂死的“打倒邓小平”的标语上，重新写出“打倒邓ฑ小平”的革命标语。可是就在他刚把墨水调好的那天——九月九号，下午两点，阴霾笼罩已๐久的黑风口上空，霍然云破雾开，一束阳光直射大地，一大群鸟儿麕集村口枯朽的老榆ด树上，叽喳鸣叫。突然间，喑哑的喇叭播出哀乐，哀乐่宛若一阵悲风，摇撼了黑风口人的心弦。当哀乐连续几次播出后，一个中年播音员，带着哭声，向全世界宣告：全世界无产阶级的伟大领ๆ袖，全中国人民的大救星，伟大的老人家，因病医治无效，永垂不朽！
“怎么回事？”香书惊愕不已๐。
“没收啦！”梁果复不耐烦地告诉他，“你舞弄的那些破玩艺，浪ฐ费了国家那么เ多精力，害人不浅。”
几个放荡的光棍很快现，良子这时已经放弃了贞节观，变成了信奉性开放的放荡娘儿们，对任何男人向她提出的要求，都来者不拒，只求人别ี打她。在李有德死后的十年间，良子先后二十次受孕，十四次堕胎，六次分娩ກ，但，因为缺乏必要的照顾，六个婴儿无一幸存。尽管如此，她还是表现了极大方แ的泛爱主义，每逢一个冲她怒眉瞪眼的男ç人，就主动上前询问：“你要我吗？”
学到了女儿带回来的革命斗争经验，梁果复如虎添翼，开始用最新า的方法批斗阶级敌人。先，梁果复在村里成立了毛泽东思想武斗队。此种组织，能ม使阶级敌人一听到เ他们的笑声，就会吓出尿来。武斗队遴选的，尽是四肢达的彪形大汉，一些有旧怨陈仇的人，现自己้的仇人被打成了阶级敌人，为报私仇，也极积参加了武斗队；当然也有些善于投机钻营的家伙，看准这是迹的机会，也不怀好意地参加了武斗ç队。武斗队制ๆ作了各种刑具，设计出各式各样的用刑方案，不断地在阶级敌人身上试验，改造；再试验，再改造，直至完善。武斗ç的效果极佳，天天晚上都能听到เ黑风口上空，回荡着野兽遭到เ致命攻击时的惨叫声，并且在第三天晚上，犯有特嫌罪的李有德，因为拒绝武斗队对他的灵魂改造，带着花岗岩脑แ袋去见上帝了。
黑风口人成全了两个屈死的年青人，像对待夫妻丧事那样，将他们合葬。但出人意料的是，老梁家人在得到เ这一噩耗时，却表现得相当坦然。当好心人万分悲痛地把这一凶讯告诉道边儿时，迷惘懵懂ฦ、流泪不止的道边儿，只是像证实了很久以前已经知道的一件消เ息，恍惚中漫不经心地对来人说：“不错，他是自己้扒开香阁的坟，而后又自个儿钻进去的。”显然，她又把恶梦与现实混为一谈了。梁果复是黑风口最后一个得到เ消息的人，那ว会儿他正在给阶级制作游街时戴的纸帽子，听完来人告诉大财遇难的事儿，他仿佛早就料到了这是悲剧的最终结局，表现得那么坦然，一点也没耽误手里的活儿，甚至还面带微笑地对来人说：“好嘛ใ，我们家又少了一个不革命的。”这样，大财的葬礼，就没有一个老梁家人参加。
“大财，”道边儿搬过大财的肩膀，“你俩已经毁了一个ฐ了，你别再毁了自个儿。”大财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母亲，像根本不认识她，语无伦次地告诉道边儿：“她说挺害怕，又挺冷。”他指着坟墓告诉母亲，说完，就转了过去。道边儿完全相信，自己的这个儿子，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的了。
“可是你们当时向我保证，说将来不会出事，也不会对我有什么เ影响。”李有德争辨。
这一年，道边儿冒着生命危险，为ฦ梁果复生下了他准备派去解放全人类的后备军中ณ的第八毛——捍毛。不幸跟着就生了，产后大出血，险些要了她的命，从根本上摧毁了她的生育能力，把梁果复推进了痛不欲生的绝境。倒不是因为妻子的生命受到เ了威胁，而是因为他的解放全人类的宏伟计划，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多年以前，梁果复曾计划和道边儿合作，生下不少于二十个叫“毛”和孩子，以便将来派遣他们分赴世界各地，解放那里受苦受难、饥寒交迫的大众。然而眼下的残酷实事，无情地宣告他那宏伟计划已经彻底失败。捍毛的出生，给家里带来的不是欢乐，而是惶骇不安，因而，他成了这个家庭里，仅次于他革命的父亲，是第二个不受欢迎的人。
那人亮了下母鸭嗓子，十分气愤地告诉黑风口人：“苏联变修啦！”他说话时，眼里露着惊慌，“变成了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现在和美帝国主ว义一样的坏。在斯大林去世后，现在是赫鲁晓夫上台，这混蛋一上台，就卫星上天，红旗落地，企图掐我们的脖子，把我们的社会主义新า中国，扼杀在摇篮里。”说到这里，他做出一个ฐ掐死婴儿的动作。他说，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现在逼着我们还债。那ว些畜牲瞧不起我们，要我们在二十年内还清债务。但是，我们英明的领导人，告诉那群混蛋，只要两年，没有什么困难战胜不了的中国人民，就能够偿清他们的债务。道理很简单，我们是一个ฐ能够忍受任何痛苦的优秀民族，连死亡都吓不倒我们，还怕这点困难吗！现在，党中央号召我们，勒紧裤腰带，反帝ຓ反修，偿清债务，把我国建成一个既无外债，又无内债的繁荣昌盛的伟大的社会主ว义新中国。所以，今年、明年，我们具有吃苦耐劳优良传统的黑风口人，还得艰苦一下，饿着肚皮支援国家。
“闭嘴！滚！”小货郎无法忍受这种羞辱，忍着巨เ痛，抓过笤帚ຐ抽打妻子的脑แ袋。根据这种判断，心火盛就把自己้配制的拔毒膏，敷到患者的红肿处。这种药膏本来是治疗性病的特效药，奇怪的是，小货郎敷过这种药后，也奇迹般康复了，并在第六天夜里，又能ม过夫妻生活了。
粗鲁的爱毛根本没有耐心听完工头的侮辱，异常轻巧地掐住了工头的脖ๆ子，将这坏蛋从地上提起，从从容容地把这家伙揍了一顿，连工ื钱都没顾得上清算，就踏上了回村的路途。一路上，爱毛频频誓，今生今世，如不赚足五万元，娶ດ那娘儿们，尽情地糟蹋她，誓不为人。
回家的头几天，爱毛骑着自行车各处乱ກ跑。几天后，他就载了一个ฐ已经退休的烧窑工人回家，两人在屋子里，成天嘀嘀咕咕地议论什么。又过了几天，爱毛就向黑风口人宣布，他要在西山坡，自己家承包的土地上，办一座砖场。
两天后，就有几台履带式推土机，在那块地上推土；一些临时雇来的工人，在那ว里打夯呀，筑墙呀，挖土呀；一辆翻斗卡车，一天几次地把乌黑的煤ศ炭卸到เ那里。
爱毛的这种做法，引起了黑风口人的慌恐，村里人都怀疑，这个ฐ鲁莽的年轻人，正在革命的父亲早年已经无数次折腾过的荒唐把戏，一些唯恐天下不乱ກ的家伙，甚至连眼睛都不眨地到处散布，说上级又传来了最新指示，马上又要搞运动了，把刚刚安宁的黑风口，又一次推入慌乱ກ之中，甚至连梁果复都相信，自己这个像公牛一样健壮而鲁莽的儿子，真正继承了他身上的革命精神，又在玩弄早ຉ年他曾那么热心地带领黑风口人大炼钢铁ກ的把戏了。出于对儿子的关心，一天，趁儿子回家吃饭的时候，梁果复以自身的惨痛教训为例，谆谆地告诫爱毛：“别轻信上级的最新指示，”他说，“革命革到最后，倒霉的是你自己。”
“这跟革命没关系。”爱毛不屑地反驳父亲，“我只想赚钱。”
的确如此，随着第一窑点火成功，砖场正式开始营业，爱毛就像阿拉伯神话里，突然现了藏宝山洞的穷汉，奇迹般地富华起来，这种富裕的度，甚至出了梁果复早年幻想在黑风口实现共产主义的度。每天各式各样的车辆络绎不绝，从砖场里拉出红砖，同时，面额不等的各种钞ๆ票，也不间断地揣进爱毛的兜里，仅在开业的第一年，他就轻松地偿还了银行的贷款。第二年，又童话般为自己盖起一幢总统行宫式的小楼，楼内的豪华装饰，使每一个头一次踏进这座楼ä房的人，都觉得眼花头晕，甚至良子从楼ä里出来后，都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赞叹楼内装饰的豪华，说连日本的普通人家，也住不起这样的楼ä房。爱毛之ใ所以要把楼房装ณ饰得这样豪华，当然是为了能让心中ณ的城里姑娘住得舒心。果然，下一年，爱毛在为ฦ自己添置了一辆豪华型小车后，就开始庄重地履行自己的诺言了。
当爱毛的婚礼正在喜气洋洋地气氛中加紧准备时，梁果复就重新感受到心里难以克制郁๗闷了。他又忧心忡忡地觉得自己见不得人啦。这种沉重的心情，随着爱毛婚礼ึ准备工作渐近尾声，在他心里就表现得愈来愈厉害了。每当他望见村中那ว座海市蜃楼般矗立的豪华楼ä房时，心里就会格外悲蹙，暗然神伤，疑ທ心村里人，会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侮骂他是假仁假义，挂羊肉卖狗肉的虚伪革命者，从前在村里鼓吹的一切，只不过是在行骗而已。可不是吗？从前，为了开展革命运动，他在村里曾那么恶劣地诅咒资产阶级，对地主富农之类的阶级敌人，曾那么残忍地大肆迫害，那时，他天天只想着革命呀，斗争呀，消灭资本主义呀，可谁曾想，革来革去，竟给自己家里革出了一大堆资产阶级。先是敬毛这坏蛋，把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反动思想带回黑风口，并干出那么เ多伤风败俗、让家里人丢脸的丑事；紧ู跟着中毛就走上了资本主义แ道路；说话不及，爱毛这畜牲，竟把自己弄成了个ฐ活生生的资本家，干起剥削阶级的行当，简直比从前的地主老财还邪ิ乎。夏天里，为了提高砖的产量，爱毛强迫工ื人钻进高温窑里出砖，一次就使五个ฐ工人中暑。这畜牲每天在砖场转来转去，对工人动辄打骂，强迫工人一天干十二小时的重活，哪里还有一点人味？有几次，梁果复实在看不入眼，就跑到砖场咒骂爱毛，像早年父亲骂他那样骂爱毛“野驴进的”，诅咒这鳖羔子不得好死。可是，令梁果复纳闷的是，不但爱毛蔑视他，就连那些受苦受累็的工人，也对他冷嘲热讽，不怀好意地谑称他“老革命”。更叫他蹊跷的是，一些人为了能到เ砖场干活，竟托人到爱毛这里来说情，看把那畜牲神气的，仿佛没有他，别人就活不成，还常常装ณ腔作势地说什么“研究研究”。
“呸！妈了个巴子，”梁果复心里骂道，“老子干革命时，也没像他这样穷摆架子。”爱毛的小楼装ณ修完时，曾叫全家都搬过去，结果遭到梁果复断然拒绝。“搬进那里住，我会尿不出尿的。”梁果复毫不顾忌地对儿子说。
一天半夜，梁果复独自在村里转悠。心闷的时候，他常这样。现爱毛正和几个ฐ朋友在新楼里饮酒作乐่，喇叭里放着流行歌曲。无意中ณ，梁果复又记起了很久以前，参加革命的一些事，记起了在战争中每一次负伤后的痛苦感受，记起了在朝鲜战场上被炮弹崩下了一只眼，以及在野战医院里接受手术时，在病床上挣扎嚎叫的情景……刹那，他心底产生一股无名的怒火，毫无理由地开始在街上破口大骂：“妈了个巴子，”他高声喊叫，“老子总算明白了，打了那么多年仗，流了那么多血，死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改换一下朝代的名儿，就是为了这帮资产阶级花天酒地。”他觉得那只残眼现在正隐隐作痛，只好用手捂上，跌跌撞撞地赶回家去。这是梁果复一生中，最后一次火。
爱毛的婚礼是隆重的。新娘正是早年那ว个激他创业的漂亮姑娘。在黑风口人看到球星玛拉多纳的婚礼之ใ前，谁都不怀疑ທ，爱毛的婚礼ึ，是世界上迄今为止最隆重的婚礼。一支四十人组成的铜管乐队，不间断地在洞房前整整吹了三天三夜；挂在楼房四周的爆竹，剧ຕ烈地震动了六十分钟็，硝烟弥漫在黑风口上空，不亚于刚刚结束了一场中型战争；然后，得吩咐十二个ฐ棒小伙儿，在院子里铺得厚厚一层像被血染红的积雪一样的纸屑里，开辟一条通往洞房的小径，才能ม勉强使在车里等了许久的新娘新郎走进洞房。为了庆贺，爱毛大赦似地给全厂工人放假三天，三天中ณ，每日三餐到新า婚夫妇的大院就餐，就餐前，只消面向新人洞房，咒语似地说几句吉祥的祝词就成。参加婚礼的人物各色各样：久负盛名的饕餮者，臭名昭著的酗酒者，斯文一脉的雅士淑女，想在爱毛身上揩点油水的投机商，曾经从爱毛身上得过不少好处的政府官员。整个婚礼ึ在酒鬼们呼三吆四、振天撼地的狂叫声中ณ乱作一团，种种迹象表明，新婚夫妇，将是黑风口有史以来最幸福的一对，他们幸福的源泉将永不枯竭。可是，实事刚好相反，对别人情场纠葛一直怀有浓厚兴趣的黑风口人，很快就现，新婚夫妇的婚后生活，其实并不美满。
不错，正像黑风口人猜测的那样，新婚夫妻从初夜开始，就陷入了不能ม自拔的痛苦泥淖。那天夜里，当一群贪杯的酒鬼正在楼ä下大厅里呼五吆六，倦怠的铜管乐队仍在奏着与其说吉祥小调，倒不如说是缠绵的崔眠曲时，急躁的新娘就以惊人的大方，把应酬了一天，已经不胜倦乏的新郎接上了床，甚至勇敢地替新郎解开新婚礼服。不料，对新娘能产生致命打击的灾难，就从这时开始了。在散着薰衣草芳香的新床上，疲惫的爱毛仿佛爬上了一座海绵堆积的山坡，他不时闻到腐草和鲜花的混合气味，酥软而湿滑的山坡，似乎托住了他，又似乎正把他身不由á己地推向恐怖的渊壑。他惊恐万状地在海绵山坡上挣扎，却又感到抓不住一个可以托身的东西，唯一能做到เ的，就是盲目地喘着粗气，在山坡上爬呀，爬呀，却依然爬不出陷身的地方。于是，他开始绝望而却步了，热汗淋漓，怅叹一声，相信自己绝对爬不到顶ะ峰，只好任凭自己滑落到谷底。
“完啦？”新娘显然流露出不快，让爱毛感到骨髓都凉了。
“这几天太累了。”慌乱中，爱毛替自己开脱，心里却诧异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新娘听信了丈夫的解释，心灰意冷地睡下了，在梦中ณ等待着她从步出童年后，就开始朝思暮盼的东西。新郎在点燃一支烟后，开始仔细查找肌体零件失灵的故障所在。半夜里，爱毛忽然浑身战栗了一下，想起了多年以前那个罪恶的夜晚，被敬毛惊吓之后，那个东西似乎就再也没有振作过。仅在这一时刻，负罪感开始袭上爱毛的心头。
婚礼过后，爱毛把砖场交给卫毛，自己้带着新婚的妻子，到เ全国各大城市去渡蜜月了。在几家著名的大医院里，他寻访了一大批男性内科专家，探索治疗阳萎的秘方แ。但终因他不愿讲出患病的症结所在，而是胡编了一通鬼话应付医生的询诊，结果，所有的医生都确诊，他是先天性阳萎，是无法治愈的。这样，在全国各地周游了半年之后，爱毛沮丧地回到เ黑风口，在和妻子一番๘心平气和的谈判后，作为对妻子在订婚、成婚过程中ณ的青春折旧ງ补偿，在给妻子相当丰厚的补偿后，两人友好地办理了离婚手续。娇妻在临ภ别时，温情脉脉ำ地叮嘱爱毛，一当他治好了自己身上的痼疾，她会随时回到他的床上。妻子说得那ว样动情，但爱毛却把这种美意，看作是难以忍受的耻辱，他立誓，今生绝不再亲近任何女人。
时代的畸型儿，黑风口的幸运儿，像一朵尚未绽放的蓓蕾，蔫萎在枯硬的枝条上。在痛苦中ณ，爱毛惭惭感悟到，在那个罪恶的夜晚，即使不遭受敬毛的惊吓，只要身上稍有一点人性，也会像他现在这样，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灵魂阳萎者。现在，他才真切地体会到，姐姐招财，为什么เ会那么不声不响地寻到了天国的大门，同时，他也比任何人都更加懂得，生活在一个ฐ不幸的世界ศ上，一个人需要付出多大的贷价，才能承受心灵剧烈扭曲造成的重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