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朋友。”敬毛毫不要脸地在大街上，把姑娘介绍给见到他的黑风口人，姑娘则用英国贵族妇女的高雅雅礼节，向每一个见到她的人致意。这就把梁果复气得火冒三丈，甚至当众宣布：禁止儿子把那ว姑娘领ๆ到老梁家。敬毛似乎对父亲的忿怒表示理解，听到这一不幸的消息时，没有表示ิ出一点惊讶，不失知识分子的斯文，从容地领着姑娘走进村里，甚至还有意在村中绕了个大圈，以便让更多的人看见他们，然后才亲亲热热地回到เ家里。敬毛是准备用无比无耻的厚脸皮，向父亲解释当代年轻人的恋爱观的。
香书的来去匆匆，给黑风口人带来无限迷惘和困惑，他们辨不清这大千世界，到底生了什么。梁果复简直苦恼得要疯，几乎达到绝望的边缘，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เ了，尽管他曾反复声明，自己已经对政治不感兴趣了，但当得知香书即将到美国留แ学的消เ息，就觉得再也不能沉默了，甚至打算亲自去规劝香书，让他放弃自己的决定，只是最终到เ底没那样做，原因很简单，虽然他已和好朋友维臣恢复了友谊，但从文革结束后，他还未到过老杨家呢，他缺乏这种勇气。
一回到เ家里，他就开始关心母亲。先，敬毛决心用学过的知识，治疗母亲早年在哥哥们出事时患的流泪症，因为这种症状，严重影响了道边儿的身体，防碍她干各种家务活儿。敬毛知道，这种心灵上的疾病，是任何药物都鞭长莫及的，他就准备用心理疗法，给母亲治疗。在这一点上，敬毛倒有点像从前热衷革命的父亲，只是方法比较文明，决不会对人产生副作用。他用从书本上刚学来的一套干巴๒巴的理论，海阔天空地跟母亲大谈人、人生、人生的价值；谈死、死亡的因素、死亡的意义แ以及不同类型和方法。敬毛非常健谈，常常能不吃不喝，一口气谈上二十个小时后，仍显得口伶舌巧ู，其间只上几次厕所，把道边儿聒噪得一见敬毛就憷，千方百计躲避敬毛。但敬毛总能ม及时地在各个ฐ角落找着她。
维臣在被摘掉历史反革命帽子的当天，就扔掉了他拄了十年之久ื的拐杖，重新像一个健康人一样走路了。这时黑风口人才现，维臣的表演天才，已๐经高到เ能欺骗黑风口人整整十年。父亲的平反，给香书带来了希望，便在第三次高招时又报了名。和前两次一样，他以优异的高分，再夺全市考生榜。但在等待榜的日子里，香书就显得比前两ä次老练多了，不再像第一次那么自信了。因此，半个月后，当他捧到เ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显得那么平静，丝毫没有像一般中学生，在接到เ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的那种轻狂。不错，这一年，他已经接近四十了。
“除非他给我送来。”她心胜里幻想这一动人的景象出现。直到考试的前一天，她才从幻想中醒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种情况持续了大约半个月后，一天夜里，正当两个人处在高潮时——为了尽兴，这个ฐ革命的女人，甚至采取了一种配合的态度，忽然，静夜里暴出一声敬毛令人毛骨悚然惊叫：“来人啊！”实际上，敬毛此时正在梦中，上山打此时遇到了把他团团围住的狼群。这种惊天动地的叫声，像一根无情的棒子，打散了一对正在不顾人伦的鸳鸯。爱毛像一块滚下山崖的石头，倏然滚进自己้的被窝；而招财浑身剧ຕ烈地哆嗦了一下，觉得脊ิ梁骨里蹿进了一股冷气。只是从这一瞬间开始，她才仿佛从将近半个ฐ月的恶梦中猛然惊醒，觉自己犯了罪，但为时已经太晚。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只好老老实实地承认，当初自己为ฦ这种行为ฦ寻找的种种借口，都和从前自欺欺人的骗术一样，只不过是为自己能ม够长期浸泡在这种弥散着诱香，却注定不会使人幸福的毒液中的行为ฦ开脱而已。现在，这一切在美妙的借口下进行的丧失人伦的行为，经过敬毛的一声惊叫，都像云翳掠过后的缤纷世界，阳光下，一切都变得那么清晰，她那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又被戳了致命的一刀。在她短暂的一生最后的几年里，残存的，只不过是时间越长，痛苦就越长的死亡前的挣扎。
“拿来吧，我洗！”招财的话音很轻，却那么生硬，硬得让香书心里生出了寒意。
晚上，三兄弟毫不顾忌地当着姐姐的面脱掉衣服，露出正在育的男人身体。招财第一次看到半裸的男ç人，感到เ一种做姐姐不应有的羞臊。
第二天上午，教授去参加劳动改造后，香书把自己้担心的事，告诉了父亲。维臣以严肃的态度，听完被吓破了胆的儿子诉说，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最后冷静地嘱咐儿子，先不要声张出去，等他仔细观察了后再说，免得冤枉了好人。香书答应了父亲，并要求协助父亲一道观察。这样，白天里两家人仍像没事一样，宇文教授脸上仍表现出那么一丝痛苦，行动那么迟缓，对谁也不愿搭理，落落寡欢的，偶尔说一句话，也显得木木讷讷的；而老杨家的父子，则像跟踪案犯的老练侦探，在教授面前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儿，但眼角却不时飞出警惕的目光，显得那ว么有耐性。夜里，香书根据以往的经验，在宇文教授屋里将要亮灯的前一刻๑钟，摸到父亲身边，岂不知父亲一直就没睡，两ä眼亮，密切注意着教授屋里的动静。果然，像香书说的那样，一刻钟็后，宇文教授屋里的灯光兀然点亮了，接着就传来一阵窸窣声。维臣费力地爬起身，拄着拐杖，极其老练地轻声走到เ教授的门边，没让拐杖出一点动静，香书也胆战心惊地跟在后面，四只眼睛同时窥向坐在被窝里往纸上写着什么的宇文教授。
宇文教授一住进老杨家，立即表现出他古怪的脾气，当着陪同他来的工作人员的面，死活不肯打开行李，瞪着眼睛死盯着天棚，尽可能显得傻里傻气的样儿，坐在炕沿上，不愿随便和人说一句话，甚至香书老目花眼的奶奶给他端来一碗开水，教授也没伸手去接，只是向端水的人努了努嘴，示ิ意对方把水放到เ炕边上。可是，当教授确信陪同他来的人走远后，炯炯的小眼睛立刻滴溜溜地转动起来，表情中ณ那一丝痛楚，铱然消失，机灵地从炕沿上跳下，动作迅捷地把门闩上。教授这一古怪行为，引起了长期以来一直哭丧ç着脸的香书的注意，好久以来，他第一次产生了好奇，这种好奇使他暂时摆脱了对招财的思念，蹑手蹑脚地走近老头门边，像间谍一样，从门缝窥探屋里教授的诡秘活动。香书现，教授在屋里，极其机警地打开行李，行李中展露出一堆白毛纸，白毛纸上记满了蝌蚪一样的古怪的文字，以及一些星座几何图一样的图案。老头麻利地把行李铺好，然后就把那堆白毛纸，一沓一沓地摆放到褥子底下。这一切干得那么迅，连一分钟็都没用上，然后就恢复了刚才装ณ出的那副傻乎ๆ乎ๆ的模样，摇晃着过来开门。香书旋身溜回自己的房间，但两眼却一刻也没停止追踪着行为古怪的教授。门开了，教授慢慢腾腾地出来，和刚才在屋子里的表现判ศ若两人，脸上显出一丝痛楚，这种痛楚，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一直没曾消失过，动作也显得迟缓、呆板。这奇怪的变色龙一样的表演，在香书心里引起的恐惧多于好奇。胆怯的香书甚至想立即向上级报告，把这神秘古怪的教授抓走，免得会给他们杨家带来更多的灾难。早先香书看过不少反特小说，小说里描写的老奸巨猾的特务们的活动，简直跟教授一模一样，何况教授又是被革命群众揪出来的历史反革命呢？
冬天里，黑风口人看见一些工ื人，在田野里树立一排木杆子，木杆子间距一百米，一直越过山岭，连向山外，一时间，村里人心惶惶，连梁果复都说不清，这是什么最新的革命。几天后，工ื人又给黑风口各家各户架上导线，装上灯头，安上灯泡。一切准备就绪后，突然一天傍晚，灯泡全亮了。这时，梁果复才知道，上级为ฦ了表奖黑风口在革命斗争中ณ取得的成绩，让黑风口人享受电灯照明了。为ฦ了庆祝黑风口结束了麻油灯时代，公社放映队，给黑风口放映一部电影。在这之前，黑风口人还没看过这玩艺。
“还有他老人家的最新指示ิ吗？”梁果复问，女儿眼里噙着泪珠，点了点头，做了肯定的回答。梁果复当即宣布：集合！在地头召开群众大会，听招财传达都人民的革命斗争经验。
在招财带领中学生离开黑风口的那ว天早晨，梁果复按照ั上级的最新า指示，指挥村里的民兵，把地、富、反、坏、右黑五类分子，统统集中到大队仓库的黑房间里，只许他们老老实实，不许他们乱说乱动，以免这帮牛鬼蛇神，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中兴风作浪，同时，这群阶级敌人们，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更好地反省罪过，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工作队对自己的要求相当严格，他们不准黑风口人给他们另立小灶，每天在村里挨家挨户的轮饭，而且不准村民们优待他们，只吃玉米面饼子和玉米面粥，以及些许咸菜，一边咬饼子喝粥，一边婉转含蓄地向主人了解村子里的阶级斗争情况，吃完饭，交一点钱和粮票，就起身离去，既不显得热情，也不显得冷淡，对谁都一本正经的，给人一种永远猜不透的神秘感。可是几天后，村里人就现，工作队到副大队长李有德家吃饭的次数，比到别ี人家的次数多了。开始，大家都怀疑，是李有德的老婆制ๆ作的日本料理，刺๐激了工作队的胃口。不久，大家又现，工作队开始频繁地找梁果复谈话了，而且每次只谈梁果复参加革命前，和好朋友杨维臣一道打劫大车店的事儿。起初，梁果复还以为，工作队是在了解他早年的英雄史，准备替他呈报上级，表彰他呢，因此，每当工作队和他谈论那些历险的往事时，他就满怀豪情地把那ว段往事讲得精采纷呈，往往言过其实，只是在吹嘘时，他尽量回避提到เ杨维臣，不消เ说，他不愿把那段英雄史，和一个历史反革命连在一起。尽管这样，几天后，工作队还是突兀对他变了脸，声色俱厉地向梁果复正式宣布：从今天起，停止他现行的各种职务，他现在的所有职务，暂时由á副大队长李有德代理，同时，经组织研究决定，对他实行隔离审查。理由是，眼下有人指控他早ຉ年干过土匪勾当，并犯有抢劫罪，和他一同被隔离的，还有早年和他一道打劫大车店的好朋友杨维臣。
在房子峻工的那天下午，道边儿在给大财和得财缝做的结婚被子上缝完了最后一针。本来应当给每对结婚的新人缝做四床被褥，由于眼下拮据，只能ม给每对新人做两床。接下来的工ื作，该是给两个ฐ儿子缝做结婚礼服，因为第一次给他们缝制的结婚衣服，已经被他们给穿破了。同样，买布的钱也是道边背着梁果复借来的。这段时间里，四个ฐ青年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从建房的疲劳中恢复体力，以便有充沛的精力，迎接新婚之ใ夜的到来。但是，四个青年人，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เ很好的休息，原因很简单，各自有了安乐窝，他们就毫不顾忌地把以往每天的相会时间，往后推迟了好几个钟头。
老头忽然觉得不知被谁推了一下，飘飘悠悠地离开了那条长队，感到肚子里一阵饥饿。醒来后，他隐约还能记得刚才在宫殿前生的事，并准确地知道，黑风口三年内，将有三百人到那扇大门里去，但说不清这三百人里包不包括他。于是他开始后悔，为什么เ不向那家伙仔细问清楚，黑风口的三百人，分别ี都是谁，这样，他现在就可以事先通知那些人家，让他们早点准备。同时他还想弄清楚多少天时里，他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他这一辈子，总是大部分时间在饥饿中痛苦挣扎，难道饥饿，就是人生的全部内容？现在看来，一切都晚了，这一切他是弄不明白的。
“办法是有的，”她说，“那就是用蔬菜来代替肉蛋。科学家经过研究证明，人大量地食用蔬菜，就会从中摄取大量蛋白质和维生素A、B、c、d、e、f、g。那ว么，怎样才能ม多吃蔬菜呢？这就需要少吃粮食，科学家最新研究现，人体摄生的最佳食量是日食三两粮，因为消化系统一天只能吸收这么เ多粮食，如果多吃了，将会被无效地从排出，成为污染环境的粪便，只是毫无意义地糟蹋粮食，增强伙夫们的无效劳动，延迟了人的吃饭时间。另外，从美学的角度来看，过多地暴食粮食，会使身体胖，显得臃肿而不美观，而一天只吃三两粮，则ท可使身材苗条，富有线条美。现在，外国一些人，为了永葆青春，使自己不过早地因福而毁坏了优美的身段，好多人甚至几天不吃不喝，这叫避谷。最后，我还要很负责任地向你们宣布一个你们一定都很关心的问题，那就是，少吃粮食，可以使人延年益寿。美帝国主ว义有个ฐ科学家——顺ิ便补充一句，科学是没有阶级性的，他饲养了一群小老鼠，他把老鼠分作几批饲养，分别给这几批老鼠喂不等量的食物，结果现，每顿都吃得很饱的老鼠，寿命很短，而天天忍饥受饿的老鼠，寿命却很长，可见，饥饿是会使人延年益寿的。”
所有搜山的人都被惊得说不出话，认为黑风口人和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外国记者则莫明其妙地大摇其头，纷纷打点返回的行装；只有黑风口老梁家和老杨家人，被这一消เ息激动得热泪盈眶。
“天哪！”道边儿尖叫一声，来不及把鞋子穿好，就冲出门去，边跑边喊：“我儿子没遭狼群！”由á于跑动时加，腿罗圈得比平时格外厉害。奔到直升飞机旁้，她挤开人群，来到铁笼边儿。这时，得财一家已经被放出铁笼。尽管得财的样子完全像野人，但泪眼模糊的道边儿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儿子，没错，女的是香琴琴，那双眼睛，从她一出生时，道边儿就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两ä个小野人，道边儿可是从没见过。“儿呵！”道边儿一把搂住儿子的脖ๆ子，高兴得用头蹭着儿子多毛的胸ถ口，老半天才放开儿子，去搂站在一边的香琴。接着去搂两个ฐ野孙子，这时多少遇到点麻烦，两个小家伙由于恐惧，在奶奶搂他们时，竟用手像老虎扑食一样，揪住头使劲推开。
老杨家人跑来时，又把刚才道边儿的做法重演了一遍，只是当香琴大眼皮母亲在搂得财时，忽然感到有点不自在，因为这会儿，还处于非法状态的女婿，除了腰间裹了一块貂皮，全身赤裸裸的。道边儿意识到เ了这一点，赶紧ู招乎大家到เ家里。正是从这时开始，道边儿流了十多年的眼泪，终于止住了，以后多年里，再没流过一滴眼泪，直到เ死。
在走到家门的时候，得财忽然然怔住了。“俺爹呢？他能让我们进家吗？”
“你爹现在不革命啦，开始正经过日子啦，连党费都好几年不交了。”尽管道边儿反复的劝说，得财香琴进门时，心里还是不免疑ທ虑。直到在家门旁้，得财夫妻诧异地现，往日金口玉牙的革命父亲，完全失去了早先的革命家风采，现在像一个ฐ被丈夫从小揍大的童养媳似的，站在门边，咧着嘴，垂着头，木讷中透着羞愧，傻子似的迎接儿子一家的归来。
得财和妻子香琴完全不再适应乡村生活了，躺在热炕上，竟感到เ那么不舒服。两个ฐ孩子比大人还固执，坚持躺在墙角不动弹，眼睛滴溜溜乱ກ转，闪动着绿光，像小狼一样环顾ุ着新的环境，嘴里不住地嚷着要回家，死活不肯睡到炕上，最后，道边儿不得不找些狗皮，给孩子们铺在地上，才勉强解决了孩子们的睡觉问题。这一夜，得财和香琴没睡好，辗转反侧，不能ม成眠。
“我看咱们还是回山里吧。”实在睡不着时，得财和香琴商量。
“我也这么想，”香琴说，“不过一旦那样，家里人又该受苦了。你听他们是怎么向咱诉苦的，都是因为这些年咱们进山。”
“可现在不同啦。”得财争辨，“咱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走，每过一段时间，还可以回家看看。”
香琴被说服了。
道边儿听到เ孩子们这种想法后，吓得直叫：“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谁也别想走。”她威胁孩子们，“如果你们实在想回山里也行，但得先把我杀了，让我看不见你们才行。”孩子们拗不过道边儿，便不再提回山的事了。为了彻底打消孩子们回山的念头，道边儿把所能想到เ的事都做了。她让梁果复买回一匹布，给孩子们做上合身的衣服，取代了他们腰间的兽皮；拿来一把菜刀，削掉了孩子们头上野马鬃一样的长；请敬毛当说客，用他那高谈阔论，打消เ哥哥的回山念头。
不久ื，道边儿就现，得财和弟弟敬毛，很快就产生了共同语言，兄弟俩尽弃前嫌，像很久ื没见面的老朋友，促膝长谈。在这种交谈中ณ，得财夫妻像姗姗而至的外星人，惊讶于地球上在过去的十年间生的巨大变化。
“在苏联，”敬毛口若悬河，“赫鲁晓夫被赶下了台，接替他的是勃烈日涅夫，后来接班的安得罗勃夫和契尔年科都死掉了，现在掌权的是戈尔巴乔夫，此人远见卓识，智勇双全，上台伊始，就改变了整个世界。苏联已๐不再是苏修社帝ຓ国主义啦，现在又成了我们友好的领ๆ邦；美国现在也再是美帝国主义啦，尼克松总统水门事件下台后，是福特总统，福特后是卡特总统，卡特后，现在是里根总统；越南也不再是我们唇齿相依的兄弟了，现在南方แ边境上，正在和我们打仗，打死了我们很多士兵；万寿无疆ຆ的老人家永垂不朽了，他的木乃ี伊，现在就安放在天安门广场；老人家尸骨未寒，他的妻子就成了阶下囚，文化大革命随着就结束了，咱爹就是从那ว时开始，对革命不感兴趣了，离开了革命，回到家里来；文化大革命中的牛鬼蛇神，一下子都成了好人，连早年村里的方和尚，也回宁远寺修禅去了；现在，国家的最高领导人是胡耀邦，正在改革开放，在他之ใ前接替老人家上台的华国锋，现在不知哪儿去了……”
争得道边儿的同意，以后的几天，敬毛又陪同二哥一家，在黑风口四周转了转。他们先到的是坟地。在爷爷的坟上，孙子们一道跪下叩了头；在大财和香阁的坟前，得财他们菊了躬，随后夫妻又摁着小狼一样的儿子们，给早ຉ死的大伯叩了头，叩完头，现两个小狼一样的家伙，气得流了泪，得财得香琴也禁不住流了泪。他们想起很久ื以前，和大财香阁在一起时那些既快活又痛苦的时光；在妹妹招财的坟前，得财香琴默立了好长一会儿，两个小狼一样的孩子，再次被父母强摁着脑แ袋，给没见过的姑姑叩了头，然后他们来到เ十多年前筑起的准备作为ฦ结婚洞房却终未成为ฦ洞房的安乐窝。这里早已被人忘记了。几年前，有几个ฐ村里的孩子，到这里打柴时，惊奇地现了这里的残壁断ษ垣，一口咬定，这里是人类古文明遗址，甚至打算清理这些废墟，期望找到甲骨文之ใ类的古董。安乐่窝四周丛生着野草，坍塌的墙壁爬满了长藤条，一棵大树，长在他们往日建炉灶的地方。睹物思人，感慨系之。多年以前，这里给了四个青年人多少痛苦和快乐่啊。得财好容易控制了眼泪，他不愿被别ี人看成一个感情脆ะ弱的人，便从地上拣起一块卵石，向头上飞过的一只小鸟掷去，小鸟应声坠地。在山里，他就是靠这种石头，为一家人备足食物。
道边儿仍担心儿子的一家，有一天会回到山洞里。为了阻止儿子的这种可能，她又像以前那样忙碌了。先，她要做的事，是把两个小狼一样的野孙子，改造成一对文明人，因为ฦ这两个小家伙身上表现出的野性，实在令人吃惊。小家伙们完全像野兽一样，在村子里乱窜，不肯在哪儿安静地呆一会儿，吃饭时不用筷子，野蛮地用手抓东西吃，不会端碗喝水，只会像小狗似的用舌头舔。
“瞧，”道边儿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教孙子们使用餐具，“筷子是这样握的，这样夹菜。”一边讲，一边给孙子们示范。有时，她把孙子们惹烦了，小家伙们眼里就冒出小狼一样的绿光。一当这时，道边就识相地停止授课，她知道，孙子现在已经厌烦到เ了极限。不但如此，小家伙们嗜肉成性。一旦几天没吃着肉，就会显得痛苦难耐，嗷嗷直嚷嚷要肉吃，逼得道边儿在短时间内，就杀光了全部家禽。家禽吃光后，小家伙们的食肉欲再也无法满足了，但这难不倒他们，几天后，道边儿就看见，两个ฐ野孙子，从街上提回来一只被拧断了脖子的鸡，其中ณ那ว个小的，边走边用舌头去舔舐鸡脖子上的血。“哪弄来的？”道边儿惊慌地问。
“捉来的。”野孙子毫不掩饰地回答。
“天哟，我的小祖宗，”道边儿抱怨孙子们，“给我惹乱子喽。这不是山里，随便捉野物都成，这是人家养的，不能乱ກ捉乱杀。”果然，一会工夫，鸡的主人就找上门来。道边儿只好掏钱赔偿，一边不停地道歉。爷爷梁果复却对孙子的表现感到满意，不但一点不加责怪，反而给予怂恿表扬，“挺不错，”他说，“将来准是两条好汉。”
以后几天，小家伙又几次带回来些被他们打死的小狗、鸭子、兔子、猫之类的猎物，让奶奶烹饪可口的美味。这时，道边儿就对孙子们袭击家畜的能力表示了怀疑，觉得这两ä个将满十岁的孙子，能将猫狗之类非常敏捷的动物毙命，简直不可思议。她疑ທ心是不是村里一些恶作剧的坏蛋，把别人家的禽畜打死后，让这两个不晓事的孩子拣回家，从而挑起老梁家和邻里间的纠纷？因此，在一次次赔款道歉之后，道边儿就开始监视孙子们的行踪了，以便在适当的时候，把恶作剧的坏蛋捉住。一天，做晚饭的时候，道边儿听见街上有鸡叫声，就马上扔下手里的活儿，蹑手蹑脚跑到街上，这时，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对野孙子，正像小狼似的，眼里冒着绿光，围住一只受惊的公鸡。公鸡显然感到เ了大难临ภ头，惊叫不歇。
“干啥呀？”担心吓着两个ฐ孙子，道边儿尽可能把声音压低些。野孙子们遭到เ一惊，收住了手脚，公鸡趁机逃命了。从这时起，道边儿完全信服了两个野孙子的本事。为了避免再出意外，她只好把两ä个小家伙锁在屋子里，强迫他们接受文明教育。可是每当道边儿忙完后，打开房门，准备对孙子们进行文明教育时，就现两个小家伙蜷缩在昏暗的屋角，眼里显着绿光，对做法表示强烈抗议。道边儿对这种现象感到担心。一次，她把这种想法流露给正在修理农具的丈夫，“我总担心，”她说，“咱们的野孙子，将来会杀人。”
“这倒不错嘛ใ，”梁果复一边忙着往犁套上打结，一边自豪地说：“真正的男ç子汉，不敢杀人怎么行？”
得财一家的回来，明显地增加了老梁家的人口密度。得财一家住在早先招财的屋里，而家里的其他人，都拥挤在另一间屋里。一群毛们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育，他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从前，当他们还小的时候，每天晚上，道边儿为了能使炕上宽松点，总要根据孩子们的身高，给他们安排好最恰当的睡觉地方。比如在三个大毛的脚下，横躺一个ฐ小毛；在一个相对小的毛脚下，再睡一个最小的毛。这样，炕上虽然睡的人多，却不显得太挤。可现在却不行了，孩子们都长大了，跟她和丈夫差ๆ不多一样高，脚底下根本无法躺人了。虽然敬毛忠毛不在家，一到เ晚上，仍挤得厉害，因此，道边儿只好让大家侧着身睡觉。九个大人睡在一铺炕上，即使侧着身，也感到เ挤得厉害。为了不浪ฐ费一点空间，道边儿做了一条全家人都能ม盖上的大被子，每天早晨，从捍毛睡的炕梢开始，把被子卷起，一直卷到道边儿身上，一条被子才算卷完；每到夜里，道边儿都要费力地把被卷掀到自己้身上，然后把被卷从丈夫身上开始向儿子们身上滚去，直当滚到เ捍毛身上，被子才算完全打开。每天夜里，这条硕大的被子，像一张厚韧的牛皮纸，盖着一排冰冻的鱽鱼。九个ฐ人紧ู紧地挤在同一铺炕上，谁也别想随便翻身，如果谁想翻过身来，就必须提前和其他人进行商量，征得大家同意，取得大家的协作，由一个人喊着口令：“翻！”同时，一炕人就一齐翻过身来。如果其中ณ有一个人不同意，那么，即使其他人很想翻过身来，也不成。
梁果复终于沉不住气了，决定在自己家房子的一侧，再盖一座房子，让得财一家搬进去住。房子很快竣工ื了。在得财一家搬进之ใ前，老梁家和老杨家，为ฦ各自都已为人父人母的老儿老女们补办了婚礼。这时，一对新婚的老夫妻，已是年满四十五岁的老新郎、老新า娘了。在热闹而滑稽的婚礼ึ上，得财又想起多年以前那ว个ฐ凉爽的傍晚，他和香琴去听“大跃进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在村口老榆树下宣传共产主义的事儿，当时金鱼眼宣传队长说：“再过二十五年，就能ม实现共产主义。”而在这以前，革命的父亲曾向他们宣布：“必须在共产主义实现的那ว一天举行婚礼ึ。”现在看来，当时的革命父亲和金鱼眼宣传队长，对他和香琴婚礼的预言多么准确啊，因为从那时到现在，时间恰好过了二十五年。
全家人现在唯一感到不自在的，就是梁果复。虽然得财夫妻回家后，并没和他提起一点不愉快的往事，可他总觉得，在孩子们面前抬不起头。他总觉得，得财香琴对他，并不像对道边儿那样热情随和，这就大大刺伤了他的自尊，在山上打柴时，在田里劳动时，他曾多次伤心地偷偷流泪。随着年事已๐高，他越来越不善于控制眼泪了。为ฦ了弥补往昔的过错，讨得孩子们的欢心，他像道边儿一样，把能ม想到的事情都做了，但效果仍不如意，得财香琴并没因此和他加深理解。这种良心的自责而又难以被人理解的心情，使他越加迷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