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们，”梁果复问，“你们拥不拥护我？”一群青年听后，分别感到自己争得最后胜利的机会来了，纷纷都想把梁果复拉进自己的阵营，都异口同声地喊：“拥护！”
这天夜里，黑风口有五人心脏ู病复，一个ฐ老太太神经失常，在以后的多年里，她见人就说：“我可什么เ也没说呀，我不知道梁书记是多暂结婚的。”
招财迅从兜里摸出一个，递给如饥似渴的父亲，顿时，黑风口人大开了眼界，欣赏了一幕精彩的表演。梁果复当众脱光衣服，低着头，将那枚像章的别针，刺进灰迹斑斑的胸口，别针ฤ刺进皮肤时，出修鞋匠把锥子扎进鞋底时的咝咝声响，梁果复额头略微皱皱，渗出一层汗珠。和招财一样，他心里没有痛苦，甚至还能十分优雅地用食指，抹去胸ถ口流下的几滴血，贪婪地用舌头舔舐干净，这种举ะ动，叫所有围观者身上，都起了皮疹，脊ิ梁骨直冒冷气，相信梁果复当初喝人血的说法，并不是故弄玄虚。就在这时，一个ฐ前来看热闹的孩子现了问题，说梁果复别在胸ถ口的像章，是颠倒着的，头象的脑袋是向下的。梁果复不能原谅自己的失误，认为这是对他老人家最大的不忠。这位黑风口的革命者心里挺生气，报复性地把铝质头象用力从皮肤上拔下，重新า对准原先的针眼，像外科医生缝合手术刀口那样，从容不迫地把校正了位置的头象重新别上。黑风口人相信，梁果复这时完全体验到了女儿那种自豪。为ฦ了表达这种与众不同的自豪，他甚至忘乎所以地把粗大的手掌，使劲拍到别ี着头象的胸ถ口上，这种大胆的举动，震惊了所有围观的人，他们心里都切实感到了一阵痛苦。可梁果复的做法，却有些令人不可思议，因为ฦ几乎就在他拍胸ถ的同时，又闭上了眼睛，呲牙咧嘴的，好像刚刚ธ吞下一个烧红的铁球。黑风口人弄不明白，这位意气风，斗志昂扬的革命者，是因为心情过于激动，致使一时头脑晕，不得不蹲下去冷静片刻呢？还是因为他革命的躯体，最终也抵挡不住创伤的痛楚呢？大概ฐ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因为一刻钟็后，梁果复重新站起来时，大家看见，他用手背擦拭了眼泪，而那时，他眼里根本看不出有什么自豪的神情，只是看到เ女儿仍袒胸露怀地站在他跟前，他的眼里才倏然明亮起来，像刚ธ点亮的灯泡。显然，女儿红肿流脓的胸口叫他惭愧。
“你不痛吗？”看热闹的人心惊肉跳地问招财，招财就严肃地告诉问话的人：“重要的是，毛主席离你更近了。”
这天晚上，大财偷偷约出了香阁。为ฦ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香阁也被大眼皮母亲管束起来，不准她再到远离村庄的安乐่窝。为ฦ避免引起家人的怀疑，大财仅用一分钟็的时间，就把出逃的时间和具体办法通知了香阁。
一夜搜山回来，除了拾到เ一年块得财香琴丢â掉的干粮，再无所获。因为ฦ私奔者没有抓到，梁果复就把怒火迁到大财身上，认为ฦ大财是和得财串通一气的，结伙来抵制他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盛怒之下，梁果复当即宣布：从即日起，大财和香阁必须ี断绝关系，不得来往。“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要问题。”梁果复脱口背诵了一条毛主ว席语录，接着表了自己革命的婚姻价值观：“我们革命家庭，怎么能ม和反革命家庭结成亲家？”
“妈了个巴子，没出息的鳖羔子。”梁果复破口大骂，不顾这种谩骂，包含着对自己的侮辱，“你不革命，还想打击别ี人革命。”为了表示对招财的坚决支持，他亲自帮助招财整理行装，“我们家总算又多了一个革命者啦！”他这样自豪地夸奖刚才受到委屈的招财，然后，指了指屋里的大财和得财，“那两个ฐ没出息的东西，一头扎进娘儿们的裤裆里，再也爬不出来了。还想结婚呢，什么年月啦，不思量怎么เ参加轰轰烈烈的伟大革命斗争，一门心思想搂老婆，妈了个巴子，这是痴心妄想，只要我还活着。”梁果复难听的咒骂，羞红了招财的脸，她不得不用手捂住父亲的嘴。这时，她听到了哥哥们在屋子里呜呜的哭声和母亲的抽泣声，瞬息，女性固有的善良，叫她心里略微有点酸，却并不妨碍她对革命的热情。第二天凌晨，招财率领黑风口的中学生，高唱革命歌曲，斗志昂扬地离开了黑风口，歌声惊起一片狺狺的犬声，黑暗中显得那ว么苍凉。每一个被惊醒的黑风口人，都觉得头皮有些麻，预感到，一场更大的灾难，即将降临黑风口。
“你住嘴吧！”突然从里屋爆出一个男子汉的吼声，震惊了滔滔不绝的招财。这种吼声一点也不逊于梁果复的吼声，只是在这个家里，还是第一次听到เ。紧接着，怒容满面的得财，就冲到了妹妹的面前，“要死，”得财指着门处对招财说，“你就自己去死好了，到外面死去！”
道边儿在第二天早晨，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儿子们，这时，好久ื以来，她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子们，她才现，孩子们的面孔变得沧桑了，青春韶华，明显地在他们的脸上留下流逝的痕迹。孩子们是早就该结婚了，她又想起好多年以前，丈夫和好朋友维臣在结婚前后做出的种种荒唐事，便觉得社会对自己的两个ฐ儿子太不公平，心里泛出一股难言的悽楚。可是，两个ฐ儿子并不这么เ认为，因为经过漫长苦难的等待的喜庆日子，终于快要来临，此刻๑，他们脸上的表情是愉快的。兄弟二人马上就开始商量如何做好结婚的准备。为了能ม尽快结婚，他们决定先暂时给每人盖两间茅草房，以便有个结婚的地方，因为父亲不许他们在家里结婚。
“哈哈！”梁果复差点没笑死，把窗棂震得“咯啦啦”山响，“挺有意思，”他说，“为ฦ一个娘儿们去死，我倒想见识见识呢。”
“清明节。”道边气哼哼地说，“长心肝的黑风口人，都去扫墓啦。”
“别吃。”道边儿想阻止丈夫，但为ฦ时已晚。“这时上坟用的。”
“从黑风口来的吗？”那家伙问。
那ว天下午，自从听到有人在点他的名，老海南的灵魂就像一个ฐ灌满气的气球，控制ๆ不住地飘出躯壳，在距地面不高的空中，四处无定地飘呀飘呀。他好像又回到很久以前妈妈枯瘦的怀里，呻吟着对母亲诉说饥饿的感觉。一群毛们不懂事，以为爷爷是在做小孩子弄娇的把戏，纷纷围拢过来，用手扒开爷爷的眼睛，拧爷爷的耳朵，问爷爷是否还像从前那样逗他们玩，但老海南因为ฦ灵魂出壳，再也无法回答孙子们的问话了，只是随着灵魂的气球飘呀飘呀。他仿佛又看见好久以前逃荒的路上，妻子从一个ฐ倒在道边儿的饿殍的怀里，抱起一个还有一丝生气儿的小丫头，妻子告诉他，“这就是咱们的儿媳妇，就叫她道边儿吧。”他似乎忽略๓了用手猛推妻子一把，把妻子推倒在道旁的一块大石头上的情节，尽管这样，他还是悲伤地哭泣了，虽然声音很虚弱，但十分悽怨，把一群毛吓得纷纷逃散，把这一情况告诉了道边儿。道边儿好像理解公爹的处境，已经开始给公爹缝制寿衣了。
梁果复尽了最大努力，勉强使自己的话音宏亮一点，他告诉黑风口人，科学家经过长期研究证实，人过多地暴食，不利ำ于健康，最合理的摄生方法，应当是日食三两粮，多吃蔬菜。为了证明他的理论，他向黑风口人介绍了站在他身边的眼镜姑娘，说这位姓邹的女同志，是上级派来的“三两粮运动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主要是向黑风口人宣传有关日食三两ä粮的科学理论，说这姑娘是刚从莫斯科留แ学回来的，专门研究营养卫生学。
“可是饿着肚子没有力气干活呀。”另一个汉子叫苦。
“别胡说了，”梁果复费力地翻过身子，嘟囔了一句，“今天才七月十六，晌午才开始下雨。”老海南现儿子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心里慌得厉害，为了叫儿子尽早醒来，他习惯地又打了儿子几拐杖，可是效果并不那ว么好，相反，儿子把父亲这种抽打，看作是老年人常犯的神经错乱的一种表现，多年以来，梁果复第一次对父亲的风烛残年有了些同情，他恍然觉得，自打从部队复员回家，由于忙于革命，似乎就没怎么关心过父亲，就是父亲两眼已经接近失明了，他也是在前不久ื才知道的，因为那天晚饭，父亲夹菜时，两手擅抖着拿筷子夹的不是菜，分明是敬毛的头，而那会儿敬毛正和弟弟们抢饭，把头伸到เ了爷爷的菜碗上了。情况远不止这些，两ä年前父亲打他时，他还感觉挺痛，但今天打他时，倒像是一种抚爱。孝心使梁果复勉强从炕上爬起，和蔼地将瘦羸不堪的父亲，像抱婴儿一样从地上抱起，准备把他抱回自己的炕上，免得老人神经错乱时各处乱ກ蹿，乱喊乱叫的打搅别人睡觉。不想老头这时神智异常清醒，清楚地掌握儿子此时的心理，便怒不可遏地在儿子怀里挣扎，连打了儿子几个嘴巴，直到儿子把他放到เ炕上，老头拿拐杖捅了捅正在昏睡的两个大孙子，对儿子说：“你把他们叫醒给我看看！”梁果复这时才现，两个大儿子在爷爷的拐杖下，只会微微蠕动，才开始感到问题严å重，相信父亲刚才说的，并不是疯话。
尽管土改工ื作队给黑风口带来那么多惊悸和迷惘，可是，当听说工作队要走的消เ息时，多数黑风口人还是连连不舍的。的确，在黑风口，工作队几乎没费太大的劲儿，就根治了折磨黑风口近半个世纪的神仙丸，早先谁都认为离开神仙丸就没法活的瘾君子们，现在都好好地活过来了，能ม下地干活了；一大群穷人，不花钱，就得到了大片的耕地；过去村里野跑，上不起学的孩子们，现在不用花钱，都能上学了，这都得感谢工作队。
“这是我的研究课题，”宇文教授掀开褥子，“我在大学实验室里专攻的科目。”
“与政治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点没有，绝对没有。科学是没有阶级性的，是为全人类服务的，一点都不反动。”为ฦ了证明这一点，宇文教授就忘乎ๆ所以地从行李下面抽出了厚厚的一叠纸，上面画ฑ满了各式各样的符号和数码，“这是我在实验室里没完成的科研项目，是科学领ๆ域最新的尖端科学，如果这个项目研究成功，那么，就会使整个ฐ世界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它会使列车在轨道上悬浮飞奔，像飞机一样行驶；它能ม让火箭在射架上悬空射，使射度提高几倍；它能ม让轴承完全失去磨擦；它能ม让输电导线失去防碍电流的电阻。你们都知道，铜可以导电，橡皮是绝缘的，因为ฦ它们内部的物质结构不同。在金属导体里，有大量的自由电子，未通电时，它们就像树林里东奔西跑的孩子，杂乱无章，瞎碰乱撞，可是电路一通，这群孩子就会沿直线朝一个方แ向飞奔，于是形成了电流。导体里的晶格，好像一棵棵大树，儿童们在一直向前奔跑过程中，总不免要撞到树上，这就产生了电阻。而导研究的对象，正是现没有电阻的导体，一旦成功，那么เ，一根头丝粗的导线，就能代替现在高压架杆上碗口那ว么粗的导线，你们想想，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工程啊。”不再胆战心惊的教授，这时显得谈锋甚健，思维敏捷。他说，他躲在实验室里已经研究了那么多年的导，而且收获颇丰，有很多重大现，如果不是红卫兵把他从实验室里拖出去批斗，捣毁了他的实验设备，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功。他说，因为实验室里工作太忙，几乎ๆ没有时间很好地在理论上对导进行探索，而在科学领域，理论和现往往要比实践更为重要。他现在每天夜里搞的，就是导理论上的研究，而绝不是什么间谍工作。为了让人信服，他诚实地把一叠叠手稿递给杨氏父子看。高中三年级学生香书，只能ม勉强看懂ฦ一两个安培、伏特之类的符号，对其它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跳蚤一样的符号，则莫名其妙；而杨维臣对手稿则ท像看天书，甚至辨不清手稿的倒正。他倒拿着手稿，煞有介事地扫了一眼，就还给了教授。教授谈兴未艾，他甚至想把荷兰人昂乃斯ั191้7年怎样在实验室中把气体氦液化后，利用液态氦制ๆ出极低的温度——零下269๗cນ，又怎样将水银置于这个ฐ温度下做通电å实验，怎样惊喜地现冻成一根细针般的水银，竟失掉了电阻的全部过程，详细地告诉杨氏父子。但对刚使用电灯照明的杨氏父子来说，无疑于听巫师的咒语。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不是在进行间谍活动，”维臣说，“你就干吧，不过要小心，别让村里人知道，那ว样会惹事生非的。”
“的确如此，”宇文教授说，“你瞧，在今晚以前，我不是一直背着你们吗？”
香书和父亲退了出来，而宇文教授则完全放心，更加放肆地开始了他的导研究。后来，香书大眼皮母亲做早饭时，经常看到教授屋子里的灯一直亮到黎明，有时教授甚至来不及做早饭，迷迷糊糊地喝碗凉水，就去参加劳动改造，出于对斯ั文一脉的学者的同情，这个ฐ冷漠孤傲的娘儿们，渐渐地开了慈悲心怀，常常给教授一些关照，在他来不及做饭的时候，给他盛一碗饭送过去，把落落寡欢的教授，弄得感激涕零，破格地给了这个大眼皮娘儿们别人都无法从他那里得到的和善的微笑，但微笑中，仍不免隐含着一丝莫名的痛楚。
“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仅次于圣母玛丽亚，胜过诺亚。”在和香书待在一起时，教授总愿这样称赞香书的大眼皮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