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果复几乎等不及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用钟声把黑口人召集到大食堂门口。大食堂门口，弥漫着从大食堂里飘出的菜香。根据梁果复的旨意，小货郎点燃了挂在大食堂门楣上的爆竹，爆竹的炸响，刺激了黑风口人的食欲。梁果复激动得浑身抖，一只灯泡似的眼睛，闪烁着贼亮的光，惊异地扫视着攒动的人头，半张的嘴巴，像只刚刚ธ受到惊吓的公鸡，他兴奋得说不出话。当最后一枚爆竹在空中ณ炸成纸屑，梁果复才透过一口气儿，用无与伦比的嗓音，向心急火燎的黑风口人郑重宣布：“共产主义实现啦！”
和以往丈夫掀起的任何一个荒唐革命运动时的态度不同，这一回道边儿却对丈夫表示赞赏，甚至相信，丈夫正在做一件天大的好事，因为长时期里，一群毛们死缠着她，几乎隔绝了她同外界的一切联系，好多黑风口人都快把她给忘了。从前，没有这么เ多孩子时，她显得多自在呀，每天有说有笑，到田里干活呀，到เ河边洗衣服呀，农闲时节和街坊邻居的娘儿们，坐在街口老枫树下乘凉，一边纺线一边唠家常呀，日子过得满有意思的，虽说丈夫失踪，曾叫她忍受了那么เ多只有寡妇才能体验到的辛酸，但日子也比现在好过得多。自从丈夫回来，情况就不一样了。先是小毛们像小猪似的鱼贯出世，可丈夫却管都不管，成天净想着些革命呀，斗争呀，运动呀，把一群毛和被各种不幸弄得死气沉沉的家，撂给她一个ฐ人。慢慢的，她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想法，担心自己正在丧ç失做其它事的能力，变成一架活生生的光会生孩子的机器，而一当这架机器的零件松动后，大概死亡的日期也就该到了。因此，当听到เ丈夫宣布黑风口就要实现共产主ว义的消息时，道边儿竟变得像孩子似的，甚至当公爹又在咒骂儿子时，她还破例地替丈夫说了几句好话：“我看挺好的，”她说，“这样，咱们再也不需要用洗脸盆做饭了。”的确，那只烟熏火燎的脸盆，早ຉ就面目全非，实在难以继续使用了。半个月前，脸盆的底部就出现了个豆粒大的小孔，装水后会像小孩儿撒尿一样的往外喷水，道边儿不得不用一根小木棍把小孔塞死。现在，让道边儿更高兴的是，根据丈夫当初的许诺，大财他们是应当在最近几天就结婚的。
这种残忍的惩罚是有效的，终于使他的功课一直良好，考上了高小，连高傲的大眼皮母亲都感到满面意，夸奖他继承了外祖父家的优良传统，并暂时中止了为女儿们办婚事，给香书缝制了一套漂亮的被褥，免得儿子在中ณ学的宿舍里冻着。可是一直没能从丈夫的丧ç事中恢复元气的奶奶却不以为ฦ然，对孙子考上中ณ学的喜讯，也没感到怎么高兴，迷惘中，却对孙子的性格产生了不应有的忧虑，并预ไ感到孙子将来不会得到幸福。因为ฦ根据她的爱情生活经验推测，香书那酷似他屈死的爷爷一本正经的性格，将会对爱情产生一种无可挽回的杀伤力，因此，在为表情冷漠的香书和大胆单纯而不乏热情的招财送行时，老太太就令人厌烦地叮嘱孙子：“改一改吧，”她说，“这样下去会讨不着媳妇的。你那死板的样儿。”
在招财的刺๐激和威逼下，香书服从了命令，紧紧抱住了招财。就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招财正在开始胀大的，并仔细地体验到小此刻正在向外散着热量，浑身也陡然增添了力量，减轻了头晕的症状，脚下也比刚才坚实了许多，有力地和招财一道挪动着步子，勇敢地走过了河心。正是在这一瞬间，香书仿佛重新า认识了一个新的招财，并产生了大财他们从前那ว种恼人的感受，时时思念着招财，尽管招财就在身边，他想再去搂抱她，去触摸她那ว胀乎乎ๆ的小，而且最好是随时都能ม那样。只是香书毕竟和姐姐们不同，没有让爱河泛滥，而是不断地以惊人的毅力，同这种感情展开搏斗，不允许上课时精力分散。因为香琴小学毕业回乡，大大刺激了傲慢、要强的大眼皮母亲，整整一个夏天，大眼皮母亲用各式各样难听的话挖苦、斥骂了香琴，同时也没忘记捎带着香阁，埋怨她们不争气，没考上高小，给老杨家丢了脸，也沾污了姥姥家的书香门第。一向表情严肃的一本正经的香书，是惧怕这种没完没了喋喋不休的斥ม责的，敏锐的自尊心，足使他立即在爱情的壑谷里悬崖勒马，誓绝不遭受母亲这种责难。这种畏ั惧产生的毅力是惊人的。一天，在自习课上，正在研究一道数学题时，倏然又想到เ了招财的，他刚ธ要再往深里想一想，马上想到了母亲的辱骂，就将削尖的铅笔尖刺进了手背，痛得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野驴进的，不想活了？”老头高声叫骂，惊惧多于忿恨。梁果复根本不理解父亲的做法，嘟嘟囔囔地埋怨年迈的父亲不晓事，一惊一诈的打搅人睡觉。
在这之ใ前，梁果复带领一群自困顿ู不堪的黑风口人，根据他对深翻密植的理解，孜孜不倦地指导社员五次整地啦，把从山上扫来的草籽铺到深翻后的地里啦，用铁ກ锤砸碎陈砖烂瓦，磨成颗粒铺到草籽上啦。在经过难以计数的工ื序后，他就指导黑风口人把玉米种子，像畦菜一样撒到เ了地里，保苗期也不准间苗。“越密越高产哪！”他对提出间苗建议的社ุ员说，而后就带领大家继续深翻地。
她的叫声使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เ了心凉，特别是正在讲演的金鱼眼，因为不小心，被香琴带有强电磁场的目光击中，浑身剧ຕ烈地颤栗，不得不中止讲演，当天晚上就被病魔折磨得不轻，头痛得厉害。这种疼痛大大耽误了他在黑风口的宣传工作，必须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后，才勉强得到เ恢复，而且在以后的工作中ณ，常常出错，不久就被贬职了。
心火盛的哭声，叫人有点心酸，宛若暮归时呼唤幼犊的母牛，泪珠从他敦厚的脸上滚落下来。在往日散着爱情气味的炕上，心火成再次施展了高的医术，把情人从死亡的崖边拖拉回来。但成胎已久的孩子却没保住。心火盛以准丈夫的责任心，用泪水洗涤了情人产褥的血污和死胎身上的脏迹。和黑风口好事的娘儿们私下推测的结论相反，流产的是一个男婴。心火盛把死胎安放在一个ฐ特制的木匣里，为早殇的儿子，举办了简易的丧ç仪。
“我们是要结婚的，”心火盛据理力争，“可是你不准呀。”
“这真是革命家庭的耻辱啊！”梁果复根本无法忍受两个儿子，同时都爱上了反革命家庭的姑娘，一得到这个消เ息，立刻陷入极度的错乱ກ，疯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正是应当投身革命的大好时光，你瞧瞧他们，”他俩手颤抖着，指着屋里的两个儿子，“一个ฐ个地却急着睡老婆，还是历史反革命家的姑娘。这些革命的败类，这些无耻的东西，全的不配当我的儿子！”
“这可不行，绝对不行！”梁果复忽然从炕上爬了起来，短时间神智恢复了正常，一只大眼睛又像灯泡一样亮，声音恢宏，打破了山村的宁静，破口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天底下有那ว么เ多革命家庭的好姑娘，可他偏偏要娶一个历史反革命人家的姑娘，别ี忘了，咱可是无产阶级，而他们呢？两个ฐ阶级的人，怎么能睡到同一铺炕上呢？”正当梁果复滔滔不绝地向道边儿宣讲无产阶级婚姻理论时，觉得脖子上挨了重重的一棍，老目花眼的父亲已经站在他面前，老头儿是被儿子的吵闹声惊醒的。
“你立过功吗？”有人问他。梁果复就心情激动地把军用背包里所有的勋章都掏出来，供大家观赏。他从中捡出一枚铜质镀金勋章，递给人看，告诉大家，这是一枚一等功勋章，是在锦州战役时获得的。在那ว次战役中ณ，他成功地炸毁了敌人的两ä个雕堡，并赶在大部队冲锋前，用他那惊天动地、奇特的吼声，镇慑住了蜷缩在雕堡里，敌人一个排的士兵，缴获了他们手里的武器。随后，又拿出一枚铜质的，说那是渡江战役时获得的。他告诉村里人，渡江时，他们的船被敌人的炮弹炸碎了，不会水的他，抱住了一块碎木板随流漂泊，在距预定地点下游二十里的地方，才上了岸，一周后才找到自己的部队。
“我说过，”姚â队长眼睛变得有些冷，“到此为ฦ止吧。”
姚队长有些着急，略微有点脸红，心里感到一丝不快，只是脸上并没显露，“讲你在刘地主家扛活时受的苦呗。”姚队及时提醒他，态度还算是温和的，尽量不使他感到紧张，实际上，却于事无补，王长工ื再也记不起工ื作队教给他的那些话了。台下一群人向他辐射的目光，显然是在焦急地等他开口，他清了清喉咙，尽量使自己้的声调显得稳重些，“咱为ฦ人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呀，”在经过长时间酝酿后，王有义说，“过去俺在刘东家扛活儿……”
“混蛋！”老先气得浑身抖，认为这个年龄最大、表情木然的学生，是在用这种回答侮辱自己。而后，就不由á分说地把这个弟子赶出了学馆。父亲觉着不争气的儿子丢了全家人的脸，就气急败坏地用脚๐踹他的屁股，把他赶到田里干最重的活儿，看他再敢不敢胡思乱ກ想。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越是让他干重活儿，那ว种萎靡、麻木的样子就越变得严å重。一天，狐仙大嫂又来了，维臣奶奶就忧心忡忡地向她寻问根治孙子这种病的偏方แ。
“那不行，”丈夫断ษ然否定了，“我二十四岁才结婚，可他现在还没长出个人样呢。”
她先想到เ的是村中那ว几个惯盗的光棍，便去问女儿，这一年里，只她一个人在家看家时，家中ณ是否有哪些闲人来过？女儿眼珠子转动一周后，肯定地摇摇头。这样，她就把嫌疑的范围缩小到自己้家里，而家里最值得怀疑的，是儿子福来。女儿玉兰是绝不可能的，由于屁股上的缺陷，打她懂事时起，就没离开过这座院子，她对钱不感兴趣。而丈夫平时在她面前服服帖帖，驯良可人，量他即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动一动那盒子，所以家中值得怀疑的，只有儿子福来一人。这孩子有点怪，一点都不像他父亲，打一小就懂ฦ事，勤快，性格内向，说话办事一本正经的，像个大人，轻易不和别人开玩笑，成天闷闷不乐的，仿佛头脑里随时都在思考一个重大问题。正因为这种不苟言笑、叫人难以琢磨的性格，连可以随便对丈夫脾气的母亲，都不敢轻易对他说句难听的话，遇事还得让他三分。他那种郁闷不乐的性格，总让母亲感到压抑。过了这年秋天，儿就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但令母亲惊异的是，儿子对婚事，却表现得那ว么木然，似乎根本就没想过这类事儿，一点也不像他父亲在这个ฐ年龄上表现出的无耻的样儿，就这一点而言，儿子倒有点像很多年以前，家住普兰镇的表哥，儿子的表舅在他这种年龄时也这样，一本正经的正人君子相，但背地里在她身上，可是没少花冤枉钱的。根据这种经验，母亲对儿子一本正经的神秘性格产生了怀疑，疑心儿子是否也像当年表哥对她那样，背地里把家里的钱，偷去买东西送给谁家的姑娘了？这种想法一产生，就叫她感到那ว么气愤，仿佛真的亲眼看见儿子把钱偷去送人了，以致险些使她在儿子面前，把这种气忿显露出来。从那时起，她就开始监视儿子了，像一个老谋深算的侦探。并且随着监视向纵深展，进一步证实她的怀疑是有根据的。那些天里，无论是仔细审视儿子的表情，特别是那双一本正经眼睛，还是端详儿子走路的姿势，都叫她感到，儿子最近有心思，而这几天，又恰好是她把钱盒里的钱重新包好，藏到了别处。一天夜里，母亲听到儿子在梦中呓语了一句：“明天来吧。”母亲立刻竖起耳朵，想继续听下去，但儿子像现了这一点，翻了个身又出鼾声。第二天早晨，母亲在吃饭时，显得无所谓的样儿，问儿子昨天夜里在梦里让谁“明天来吧”？她认为，如果儿子这时脸红了，就证明她已经找到有力的证据，那么เ，丢银子的事儿，也就该败露了。儿子对母亲这种问法挺纳闷，木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也没想起昨晚梦中的事儿，“没做什么梦。”儿子如实地说。母亲差点没气昏。这种回答是不能相信的，她认为，儿子已๐经狡猾到เ出他的年龄应有的程度，能ม够面不改色地在母亲面前说谎。以后几天的监视，仍没得到什么เ有力的证据。于是她对这种紧张的密探生活失去了耐心，随后，就决定直接从钱的问题上找出破绽，一网将儿子扣住。她坚信儿子现在一定迫切需要钱，就在儿子经常走过的地方，扔下几枚硬币，自己躲在一个ฐ不易被现的角落，监视儿子把硬币捡起后怎么เ处理。这种做法也失败了，因为当她心情激动地现儿子捡起硬币后，总是第一时间就找到她，一枚不差地把硬币交给她，叫她非常扫兴，越法糊涂ิ。
第二章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