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阁呗。”道边儿怏怏不乐地说，“虽说你回来后得罪过人家，可人家并不怪罪孩子们，一点也没为难孩子们。”
“你病啦？”吃早饭的时候，道边儿问大财。
好长一段时间，老杨家人和老梁家人都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这对年轻人，年纪不算太大，就懂得过日子了。因为挺长的一段时间里，得财和香阁，都能利用午休和傍晚的一点时间，进山里打柴，使老杨家和老梁家门前，的确慢慢堆起了一个ฐ不太大的柴堆。香阁最先现了妹妹和得财进山打柴的密秘。一经觉，她立刻兴奋得不得了，倒不是因为香阁有什么窥私癖，而是觉得这种办法挺好，她和大财可以效仿，便不耻下问地向妹妹打听，山里哪些地方打柴容易，妹妹警惕地看着姐姐，在没现姐姐怀有什么เ恶意后，就一本正经告诉了姐姐一处和他们打柴地点方แ向向反的地方。香阁马上向大财透露了自己的想法，问大财是否有时间和她一道进山打柴。其实这种商量是多余的，大财从很早以前，就丧失了独立思索的能力，长期以来，一直接受香阁的大脑支配。这样，香阁和大财，在弟弟妹妹们进山打柴三个ฐ月后，也开始对拾柴产生了兴趣。多年后，当黑风口的年轻人成双结对地进山打柴之风盛行时，老人们就会把这种不道德的风气，归咎于老杨家和老梁家的儿女们。但是，最初大财仍表现得那ว么呆板，不能很好地理解香阁的意图，每天一到山里，就呆头呆脑地像熊瞎子一样，笨拙地挥刀砍柴，伐倒一排排灌木，而后用绳子捆好，又像骡子一样扛回家。尽管香阁反复提醒，说他们一天打的柴，能顶ะ上香琴他们一个月的，大财还是没有及时醒悟。最后香阁不得不厚着脸皮，带着他去偷窥了一次得财和香琴让他们浑身像着了火一样的场面。在一丛野蔷薇后面，他们看见了，一丛野杜鹃下，得财和香琴正滚到เ一块……正是从那时开始，大财才算开了窍，血管嘭然胀热起来，不过要达到香阁希望的那样，还需要不断鼓励才行，而且进展也不够迅。香阁鼓励大财去主ว动碰她的手，需要十天才行；鼓励他热情拥抱她，需要二十天；而最后达到เ亲吻的程度，则ท需要一个月。
当黑风口人都在吃光用光，准备干干净净地走进共产主义时，大财和香阁却沉醉于纯洁而朴素า的爱情中ณ。香阁已经到เ了渴望接触男人的年龄，而这时大财居然还没敢碰一碰她那像羊脂玉一样的手，尽管从懂事时起，特别是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大财曾在想像中，和香阁有过各式各样的行为，而实际上，他还从来没有和香阁有过一丝儿的接触，心里甚至越来越怕香阁了，有时简直不如小学那ว会儿，还敢拿眼睛偷偷地死盯着香阁的脸，因为他自己้明了一套奇怪的爱情理论，认为只要自己能规规矩矩，风度优雅稳重，一副正人君子相，那么，就可以赢得香阁崇拜，甚至香阁会主动把他自己้想干的事儿都干了。正是由于这种荒谬的理论，致使他成天在香阁面前，尽力显得持重老成的样子，木呆呆的一副正人君子相，而且，人为地造成他对香阁的畏ั畏尾，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亲亲热热了。香阁讨厌他这副样子，嫌他唯唯诺诺像个ฐ白面书生，缺少男子汉那种豪爽的野劲儿，虽说他也像老梁家的男人一样，生有一副魁梧的身材，在某种程度上，香阁有点嫉妒妹妹香琴，认为ฦ妹妹有福气，因为身材已经过哥哥的得财，这时已长成堂堂正正的男ç子汉了，豪爽、热情、毫不掩饰对香琴无可奈何的热爱。但香阁在这样抱怨大财时，却没认识到，自己也缺乏妹妹香琴那种泼辣、大胆。实际上，大财那种老成持重，缺乏็热情的正人君子相，恰恰是不知不觉中受到她的影响，才形成的，同时，也正是由á于她这种优雅而庄重的气质，才使大财心里对她越来越畏惧，不再敢在她面前有轻佻的举动，生怕一时不小心，触犯了她，遭到她的唾弃。一对年轻人，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置入了冷漠苦恼中ณ，却又互相埋怨对方แ缺乏激情。香阁难以克制地对大财表示了不满，动不动就冲大财一通小性子，时常给大财一个嗔怒、鄙薄的白眼，白眼中难免要蕴含让大财似懂非懂的脉脉ำ温情——准确地说，很大程度上是挑逗性的，可是，大财误解了香阁，还以为是由于自己哪些方面不够稳重，才惹香阁愠怒的，于是，在香阁面前，他比以前更加拘谨起来，唯唯喏喏，像个忠诚的老仆，每天都多次地对自己้进行深刻反省，检查自己是否有哪些过失，可能ม引起香阁的不满。
如果梁果复没有即宣布举ะ行黑风口农民红专大学开学典礼ึ，是因为ฦ那会儿，他暂时还没弄清无产阶级的伟大导师们的具体国籍、姓别以及他们各自的主要革命理论。在以后挺长的一段时间里，梁果复不得不像一个虚心好学的小学生，不耻下问，四处奔走求教。以至于有那ว么一段时间，黑风口人感到เ了村里出现了好久ื不曾有过的宁静，甚至一些人还认为ฦ，梁果复已经放弃了革命，打算像普通人一样过日子了，因为整个春季即将过去，黑风口人很少看见梁果复的身影。他把工作委托给小货郎秦达三，自己却经常一个ฐ人闷在家里，偶尔能看见他大清早ຉ就迈着跋涉แ者特有的步子出山，直到很晚才回来。
黑风口人呢，因为惧怕梁果学复的革命威力，从此一家人见面，就不敢互相称呼什么“爹呀”、“妈呀”、“哥哥”、“姐姐”的，同时他们又都羞于管自己้的亲人叫“同志”，这样，全村人见面时，就竭力避免互相讲话，甚至一家人在一起时，都很少讲话，如果有什么话非告诉对方แ不可，他们就用手势比比划ฐ划。慢慢的，黑风口人就学会了手语。后来，觉得手语不方便，就用一些毫无意义的声音，来和对方แ打招呼。比如，一个人想让哥哥把一样工具拿给自己้，就先喊一声“哎”，当对方理解这种声音确实在喊他时，才说：“你帮我把铁锨递过来。”如果衣服破了，想让母亲缝一缝，就先“嗯”一声，当母亲看着他时，才说：“我衣服破了。”正当为难的黑风口人，打算重新明一些能ม够代替以前那些互相称呼的特殊方法时，梁果复就对这种革命失去了兴趣，因为他自家里人，都不再互相称“同志”了。这时候，他的大脑里又产生了一种新的革命。他向全村人宣布：黑风口人今后，不得再叫带有“洋”字的东西啦。
黑风口人在梁果复的领导下，都尽了力，累็得要死要活，拼命修建梁氏蓝图中的浩大工程，最终却没能如愿。新า建成的，只是五间畜棚，两间库房和一个ฐ三间草房的农民大学。因为ฦ春播季节快要过去了，梁果复只好匆匆停下工程，而后带领初级社社员下田播种。然而新的麻烦又总是难以预ไ料的，由于他一时疏忽，没备好春播的种子，而参加初ม级社的农民，都担心从自己้家拿出种子会吃亏，就在春播前，把去年自己家留下的种子统统给吃掉了，当梁果复兴致高昂地带领社员们下田播种时，却现没有足够的种子，播种的活儿不得不暂时停下。梁果复急三火四地向黑风口单干的人家筹措粮种，几天过去了，一粒也没借到，他得到的答复几乎是一样的：“等我们种完地再说吧。”这种答复叫梁果复上火，初级社员正眼巴巴盼着他弄来种子，春播季节也一天天过去了。根据以往摊排的经验，他向黑风口单干户颁了新า的指示：每户必须ี向初级社ุ捐献五十斤粮种。像以往摊排时一样，他没遇到เ什么有力的抵制ๆ。只是两ä天过后，还没有人把粮种交到初级社来，他就有些沉不住气了，相信黑风口人没理解他的意思。第三天上午，梁果复组织起初级社社员，每人手里拎着口袋，挨家逐户地募捐粮种。
“真的，真的，绝对真的！”梁果复瞪着一只灯泡一样的眼睛，十分肯定地回答，那神情，分明表示，他曾经在共产主义社会生活过，至少也曾亲眼看过。“只要跟共产党走，我们很快就能到เ达共产主义啦。”许多人误解了他，就问共产主义在什么地方แ，梁果复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大家的意思，喉咙里爆出一阵狂浪的笑声，而后煞ย有介事地告诉大家，“就在咱黑风口，”他说，“不过，需要咱们经过一段时间的革命斗争才行。”大多数人对这种勾不着、望不见，像咒语似的话不感兴趣，便纷纷要求梁果复讲打仗的事。梁果复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兴致颇高地拿糖果款待大家，不顾ุ父亲的反对，挑灯夜谈他那些令人心悸肉跳的革命经历。他告诉大家，在那ว个让家里人痛苦不安的夜晚，他在大车店遇上了一股绺子，而后就跟着这股绺子参加了抗联。在长白山北部，他们的部队遭到了日军的袭击，队伍溃散后，他不得不和另几个士兵，一道潜入苏联境内，在海山崴，他们找到了抗联设在那里的办事处，不久ื又重返东北，加入了李兆麟将军领导的部队。在满州里的一次战斗ç中，他所在的部队又一次被日军打散。这次，他随着一支溃散的小分队，穿过了茫茫无际的呼仑贝尔草原，横越了空旷辽远的荒漠沙滩，冲破日军的围追堵截，一直赶到长城脚下，在那里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在林彪指挥下，南征北战。十多年的战争生活，给他身上留下了十五块伤疤，为了让人信服，他脱光了上身，把紫色的累็累็伤痕，亮在煤油灯下。当别人问他，为ฦ什么เ他的一只眼睛和别人的不一样时，他就兴致盎然地用粗糙的食指抠下那只眼睛，送给在场的人观赏，把在场的人惊得浑身皮肤起疹，但他自己却满不在乎，把那只玻璃眼球放到嘴里用牙咬了一下，出某种瓷器的碰撞声，随后又把眼环从嘴里取出，重亲新装ณ进那只干瘪的眼眶，登时，刚刚还干瘪凹陷得像黑洞一样吓人的眼眶，又恢复了先前的原样。他说，这只眼睛是在朝鲜战场上，被炮弹崩瞎的，刚才装进去的，是后来医生给他安上的用玻璃制ๆ作的假眼。在场的人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白德金从小鼻子监狱里出来，简直成了英雄。”道边儿继续泄，“他多暂反过日本人了？还不是因为ฦ盗了自己老婆的坟？可现在，人家还当上了农会主席了呢。”
公爹被这种最新奇的理论惊得傻，张开的嘴巴๒半天没有合拢，仿佛刚从水里网上的一条鲫鱼。不错，道边儿的话当天晚上就得到了验证，土改工作队在村口老榆树下召开群众斗争大会，斗争对象是恶霸地主ว刘永福的全家。大会开始前，土改工ื作队姚队长宣布了大会纪律，规定：大会期间，不准乱ກ讲话，不准笑，不准出嘘声、乱起哄，不准替恶霸地主说情，不准随便走动和擅自离开会场。为了叫大家相信他说的话是算数的，他命令持枪的工ื作队士兵，在会场四周巡逻，而让农会积极分子，押着被五花大绑的刘家十五口人——包括女人和孩子，站在会场前边。会议开始前，工ื作队要请苦大仇深的刘家长工王有义给村民们忆苦思甜，控诉多年来刘家对他的残酷剥削和压迫。诉苦的内容是工作队事先教给他的。为ฦ了能让他能大概记住，工作队是花了不少时间的。王有义是刘家从庄河雇来的长工ื，为人厚道老实，一张厚嘴唇，证明他不善辞令，因此，当被黑风口人用掌声请到เ临时用门板搭成的讲台时，他紧张得面红耳赤，喉咙里像卡了块鱼骨，叫他哽咽着说不出话，叫工作队不满的是，他两腿腿抖动得那么厉害，即使在昏暗的麻油灯下，也能ม看得清楚，更叫工作队尴尬的是，他竟一时把工ื作队事先教他诉苦的内容给忘记了，呆头呆脑地问站在身边的姚â队长：“叫我说什么来着？”
“哈哈！”老海南听后大笑了一声，吓了道边儿一跳，她还没见过公爹这么开心地笑过呢。“这倒不坏嘛。”老海南洋洋得意地说，“咱们终于不再是叫花子啦。”他将一根劈开的树筋缠到เ篱笆的横杆上，用力扎紧，“我打一小，就巴望着能过有钱人的日子，可前辈子却一直在逃荒、讨饭，现在才真正像个人家啦。”他望了望还在生气的道边儿，脸上显露出坚毅的表情，撇了下嘴角，“你瞧着吧，”他誓似地告诉道边儿，“等大财他们长大了，我准能领他们干出个样儿来，咱们很快就会成地主啦。”
“你领招财到干娘家住些日子吧，家里我照料é。”第二天天黑前，公爹对道边儿说，“他们家不偏，比咱家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