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一家之ใ主杨福来死后，老杨家现在劳动力严重不足，可是老杨家人无法克制ๆ对日本人的憎恨，所以，当李有德领着良子走进院子时，差点遭到杨家大眼皮女主ว人不客气的哄赶，只是当老目花眼的维臣奶奶，在仔细打量了良子一会儿后，最终认定良子不是那种可恶的小鼻子，就软下心来，收留了他们。
“说啊，说完再来第二碗。”黑风口人提醒他们。李有德这才猛然醒悟，用碗边碰了碰良子的胳膊，漂亮的良子明白了丈夫的意思，躬了，咕噜了句什么เ，听起来像鸭子在叫。黑风口人听后哈哈大笑，觉得良子的话，和从前到เ黑风口来的日本人说的话一点不差，不同的只有一点，从前来黑风口的日本人，个个趾高气扬，语调傲慢，良子则不然，不光语调和悦，眼神儿也像刚刚受过惊吓的小动物。黑风口人从良子身上获得了满足感，于是又有人回家盛来第二碗饭。和第一碗吃完后一样，良子又躬去，说了句日本话，而后丈夫李有德就问：“谁还想听吗？”
老海南两眼像着了火，死盯着眼镜一声不吭，直当他又用较比和蔼的声音问了几遍，老海南才大呼一声：“没有！”
不过眼镜在老梁家，却遇到เ了他从未遇到เ过的难题。虽说巡捕们搜查得也很卖力，眼镜也没忘记用眼睛观察梁家人的眼色，却没获取任何有益的启示，而且，当他准备像在老杨家里那样如法炮制时，却意外地在马厩里踩了一脚臭，使他不得不暂时放下搜粮的打算，弯下腰去揩净马靴上的臭，不料这时却又被母马撒尿溅了一嘴马粪，而当他要躲开母马的屁股时，却又意外地将脑แ袋撞到了马槽上，一时间他觉得眼里冒金星，不得不抱着脑แ袋蹲在地上休息一会，时间长达十分钟，同时他又忘记了手套上的臭，无意中将抹到头上了。尽管这样，他还是保持了极好的耐性，显得异常斯文，在地上龇牙咧嘴了一会儿，当脑袋恢复正常后，站起身来，仍毫不马糊地勘察了马厩的每一个角落，直到他确信马厩里的确没藏一粒粮，才放下铁锨，沉着脸出来。这会儿，他原先的蛇眼就变成阿里斯多芬式的眼睛，不眨眼地盯着佯装ณ懵懂ฦ、傻里傻气的老海南。
大眼皮孙媳妇无法掩饰对老太婆的反感，认为ฦ如此毫无道理地怂恿自己堕落的丈夫，迟早会毁了这个家，理由当然是充分的，她指出，照此下去，不出一年，她娘家在她结婚时送她的那些名贵的嫁妆，将会被丈夫摸得净光，甚至包括她本人，都很难说能够保住合法妻不可侵犯的地位。糊搅蛮缠的老奶婆婆，立刻就提出一个能使孙媳妇信服的看法，她说，她可以拿老杨家的全部财产担保，孙子今后绝对不会再动他媳妇的一点嫁妆，因为他们老杨家祖传的家产，足以满足孙子对神仙丸的需要，一直能ม让维臣抽到死。同时，为ฦ了能说服家里人今后不再过问维臣吸毒的事，她还极其伤心地和孩子们一道，回忆了老杨家那些令人心酸的往事，言过其实地描述了神仙丸ฤ神秘无比的威力，指出为吸毒者戒毒的种种危害，哭诉了她丈夫屈死的惨痛教训，最后，她甚至还违心地替神丸说了几句好话。在奶奶武断的坚持下，维臣终于幸运地成为黑风口第一个ฐ职业吸毒者，可以不再心悸肉跳偷偷摸摸地来往于秦家店铺，而老杨家的田à产，也从这时开始，一天一天地减少，从黑风口富的塔尖上，缓缓向下滑落。虽然一本正经的父亲，拼命地干活儿多赚钱，指望能补偿儿子吸毒的挥霍，但毫无收效。维臣每天必需从老目花眼的奶奶手里拿走一枚银币，仍难满足他那ว种无法抑制的毒瘾，时常不得不像其他大烟鬼那样，偶尔干点偷偷摸摸的勾当，但绝不敢再动妻子的嫁妆。
对维臣来说，灾难只是刚ธ刚多开始。父亲认为，已经当了爹的儿子，如此无耻地去偷窃媳妇的嫁妆，丢了他们杨家的脸，就用绳子把他绑起，吊到院子的枣树上，用赶牛的鞭子抽打他，问他再敢不敢吸食神仙丸。痛疼时，维臣根本没法回答父亲的问话，只会出杀猪一样的嚎叫，直到奶奶被这种叫声从炕上惊起，一瘸一拐地冲出屋子，才结束了枣树下的刑讯。
夜里，他又像以往那样焦燥不安了，觉着心里正有一只冬眠的小虫子，在惊蜇的春雷声中ณ，慢慢地抬起头来，扭动着身子要爬出来。他觉得现在需要白天急着要逃离的那个女人，过了任何时候对道边儿的需要，他似乎ๆ又闻到了那种盛夏季节，池塘边上湿热的空气中ณ夹杂着浓烈的鸦片烟的芳香，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经过一段时间的辗转反侧，就变得无法控制ๆ了。最终，他决定，最后再去一次，只一次，以后决不再去。他轻轻爬起身，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尽量不弄出声音，免得惊动身边已๐入梦乡父母，蹑手蹑脚，走出外屋，来到院子。大黄狗亲昵地向他扑来，惊出他一身冷汗，此刻，他讨厌这家伙，狠狠地踢开它。走到街上时，心才平稳些，平生第一次体验到山村的夜，静得这样出奇，连脚步轻叩大地的跫响，都显得那么浑然有力，偶尔一两声狗叫，会令他觉得自己是个偷鸡贼，忽然一只两ä眼冒着绿光的小动物，从身边倏地跑过，又会叫他毛骨悚然。有一会儿，他曾胆怯地想溜回家去，但欲念最终战胜了胆怯，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เ了狐仙大嫂家的门口。让他大吃一惊的是，狐仙大嫂的门口，蹲了一个人，像是“桃核”刘ถ老大，狐仙大嫂死去的丈夫。他停下脚步，站在那里没敢动，慌恐中下意识等待刘老大问话，但那黑影却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不理会他，他胆怯地干咳了一声，指望引起对方แ注意，可那黑影仍没动弹。说不清从哪儿来的勇气，支撑他大胆走了过去。原来那ว是一块大石头。
第四章3
“不，”秦货郎显得异常老练，不慌不忙地把火吹灭，扔掉还在冒烟的小木棍，笑呵呵地告诉黑风口人，“这是洋火，是从外国运来的。”显然，这种洋火，要比黑风口人祖祖辈辈使用的取火工ื具火镰，方便多少倍。只消เ花大政时期行的一枚中间带有圆吼的硬币，就能ม买到十盒洋火。秦货郎的货箱很快空了，兴冲冲数钱时，他告诉黑风口人说很快就回来。
实际上，这种祷告是有效的。两ä个月后，路经黑风口的过路人，带来了日军攻陷旅๓顺的消息，维臣奶奶这才松了口气。消息是确切可靠的。又过了半个ฐ月，一个自称木匣的日本警察，带领两个ฐ中国巡ำ捕光临ภ了黑风口。在这以前，他们驱赶大批中国劳工，清除了普兰镇在大屠杀后荒废的残壁断垣和满街狼籍的累累白骨。嗣后，在普兰镇压建立了地方政权——普兰镇会所，管辖包括黑风口的一大片村镇。木匣进村时，跟随他的中国巡ำ捕就向黑风口村民宣布：从今天起，在黑风口实行宵禁，每天夜里八点钟็以后，不准有人在街上行走。为了严格执行这一禁令，他们强迫黑风口人在村子东西两头，建起两处更房，每天夜里必须有八个成年男ç人，在更房里轮流打更。同时，巡捕又宣布新政权的一系列条令，其中ณ包括修改历书，取缔宣统年号，改用大政年号，向大日本帝国缴纳赋税等。当巡捕把一切条令宣读完后，木匣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骑马围绕聚集的人群走了一遭。这时黑风口人才看清，木匣长有一双阴郁๗而冷酷的眼睛，从这里射出的目光，能冷冻所有人的心。他还是个不满三十岁的青年，嘴上的小胡子却密匝匝，两旁้的胡须ี已经剃光，只在人中里留下黑黑的一撮，颇似春天里乌ไ鸦脱毛后的尾巴。在绕人群一周后，他又跳下马，背着手一晃一晃从人群中走过，在人群中，他拿马鞭无故地抽打了五个ฐ看上去有点愣的男人，并无耻地装作无意的样子，摸了一个女人的屁股，在没有遭到เ任何反抗后，他相信，这是一群具有悠久ื文明历史和优良传统的优秀民族，驯良而谦恭，对耻辱和痛苦，有惊人的容忍度，统治这群人，将不会遇到太大的麻烦。得到这种印象后，他满面意地跳上了马背，吹着舒心的口哨，打马离去。
“有啥不好的？”公爹感到不可思议，“咱一不偷，二不抢，凭本事挣钱买田，有啥不好？”
“最恨有钱人，”道边儿告诉他，“谁家有钱，土改工作队就叫他倒霉。他们喜欢的是穷人，说是越穷越革命。”
公爹被这种最新奇的理论惊得傻，张开的嘴巴半天没有合拢，仿佛刚从水里网上的一条鲫鱼。不错，道边儿的话当天晚上就得到了验证，土改工作队在村口老榆ด树下召开群众斗争大会，斗争对象是恶霸地主刘永福的全家。大会开始前，土改工ื作队姚队长宣布了大会纪律，规定：大会期间，不准乱ກ讲话，不准笑，不准出嘘เ声、乱起哄，不准替恶霸地主ว说情，不准随便走动和擅自离开会场。为ฦ了叫大家相信他说的话是算数的，他命令持枪的工作队士兵，在会场四周巡逻，而让农会积极分子，押着被五花大绑的刘ถ家十五口人——包括女人和孩子，站在会场前边。会议开始前，工作队要请苦大仇深的刘家长工ื王有义给村民们忆苦思甜，控诉多年来刘家对他的残酷剥ຓ削和压迫。诉苦的内容是工ื作队事先教给他的。为了能ม让他能大概记住，工ื作队是花了不少时间的。王有义是刘家从庄河雇来的长工，为ฦ人厚道老实，一张厚嘴唇，证明他不善辞令，因此，当被黑风口人用掌声请到临时用门板搭成的讲台时，他紧ู张得面红耳赤，喉咙里像卡了块鱼骨，叫他哽咽着说不出话，叫工作队不满的是，他两腿腿抖动得那ว么厉害，即使在昏暗的麻油灯下，也能看得清楚，更叫工作队尴尬的是，他竟一时把工作队事先教他诉苦的内容给忘记了，呆头呆脑地问站在身边的姚队长：“叫我说什么เ来着？”
姚â队长有些着急，略微有点脸红，心里感到เ一丝不快，只是脸上并没显露，“讲你在刘地主家扛活时受的苦呗。”姚队及时提醒他，态度还算是温和的，尽量不使他感到紧张，实际上，却于事无补，王长工再也记不起工作队教给他的那ว些话了。台下一群人向他辐射的目光，显然是在焦急地等他开口，他清了清喉咙，尽量使自己的声调显得稳重些，“咱为人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呀，”在经过长时间酝酿后，王有义说，“过去俺在刘ถ东家扛活儿……”
“请等一下。”姚队长厉声打断他，明确地指出他的错误，纠正说：“你应当说在恶霸地主刘永福家扛大活。”王长工愣了一下，似乎记起了什么，“好吧，就算是恶霸地主，”他接着说，“他老刘家是抠了一点，可是每年讲好的工钱，却一个ฐ字儿也不敢少俺的，他知道，少了俺一个字儿，俺就不在他家干了。咱是指着身子当地种的，靠出力气挣钱养家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แ爷处，不错，在他家扛活儿是累些，可是到农忙那阵子，他再抠，也得天天做大米干饭拌猪油给干活的人吃，因为人吃不饱，就没力气干活……”王长工打算就这么เ慷慨陈词下去，姚â队长及时用一个手指恰到好处地在他腰间捅了一下。“干嘛？”王长工不理解姚队长这种小动作，两ä眼愣地望着捅他的人。
“到เ此为止吧。”
“俺还没说完呢。”王长工争辩道。
“我说过，”姚â队长眼睛变得有些冷，“到此为止吧。”
一当王长工在一片掌声中走回乡亲中间，姚队长就宣布了大会另一项任务，那就是把恶霸地主刘永福一家押到台上批斗。斗争的形式是新颖别致的，农会积极分子们，用十四条麻袋，分别ี将刘家十五口人装起来，其中两个ฐ孩子被装ณ进同一条麻袋，扎好袋口，姚队长就提醒黑风口革命群众：“恶霸地主刘ถ永福家的土地，已๐无偿地分给黑风口的贫苦农民，刘家过去欠下黑风口受苦的人的血债，现在要一并偿还，现在有为大家撑腰，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一时间，黑风口人还不能ม完全理解姚队长这些话的深刻含义，姚队长在慷慨陈词后，会场就陷入了一片寂静，能清晰地听到各式各样的呼吸声，分辨出出这种呼吸的人是谁，偶尔在枯草窠里，传来一两ä声刚刚摆脱蜇伏期的小虫子的鸣叫，叫声显得那么尴尬，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是回家睡觉呢？还是在这里继续静待下去呢？直当小货郎秦达三试探地轻轻踹了一脚正在出呻吟的麻袋，想验证一下姚â队长刚才讲话的真实含义，结果就打破了打破了笼罩这里岑寂，白德金紧跟着踹了第二脚，随后就有人踹出第三脚，接着是第四第五脚……忽啦一下，一群人突然像嗅到了臭味的苍蝇，围在麻袋四周，施展各种手段，找来各种器械，向麻袋上倾泄着各式各样的狂躁和忿恨。小货郎秦达三泄的是，在他早年推销神仙丸时，没能从刘家人手里赚到เ过一分钱的郁闷；白德金泄的是，当初ม他盗坟案后，刘ถ永福从他父亲手中夺过屯长大权的陈年积怨；而更多的人则是想在分得刘家的田地后，永远免除心灵上的不安；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是稀里糊涂ิ看着别人那样做，也迷惘懵懂地跟着那样做。麻袋里开始出的是痛苦的呻吟，随后是屠宰场里的那种惨叫，最后又变成死亡前的挣扎哀嚎，半小时后，当农会积极分子解开麻袋口，从中ณ倒出来了十五堆烂泥一样的东西。出于基本的人道，姚â队长命令农会成员，在村后的山坡上挖了一个大坑，彻底埋葬了黑风口这个ฐ地主家庭。
黑风口土改工作的顺ิ利，出了工作队进村前的预料，他们仅用了预ไ先计划的三分之一时间，就出色地完成了原先计划中的全部工作。这样，工作队就有更多的时间，在撤离黑风口以前，帮助黑风口人做一些有益的革命工作。他们经常把村民们召集起来，向大家宣讲一些黑风口人暂时还无法弄明白的高深理论，轻而易举地就把黑风口人弄得头昏脑胀，他们向村民介绍伟大领袖毛主席，而那时黑风口人，还不相信世界上还会有姓毛的这种姓氏；他们教黑风口人学唱革命歌曲《东方红》、《没有就没有新า中国》，指望黑风口人能通过这些革命歌曲，来了解一些革命的道理。但黑风口人在学唱革命歌曲时，心里经常想的是，该在哪块田里种大豆，才不致因天旱减产，哪块地里种苞米，才会有个ฐ好收成。
工作队在向黑风口人宣传一些革命道理后，就带领他们开展反封建、反迷信活动。他们砸烂了宁远寺里凶煞神的泥象以及一些祭神用的器皿，声称这些东西，全属于迷信的把戏；他们把道行高深的方和尚赶出寺院，还俗到黑风口，安置他住在村西的更房里，叫方和尚在那里，过普通的农民生活，甚至打算强迫他和女人结婚，只是一时找不到เ合适的女人，才作罢；他们清理了寺庙里被砸烂的什物，使庙里真正成为“四大皆空”，几天后，工作队从普兰镇领回一个文稚彬彬的年轻教师，在寺院里正式办起了黑风口小学，大财兄弟和香阁姊妹，正是从那时起，背着用家织布缝制的书包上学了。在一间空荡荡的庙堂里，年龄不等的学生，开始学习不同年级的课程。年轻斯文的教师，是一个执教有方แ的白面书生，她用女人般的声调给学生讲课，他最有效的教育方แ法，是用教鞭抽打功课不好的学生手掌，在黑风口赢得了较好的声誉。
尽管土改工作队给黑风口带来那么多惊悸和迷惘，可是，当听说工作队要走的消息时，多数黑风口人还是连连不舍的。的确，在黑风口，工作队几乎没费太大的劲儿，就根治了折磨黑风口近半个世纪的神仙丸，早ຉ先谁都认为离开神仙丸就没法活的瘾君子们，现在都好好地活过来了，能下地干活了；一大群穷人，不花钱，就得到了大片的耕地；过去村里野跑，上不起学的孩子们，现在不用花钱，都能上学了，这都得感谢工ื作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