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维臣一直都记得，老海ร南用一条扁担，把全家挑到เ黑风口那天，恰好是那年的端午节。天晌的时候，他拿了个裹着红枣的粽子，在街上边玩边吃，打老远就看见一个高大的汉子，挑着一副担子朝这边走来。那汉子拖着跋涉者沉重的双腿，迈着有节奏的步子，一擅一擅地把担子挑到维臣家门口，仿佛结束了从世界另一头启程的旅๓行，再也没有向前迈出一步的力气。他鼓了鼓腮邦子，从肩上放下扁担，宛若卸掉了近半个世纪，积攒在他身上的全部灾难。这汉子挺瘦，却有一身高大的骨骼，衣服褴褛，至少一年没有洗过，脚๐上穿双破布鞋，两个ฐ大脚指甲已经把鞋前尖挖了个ฐ洞，大脚指正在那里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因为瘦削，脸上颧骨凸出，本来就挺大的眼睛，更加显得鼓圆，像大玻璃球，两ä道眉梢上挑，透着一股野劲儿。他两眼紧盯着维臣手里的粽子，把小家伙吓得没敢大声喘气，直到父亲从田里回来，才觉得安全些。父亲手里握了把艾蒿。奶奶一直认为，端午节早晨带露采的艾蒿，是包治百病的灵药，他看了一眼门前站着的汉子，就要拉着维臣进院，以便好把街门关上。直听到那汉子哀求了一声，维臣父亲才又停了脚步。
“大哥，给口粥喝吧。”那汉子着山东腔调。不用说，是从山东逃荒来的。维臣父亲是个仔细人，一般地说，到黑风口乞讨的乞丐，还从来没有谁敢夸口说，曾从老杨家这个ฐ男人的手里，要到过一块干粮。像往常一样，他打算毫不犹豫地说声“没有”，打走这个没街乞讨的汉子，只是当他朝地上的箩筐里扫了一眼，立刻就觉得心被什么เ东西戳了一下，浑身打了个ฐ冷战。箩筐里两个ฐ对面坐着的小生灵，蓬头垢面，比刚ธ破蛋壁的小鸡雏还难看，细得出奇的脖ๆ子上托着的大脑แ袋，像似地下刚掘出的骷髅，贴上了很薄的一层纸，透过挺薄的脸腮，能清晰数出孩子生有几颗牙齿，鼻梁两ä侧的大眼睛像镶嵌的两颗污浊的玻璃球，偶尔死板地转动下，闪出一缕临死前绝望哀怨的目光，这种目光，叫野兽见了，也会放他一条生路。
“进来吧。”父亲这样说时，维臣感到父亲攥着他的手颤动一下。维臣母亲端来一盘粽子和三碗汤。两个孩子不懂ฦ礼貌，用脏兮兮的手抓过粽子就往嘴里塞。其中一个，因为一口吞得太多，险些没被咽死。那块粽子明显地卡在脖子下方的食管里，向外凸起一个包儿，孩子被憋得脸色紫，眼睛翻白，向外鼓出，嘴角开始流涎水。维臣母亲要给孩子喂口汤，帮助孩子顺溜一下，那汉子说不用，富有经验地在孩子后背上拍了一掌，这一掌恰到好处，脖子上的小包儿开始慢腾腾地向下滑去。停了一会儿，孩子才重新喘过气儿，脸色恢复到正常，又急三火四地大嚼狂咽，因为小家伙现，另一个ฐ孩子趁机已经多吃了不少。第一批食物吃完后，三个人分别像猫一样，开始舔舐各自的碗，却没有再要的意思。显然，长期的乞讨生活，已๐经使他们养成了这种习惯，绝不在一家门口前要第二碗。维臣母亲不忍心，又给他们送来了第二批食物。和刚ธ才的情况相仿，风卷残云地吃完后就开始舔碗；接着他们又得到了第三批，情况也和刚才差ๆ不多。维臣母亲感到有趣，就准备给他们送来第四批，想验证一下，这三个ฐ人的胃容量究竟有多大。但婆婆出来制ๆ止了她：
“别再拿了。”维臣奶奶说，“倒不是咱小气，那会把他们撑死的。他们准是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去准备些干粮，让他们带着道上吃。”那ว汉子没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是咬着下嘴唇，冲维臣奶奶点了点头。那会儿，家里缺少干活的人手，正打算雇工，眼前这汉子又这么壮实，维臣奶奶就试着问：“你们要去哪儿？”那ว汉子像不懂ฦ维臣话，手里不住地摆弄箩筐上的绳子，两ä眼迷惘地摇了摇头。“要是你眼下没去处，就在我们这儿住下吧，”维臣奶奶和他商量，“算是给我们打工，养活你俩孩子，等孩子大了，你再想到เ哪就到哪儿，要不，你俩孩子会饿死的。”那汉子的两眼霎时像从水里捞出的玻璃球，一滴一滴地流着泪，随后就像老雕抓住小鸭似的，非常容易地从箩筐里提出两个脏ู兮兮的孩子，放到维臣瘸腿前，三个人一同给她叩头，嗣后，冲着维臣奶奶喊了声：“亲娘！”接着又让两个孩子喊：“奶奶。”维臣奶奶一点没客气，接受了干儿子一家的叩拜，安排他们一家在西厢房住下。以后，这一家三口儿，就冲维臣奶奶“娘”、“奶奶”这么叫着。
第三章2
因为饮食的充足，半个月后，那ว汉子就魔幻般展示出火山似的身躯。那铁塔似的双肩，山岩般的脊梁，钢架一样高高的两腿，走起路来活像骡子，粗犷的面庞，亢里亢气铜鼓一样的说话声，无不显示出刚毅和力量。他似乎不懂什么叫疲倦，一个人像几匹骡子，不停歇地忙着，除了夜里睡觉，白天看不到เ他闲着。大清早ຉ天还没亮，他就爬起来扫院子，担水，铡牲口草，劈柴，而后才吃早饭，接着就赶牲口下地。农闲的时候，他也不肯歇着，扛着镢头，牵着牲畜ไ到เ河滩去开荒，使老杨家的土地面积迅扩张，很快就恢复到维臣爷爷迷恋神仙丸以前的数目，而且还有继续扩展的趋势。黑风口人疾妒得要死，恶语咒骂老杨家，不花钱就得到เ了一匹能顶上好几头牲口的“骡子”。不过这话一直没有人敢传到这汉子的耳朵里，因为黑风口人谁都相信，只要这汉子愿意，就可以像揍小鸡一样揍那些骂他的坏蛋。也有几个财迷心窍的家伙，指望能用更好的待遇引诱他到自己家去抗活儿，结果险些遭到那汉子的拳头，以后就没有人敢再提这事。这汉子平时不愿说话，偶尔说一两句，却那么เ实在、忠厚，尽管有些话听起来粗鲁。不过维臣奶奶却觉得，这干儿子对他，要比自个儿亲儿子还好。很快，这汉子身上就染上了老杨家男人身上那ว种不可救药的病症：麻木、迷惘、逆来顺受，变成了头只会木木讷讷、驯顺的会喘气的工具，对老杨家任何人的话，一律的从不违抗。
这汉子姓梁，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老家人喊他梁三。老杨家人本想指着维臣叫他“梁叔”，可这汉子不乐意，他说一路上遇到เ他的人，都喊他“老海南”。
“那是骂你哪。”维臣奶奶笑着说。
“啥骂不骂的，中听就中，俺觉着中听。”没有办法，一家人就这么叫了。为了逃避家乡连年蝗灾，两年前，老海南用一根扁担，挑着全家，踏上了逃荒的路途。两ä年里，他的双脚๐几乎踏遍了北国的荒野，打过各种各样的短工ื，忍受过各种各样的欺侮，经历过各种各样难以想像的灾难，像一片风中的草叶，最后在黑风口找到เ了容身之ใ处。他的孩子，几乎是在空中悬悠的“箩筐家”中长大的。孩子们都有一个古里古怪的名字，男ç孩儿叫果复，女儿叫道边儿。那会儿黑风口人还无法预见，这个曾经差一点被一块粽子咽死的男ç孩儿，将会给黑风口带来那ว么多的灾难。孩子们像他们的父亲一样，在饮食充足的良好作用下，很快就出现了健康的征状，脸上有了血色，眼里有了精神。维臣姑姑用家织布，给他们缝制了衣服，让孩子们都能ม体面地和维臣一块出去玩。
第三章3
家里人口的突然增多，使杨家大院儿开始漾溢着从前没有的欢乐，完全揭开了连续不断的灾难给家里蒙上的阴影，甚至连脾气古怪的维臣的姑姑，也被这种气氛感染，性格也开始渐渐的改变，这可是维臣奶奶没想到的。玉兰姑姑打开了关闭已久的房门，放进了一群活蹦乱跳的孩子，让孩子们随便摆弄织布机和纺纱车，即使把纱线弄乱了套，她也不生气，甚至还觉得挺有趣，一边讪笑着骂孩子们“小笨蛋”，一边耐心地把孩子们弄乱的纱线理好。遇到心情舒畅时，还会教孩子们写字啦，数数啦，教他们十进位加减法运算啦。如果心情特别好时，就会用自己的篦子，给孩子们篦刮头里的虱卵。尽管这样，孩子们也渐渐感到，在玉兰姑姑这间出某种霉味的闺房里，他们得到的快乐，远不如在外面的天地得到的多。于是，孩子们开始疏远这间闺房了。玉兰姑姑及时现了这一点，她害怕失去刚刚ธ拢住的这群孩子，就想出办法加以补救，诸如让孩子们到她屋里猜谜语了，这些谜语大多是她自己้瞎编的，不是因为谜面和谜底不着边际，叫孩子们永远无法猜破，就是溅显得几乎用不着去猜，就能ม知道谜底是什么เ。这种办法效果不佳，她就改用讲故事的办法。开始的几天，效果不错，当她把打小听来的几个故事讲给孩子们听时，孩子都瞪着眼睛出神听。很快，玉兰姑姑肚子里所有的故事都讲完了，而孩子们显然还要，没办法，她就开始瞎编乱ກ造，常常一个故事讲到一半，忽然现故事的情节不大合理，就回过头来重讲。这样，往往当一个ฐ故事讲完，而故事的开头已经讲过几遍了。一种省事的办法，是把过去讲过的故事拆乱，把多个ฐ故事里的人物混杂到เ一快儿，这样就能编造出一个又乱又长，让孩子们没完没了地听下去的一个ฐ稀里糊涂的故事，直到多少天以后，终于一塌糊涂地把故事讲完，孩子们才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无限失望地逃出这间屋子，因为玉兰姑姑有个ฐ近乎于苛刻的要求：听她讲故事时，是不能三心二意的，必须憋着气一次听完。
当一切尝试失败后，玉兰姑姑就显出了古怪的脾气，用强迫的手段，硬把道边儿从孩子群中ณ分开，扣进她那ว散霉味的闺房，理由相当堂皇：“女孩子嘛，”她煞有介事地说，“总不能像野小子一样到เ处乱跑。”往后，她要在这间充斥着寂寞与冷酷，麻木与迷惘氛围的房间里，对这女孩子进行一系列ต严格得近似于苛刻的教育，以便让她成为一个男ç人们都求之不得的窈窕淑女。教育的目的异常明确，教育内容相当广泛。《三字经》、《弟子规》、《女儿经》教义แ和《烈女传》要览。这些都是小时候她从母亲一知半解的教育中ณ获取的。不过在女工方面，玉兰姑娘就显得一丝不苟了，她能全面地指教道边儿如何穿针引线，怎样裁剪衣服和各式各样的小玩艺。在长时间的隐居生活中ณ，玉兰姑娘练就的一手针线活儿，是任何正常女人无法比拟的。道边儿直死都承认，她的一手针线活儿，多亏玉兰姑姑的指教。
在严格训练道边儿的同时，玉兰姑娘也没忘记，插空询问一些有关道边父亲老海南的一些事儿。起初，只是冷丁提一两句，后来就经常了，而且问题也越来越细致，甚至于干哥哥脖子后面偏右的地方有一颗黑痣，她都有能知道。慢慢的她变了，清晨一听见干哥哥扫院子的“唰唰”声，她就开始睡不着觉，甚至躺着都不行，必须ี从炕上爬起，而且洗脸水要很轻地洒在刚ธ扫过的院子上，免得溅脏ู了干哥哥刚扫过的院子，再往后，她就早起帮着嫂子做早ຉ饭了，一般都是坐在灶台下烧火，烧火时必须把门儿开着，因为那会儿干哥哥正在东厢房门口，和亲哥哥一块儿铡牲口草，有时在那儿劈柴。直到吃早ຉ饭时，她才回到เ自己的屋子。打从干哥哥一家来后，她就不再和家里人一块吃饭了。而后整个白天，她都要饶有兴味地和道边儿待在一起，一边教小姑娘最难的针线活儿，一边向小姑娘打听一点干哥哥的事儿，一边自个儿给一只鞋绱底，这双鞋就是她根据道边儿向她讲的干哥的脚的情况，给干哥做的。果然，几天后当道边儿把鞋带回家，老海南刚穿到脚上，就大声嘟็囔：“真好！”还以为干妹妹天生长了双神手，做的鞋谁穿了都合适呢。
过了些日子，玉兰姑娘突异想，打算到干哥哥屋里去看看。道边满足了她的好奇，领她走进自己้家。因为却少女人的照料é，干哥哥的家显然有些凌乱。玉兰姑娘就指教道边儿，把各种什物摆放到合适的位置。一会工夫，干哥哥屋子就像家了。
第三章4
夏天的一个炎热的晌午，家里人正在睡午觉，只有干哥哥在给拴在街上老枫树下驾辕的骡子打牛虻。因为嗡嗡鸣叫的牛虻，总是混在苍蝇中ณ间袭击骡子。玉兰姑娘不知怎么，觉着太热，忘记心里一直顾忌的事，多年以后，第一次磨磨蹭蹭溜到了街上，打算到老枫树下乘凉。那会儿，干哥哥正准备偷袭一只叮咬骡子肚子的牛虻。干妹妹没觉得怎么เ心慌，因为这时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她调了调嗓子，尽可能显出无所谓的样子，问干哥哥：“干什么呐？”干哥哥没被这种打挠惊动，仍然眼盯着骡子肚子上牛虻，猝然一掌落下，牛虻被击落，破裂的肚子溅了干哥一手血。这时，干哥才转过头，向干妹妹伸过那只粗糟的大手，“你瞧。”然后把血抹到骡子身上，接着又准备袭击叮在骡子腿上的那只，玉兰姑娘觉得没有受到足够的尊重，心里挺委屈，打算转身回去，可身子却没有动弹。当干哥打完第四只牛虻仍不理她时，她就忍不住了，差点没把心事说出来，“你说，”她气哼哼地问，“现在有两匹骡子，一匹挺好看，但干活儿却不行，另一匹挺丑，可能身上还有点毛病，但能ม干活儿。”说这话时她脸有些烫，“让你挑，你要哪一匹？”干哥并没有回头，正准备袭击第五只牛虻，却非常坚定地回答：“要好看的有啥用呢？”这个ฐ回答鼓舞了玉兰姑娘，她不甘罢休，接着问：“同样，有两只母鸡，一只丑的，也有一点毛病，但能ม下蛋，而另一只漂亮的却不行，要你选，你要哪一只？”干哥哥这时已经打死了第七只牛虻，直起身子擦净手掌的血，无法理解这个怪里怪气的干妹妹，在这大热的晌午不躺在家里歇晌，却跑到街上跟他饶舌，提出这么เ多没头没脑的问题。一切都让他相信，这个干妹妹，纯属一个不晓事的丫ฑ头，尽管她早已到เ了成年。为了避免干妹妹照ั此继续絮叨下去，他用一句话，概括了对这类问题的看法：“我不是说了吗？不管啥东西，只要没用，再好看俺也不稀罕；只要有用、能ม干，再丑、再有毛病，俺也喜欢。”这话刚说完，第八只牛虻就被击落。玉兰姑娘对这种回答非常满意，不过临走时，还是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儿，因为干哥又去打他的牛虻了。
老杨家最先现玉兰姑娘变化的，是维臣的父亲。那天早饭时，他不注意场合，当着两ä家人的面，和妹妹开了句玩笑，最终要了妹妹的命。当时，玉兰姑娘正心情愉快地给哥哥端上一碗饭，在这之前，她又和全家人一块吃饭了，哥哥打算和妹妹说句俏皮话，引逗妹妹笑一笑，可他开玩笑时那么木然、冷漠，一本正经，叫谁都不相信那是玩笑。
“看来，”他语气生硬地说，“妹妹急着要找婆家了。”说完这话时，他现谁都没笑，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惊骇，便预感有些不妙。特别是母亲，因为她觉得儿子说话的语气，像有意挖苦妹妹。当然，反应最激烈的是玉兰姑娘自己，她用力摔碎手里的碗，哭着跑回自己的屋子，直死再没离开过那儿。
当一家人惊魂未定地张罗着收拾被摔碎的碗片时，玉兰姑娘已๐经躺在炕上烧了。一连几天昏睡不醒，呓语中险些流露出自己的心事。无论母亲苦口婆心的安慰，哥哥没完没了的一本正经的道歉，嫂子低三下四说尽好话，都没使她退烧，甚至艾蒿水和万能ม灵药神仙丸，这时都显得暗然失色。可是当狐仙大嫂被请来时，立即就能ม断定，玉兰姑娘是被恶鬼击心了。此种癔病，除了由á她来把恶鬼祛走，任何尘世间说嘴郎中ณ那些俗不可耐的笨拙疗法，都将无济于事。狐仙大嫂顺理成章地成了杨家的坐上宾，每天夜里，老杨家的庭院都备有各种恭品，香案整齐，锣鼓喧嚣，狐仙大嫂先是盘坐于恭案前闭目作法，嘴里振振有词儿，忽尔跃身而起，恍若妖魔附体，两目凶狠，乱喊狂叫，手执利ำ剑乱砍乱劈，一院子人吓得魂飞魄散，屏气息声，不敢喘气。这种折腾大约持续了半个ฐ时辰，狐仙大嫂便浑身一悚，恢复了原样儿，有板有眼地收拾起一应神器，煞有介事地告诉维臣奶奶，缠附玉兰姑娘的恶鬼是条蛇精，已被斩杀，玉兰姑娘的病马上就好。维臣奶奶听信狐仙大嫂的话，就一瘸一拐地往玉兰姑娘房间跑，却不见女儿从昏迷中ณ醒过。狐仙大嫂及时安抚了她：“别急！姑娘被缠了这么久，总得恢复了元气才行。”
杨家人信任狐仙大嫂，开始了耐心的等待。又过了一天，仍不见起色，狐仙大嫂就坐在杨家的炕上重新闭目上神，睁开眼后，告诉维臣奶奶，说缠附玉兰姑娘的蛇妖太多，还得接着作法。杨家人眼巴巴围拢在玉兰姑娘身边，等待奇迹生，直当狐仙大嫂把大神跳到第十天，夜里九点三刻，玉兰姑娘身上开始出现痉挛。起初家里人还挺高兴，以为这是狐仙大嫂神力显了威，大概缠附玉兰姑娘的蛇妖，已๐被全部ຖ斩杀。可是过了一会儿，当玉兰姑娘停止呼吸时，全家人才开始慌乱，喊来正在院中狂魔乱舞的狐仙大嫂。浑身冒汗的狐仙大嫂进屋后，感到莫明其妙，脸上掠过一丝惊惧，她用手指掐了掐玉兰姑娘的人中后，无可奈何地向杨家人宣布：“她下走了。”
为了减轻维臣奶奶痛苦，狐仙大嫂只好把实情告诉老人，说这回击中ณ玉兰姑妈的恶鬼，是阎王爷的小舅子，这家伙在阳界时曾当过强盗，到了地府，仗着他姐夫的权势，也是无恶不作，阳世间的神仙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玉兰姑娘就是叫他抢去成亲的。既ຂ然如此，杨家只好服从鬼神的安排，宣布为玉兰姑娘治丧。
第三章5
出乎ๆ狐仙大嫂的预料，她的这种解释，反倒增添了维臣痛苦。因为ฦ玉兰这孩子命苦，刚ธ满月就断了奶，不得不用高粱面粉充饥，结果弄坏了孩子的胃肠，后来为了给孩子修腚，又把孩子的屁股烙下残疾，使孩子打一懂ฦ事起，就见不得人，成天躲在家里，养成了古怪的脾气，成人后也不准家里人替他找婆家，年纪轻轻的就离开了人世。“俺孩子的命苦哟。”维臣奶奶一边哭一边诉叨，“到เ了阴府，竟又遇上了个强盗，在那种阴冷的地方，玉兰这孩子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哭灵期间，维臣奶奶扯着嘶哑的嗓子，把这类话说了又说，哭声撕心揪肺，一家人都配着流泪。只有维臣奶奶本人，在痛哭时还能想起叮嘱家里人，别ี忘了把玉兰平日喜欢的一些宝贝玩艺装进棺材里，免得她到了阴府会感到เ寂寞。大家在整理遗物时才现，在玉兰姑娘的枕套里，装了些别ี人意料不到เ的东西：一个刺๐绣了一对鸳鸯的精致烟荷包，不夸口地说，黑风口还没有哪个男ç人，曾用过这种好看的烟荷包呢；一个用红丝线编织的男人的腰带；还有一个男ç人穿的大红色短裤，这种短裤ไ，通常是给已婚男ç人本命年穿的，而这一年，杨家没有谁是本命年，只有干哥哥老海南，这一年才是本命年。这些遗物的现，令全家人瞠目结舌，说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会事儿。但，当狐仙大嫂见到这些东西时，立刻就解开了大家的迷惑。“啊哟！”狐仙大嫂显得异常兴奋，举起大红色短裤告诉大家，“真是天大的喜事，看来，人家玉兰姑娘是愿意走的，瞧，这不都提前准备好了。人家早就给那恶鬼做好了娶ດ亲的衣服，兴许现在已经在阴府成了亲呢。人家的姐夫是阎王爷，房子和家具是不用愁的，将来说不准还当上个市长、省长夫人呢。”
尽管尖嘴快舌的狐仙大嫂，不住地吹嘘老杨家攀上了一门阴府的高亲，却丝毫减轻不了丧事带来的哀惋气氛。玉兰姑娘下葬后，维臣奶奶失去了时间概念，她经常大白天瞪着眼睛睡觉，睡梦中清晰地看到เ了多年以前生的事，而夜里却像梦游症患者那样，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嘴里不住地絮絮叨叨，像似有人在身边和她说话。有时，她会像小孩一样躲在墙角不敢吭声，仿佛看见了什么无形的危险，再过一段时间，她又对整个房子产生了恐惧，感到这座大院子，简直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好像各处都能ม对她产生威胁。一天晌午，她坐在炕头瞪着两眼睡着了，忽然失声尖叫起来，叫声凄厉，把全家人都吓了一跳，可是当大家跑过来时，她却像没事一样，瞪着眼坐在炕头咂巴嘴，而后出闷雷似的鼾声。实际上，刚才她又是睁着眼睡着了，在梦中又看见了很久ื以前被她杀死的老毛子，醒来后，又感到了老子在她嘴里留下的那种恶心的酒糟味。又过了几天，每当维臣母亲早晨起来做饭时，老太太就会在炕上瑟瑟抖，用被子将头蒙住都不行，她总觉得厨房里有老毛子的皮靴拖踏声。当狐仙大嫂又来到老杨家时，维臣奶奶就把这种惶惶不安告诉了她。在耐心地听完了神志不清的老太太絮叨后，狐仙大嫂就表了自己的看法：“这座房子妨女人。”她说得相当肯定，理由是最初在这里建房时，老杨家主人，曾在这里打死过一条小白蛇，而那条白蛇正是老杨家的保护神，而小白蛇恰恰又是雌的，这就注定了这座房子的女人，将会屡遭不幸。维臣奶奶无从得知早已๐死去的公爹在建房之初，是否曾在这里打死过一条小白蛇，不过这种说法却那么令人信服。可不是吗？自从她一瘸一拐地嫁到黑风口，在这座房子里，曾生过多少不幸啊，而不幸又恰恰生在女人身上。先是小姑子在出嫁那天，遭老毛子那ว群畜牲糟蹋了，紧接着是婆婆被老毛子打死，后来在女儿玉兰刚ธ满月时，家中又遭不幸，结果把玉兰这孩子给毁了。正是从这时开始，神志不清老太太，对模样妖道的狐仙大嫂佩服得五体投地，十分忠肯地求狐仙大嫂给想个解法。
“重建一座房子！”狐仙大嫂毫不含糊地说，“再没有别ี的办法。”
第三章6
新า房子建在村子的西头。那儿曾是老杨家的场院，老杨家当初花了不少的钱，才把它买下来。据狐仙大嫂说，这里是黑风口最吉利ำ的宅基地。新房子的布局完全仿照老房子。
因干儿子老海南对杨家有功，搬进新家后，维臣奶奶就把老宅送给了干儿子。理由很简单，一当道边儿出嫁后，这座房子就不会对干儿子父子形成威แ胁，同时，维臣奶奶又把杨家的田产割出一块给干儿子。开始，干儿子死活不肯要，最终还是听从了干娘神志不清的规劝。干娘告诉他，孩子们眼看长大了，马上又要结婚，一座房住不下，将来总是要分开。
的确，一转眼功夫，孩子们都长大了。道边已经不再随随便便在维臣、果复两个ฐ哥哥面前撒尿了，出落成一个挺漂亮的大姑娘，性格温顺，聪明贤淑，并从玉兰姑姑那儿学会了不少复杂的家务活儿。从多方面推论，再过几年，道边儿就是老杨家的媳妇。和她相比，哥哥果复就不一样了。他毫不折扣地从父亲老海南身上继承了高大的骨骼，圆得像玻璃球一样的眼睛，粗硬的毛，挺大的手脚๐，以及粗鲁的性格，甚至他父亲身上所没有的桀骜不驯。这惹老海南生了不少气，有时不得不用最难听的脏话，骂他“野驴进的”，用棍子在后面追打他。和他相反，老杨家维臣的性格，就明显有些绵软，胆小怕事，好吃懒โ作，一点也不像他一本正经，吃苦耐劳的父亲，又不像他温顺、厚道的母亲，奶奶说这孩子像他爷爷。三个孩子像亲兄妹一样，在黑风口无忧无虑地过着童年。那会儿，春天他们就上山剜野菜，爬到柳树上折断柳枝扭柳笛，吹出各式各样的鸟鸣声，招徕成群的鸟儿，然后就拿弹弓袭击它们；夏天里，到河里洗澡摸鱼，到别ี人家的瓜田果园里偷袭还生涩的瓜果；秋天进山采食各种野果；而冬天一到เ，就带着猎狗在雪地里撵兔子，扫开一块雪地罗麻雀，到南河套去坐冰车。梁果复一直把这种爱好保持到结婚那天。可是，后来大人们就从他们身上现了劳动价值，开始安排他们到เ山里放牛啦，放羊啦，看猪啦。慢慢地，又叫他们干地里的活儿啦，把他们累得半死。即使这样，他们也常常能ม找到一些开心的事，诸如趁着黑天摸进别人家的果院，偷食人家的甜瓜梨枣，这种不道德的游戏，直到狐仙大嫂嫁到เ黑风口，才被迫中ณ止。因为ฦ这娘儿们一进村，就扬言，她能凭借神力，测知偷窃人家东西的盗贼。
狐仙大嫂是两年前糊里糊涂嫁到เ黑风口的。照她母亲的意思，她至少应嫁给一个ฐ不低于七品的官员。因为娘家母亲是个神功老到เ的巫婆，在女儿刚出世时就给孩子预ไ测了未来，按照ั神的显示，这丫头是贵妃命，将来的婆家在东方，而丈夫是一个ฐ官品在七品以上的官人。本着这种朕兆，虽然女儿到了结婚的年龄，婚事却被耽搁下来。因为前来说亲的媒人，总不能ม和当初的朕兆相吻合，不是从北边来的，就是从西边来的，再不就是从南边来，一直没有从东方来。那时狐仙大嫂已๐经开始为自个儿的婚事焦虑了，并对母亲无端浪ฐ费自个儿青春的做法表示了不满，多次向母亲暗示，如果能让她尽早成婚，哪怕不做贵夫人也行。这种想法遭到เ母亲的严厉斥责，好神的母亲不能容忍女儿如此无耻地想汉子。出于对母亲无理的忿恨，在的剧烈煎æ熬下，她终于耐不住寂寞，怀着报复的心态，私下和村里的一个机匠私奔了。那ว机匠命不好，两年后一命归天了。这期间，好神道的母亲也辞世了，无奈之ใ下，狐仙大嫂只好死气白赖寄居弟弟家守寡，重母亲的巫婆旧业。恰恰那时从东方的黑风口来了个ฐ说亲的媒人，经弟弟撮合，狐仙大嫂二婚嫁到เ了黑风口。成婚的那天，狐仙大嫂才看见，她那ว命中官品不小的夫婿，竟是五短身材，又黑又瘦，脸上密密匝匝生满天花的黑风口的刘老大，人送外号“桃核”。狐仙大嫂不顾ุ婚礼的热闹场面，扯着娘们嗓子嚎哭了一场，最终还是和刘老大拜了天地。当然了，这是有相当苛刻๑的条件的，就是说，在夫妻温存时，桃核丈夫必须用一块挺厚的家织布，把脸蒙上。
第三章7
狐仙大嫂是个ฐ热情毫爽的人。她是黑风口第一个ฐ主动和老杨家交往的人。正是从那时起，她告诉神志不醒的维臣奶奶，她从母亲那里世袭了祖传神力，神乎其神地描述在娘家时，如何有一天下午，突然有一只紫狐，闪着一道蓝光直贯她的天庭，而后她的脑子里就“嘎吧嘎吧”响，再后来她就有了祛鬼避邪、未卜先知的本事，只是由于一时疏ຕ忽，才没预测到丈脸上的天花。
“不论是谁家，只要丢了东西，我就能知道窃贼是谁。”她对维臣奶奶说。果然，黑风口有半年时间，没再生失盗的事，不消说，窃贼们显然惧怕狐仙大嫂的神力。可是，又过了半年，情况就不一样了。打破这种无所不知神话的，是狐仙大嫂本人。一天傍晚，她扯着娘儿们嗓子，沿街泼骂，因为她家一只正下蛋的母鸡，不知被哪个坏蛋偷去了。她诅咒偷鸡贼不得好死，而且祝愿他拉黑血。事实上，她家的那只母鸡，在自己家草垛里下了一堆鸡蛋后，就开始在那儿孵卵呢，直当半个月后，当母鸡领着一群刚ธ刚孵出的鸡雏，出现在自己้家的院子时，狐仙大嫂才终止了连续多天的泼骂，高兴地逢人便说，她家的母鸡不需要照看，自个儿就能孵出小鸡来。从此，黑风口人就不再害怕她，偷盗之风又开始盛行。只有维臣奶奶一人，在神志不清时，会觉得狐仙大嫂的话，句句在理儿。
时间逐渐梳理了维臣奶奶棼乱的大脑。当玉兰姑娘烧完第三个周年后，维臣奶奶又恢复了三年前神志清醒时的状态，生活基本保持了从前的良好习惯，也不再睁着眼睛做梦了，早ຉ晨儿媳妇做饭时，也不再觉得厨房里有老毛子脚๐步声，只是那种令人作呕的酒糟味，还不时叫她心神不宁。除了头上又忝了些白，眼神比从前迷惘了些，再看不出她身上有什么เ变化。每天仍那ว么一瘸一拐地持家务。眼下，唯一叫她心的，就是孙子维臣。这孩子有些懒散，性情怯懦，像他爷爷。她担心这孩子将来又走了他爷爷的老路，这种担心常常叫她杌陧不安。为ฦ了防止将来可能ม生的不幸，女儿死后，她又学着女儿活着时的做法，担当起教育小姑娘道边儿的活儿，不消เ说，这孩子将来是老杨家的媳妇。虽然这孩子一小就表现出善良、温顺、勤快的品质，年龄很小就能ม踩着小板凳，站在灶前涮碗，刚学会缝衣服，就给全家每人做了一条被子，结束了一家三口人同盖一条被子的时代，一切都叫维臣奶奶欢心，可老太太仍免不了担心，怕这个ฐ勤快的小姑娘，将来会欺负维臣。出于这种担心，她就常常拿自己้婚姻的不幸，来吓唬道边儿，“小心啊！”在教道边儿干家务活儿时，她会突然停下手里的活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小姑娘，“女人可不能太任性，动不动使性子，会惹祸ຖ的。”说完这么一句，她就像完成了一件必需做的工作，继续开始穿针引线，在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又会突然停下手里的活儿，“唉！”这是一声从生活的深渊中传来的回音，“千万别ี嫌弃自己้的男人呀。丈夫再不好，可他毕竟是个爷们儿，就像蜂箱里的雄蜂，你看他好吃懒โ做不干活儿，可是没有他，连蜂王都没法活下去。”这种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的、无头无尾的说教，让道边儿过早地成熟ງ了，完全具备了做一个贤妻良母的条件，甚至月经初ม潮，也没让她惊慌，异常老练地用开水洗净一块家织布，给自个ฐ儿缝制了一条月经裤衩，并非常科学地保护了开始了胀痛的，也没有让脸上稀稀落落的几个ฐ小疹疱，留下什么有碍观瞻的坑点。一切育都那么正常。
“你就快成我们家的媳妇啦。”一天，维臣奶奶又突然停下手里的活，两眼直地对道边儿说。对这种让少女们害羞的话题，道边儿也没感到怎么เ为难，甚至连手里的活儿也没停下，只是脸上稍微有点烧。可是，再过一个ฐ星期，当老海南决定让道边结婚时，她却惊得说不出话。
事情来得太突然。前一天夜里，哥哥果复忽然在梦中惊醒，声音颤地喊醒父亲：“我又尿炕了！”
“驴进的。”父亲睡眼惺忪地骂，“多大了？还尿炕。”
“这不是一般的尿。”儿子犟嘴，“像浆糊。是我梦见公狗配时，憋不住尿的。”当儿子想把这事解释得再清楚一些时，父亲就把他摁进被窝。
“快躺下，别着了凉。”父亲说。
道边儿被哥哥的嚷叫声惊醒时，还真以为哥哥尿了炕，就嗤嗤地笑。可是第二天早上，当父亲叫她收拾收拾，以便能在这个月底和哥哥果复结婚时，她就吓得差点喘不过气儿。她相信父亲是了疯，就一头扑进父亲怀里，使劲摇晃他，求他能恢复已经昏乱的神智，别ี这么吓唬她，并问是谁把他气成这样的。
“我没疯。”父亲推开他，生硬地说。为了证明自己的神志是清醒的，他还逐字逐句地告诉道边儿，她并不是自己的亲闺女，而是多年以前逃荒的路上捡来的。那会儿，她爬在已成饿殍的母亲怀里，哭哭叽叽地咂吮母亲僵硬的，果复他娘——道边儿死去的婆婆现了她，把她抱起来，喂了点她们路上讨要来的稀粥。这种做法激怒了当时饥肠辘辘的丈夫，一时火，猛力推了妻子一把，不巧妻子倒下时，头撞上了道边的一块石头，血流了一地，没能ม再爬起来。临死前，嘱咐丈夫收下这个孩子，将来好给儿子当媳妇，“咱们这么穷，儿子是娶不上媳妇的。”这是妻子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悲痛之余，丈夫遵从了妻子，当把妻子草草埋葬后，把小姑娘装进了箩筐，上路了。
第三章8
这种说法虽然可信，但道边儿总觉得这不是真的。要说服道边儿同意和哥哥结婚，老海南需要二十天才行；而要说服儿子同意和妹妹成亲，则ท足足需要四十天。这个鲁莽、倔犟的青年，一口咬定，只有牲口才能和自己的亲妹妹成亲。最后让他完全同意，并相信道边儿不是他的亲妹妹，还必需用棍子抽打他才行；而要干娘一家人相信这一点，却足足需要六十天。这是老海ร南始料不及的。维臣奶奶一得到消息，立即又陷入神志不清，好久都没恢复过来，并且见人就问：“小鼻子让这么干吗？”维臣母亲心绞痛病重新作，几个星期都没痊愈。反应最激烈的应当是维臣，他当时就觉得天旋๙地转，一连三十天都起不来炕。只有维臣父亲还算正常，叹了一声：“命啊。”
过了一段时间，当老杨家人从各式各样病症中恢复了健康，老海南就开始为ฦ儿女们办婚事。出于基本的礼貌，老杨家只得痛苦地承认即将生的事实。而这段时间里，老海南的一对儿女，则ท表现出一种微妙的感情变化。起初，一对兄妹忽然变得像两个陌生人，并且各自都尽力回避见面，即使有时待在一块儿，也都彼此觉得挺不自在，往日那种亲密无间的兄妹情谊不复存在了。几天后，他们才像突然现了对方的存在，偶尔趁对方不注意，才瞟对方一眼，这是异性间含有某种特殊意义的观察，直到多天以后，两个人才勉强能像一般年轻男女那ว样眉目传情，而且常会为这种小把戏感到惊悸不安，多少有些犯罪感，疑ທ心这种做法会不会被人说是。
为了避免这门亲事在黑风口可能引起不良影响，维臣奶奶借助狐仙大嫂的嘴，替干儿子家做了广泛的宣传，说即将成为夫妻的这对新人，绝对不是亲兄妹，他们的婚姻是早ຉ在多年前就定下的，完全合规，应当受到เ尊重。尽管这样，黑风口人还是无法克制ๆ那种宁信谣传，不顾事实的习惯，到处散布说，外来户老海南家，亲哥哥要娶亲妹妹啦。有些坏蛋竟敢不怀好意地编造一些下流的蜚语，说老海南家之ใ所以这么急忙急火地给两个ฐ孩子办婚事，是因为ฦ粗鲁的梁果复，已经强迫妹妹当了娘儿们，现在是生米煮熟ງ，木已成舟了。这种谣言让黑风口人大为气愤，认为老海ร南家两ä个年轻人，坏了黑风口多年形成的良好风化，甚至村里几个好事之徒，竟暗中策划了一场在老海家办喜事的时候，去寻衅闹事的阴谋，只是阴谋不够保密，最终泄露了风声，才没得逞。
为ฦ了预防万一，办喜事的那天，即将成为公爹的老海南，不顾村里人的嗤笑，一刻不停地像猎犬一样，跟在儿媳妇道边儿的轿子后面，直到เ轿子从自家门口出，在村里绕一圈后又停在自家门前，没有生一点麻烦。只是轿子放稳后，才生了一点小意外。按规矩，新า娘是要新郎抱进洞房的，可这时新า郎却不见了。参加婚礼的人都相信新郎是怕羞，躲起来了。这样的事儿，以前曾生过，维臣祖父的祖父娶亲的那天，由于心里过于紧张、怕羞，最后是被人从草垛里拖出来的。鉴于这种经验，前来帮忙的人就分头到各个ฐ角落去找，而新郎的爹则不顾ุ羞耻地扯着大老爷们儿的嗓子呼喊儿子，声音嘹亮，活像情母驴的啸叫。因为寻不到新郎，婚礼是耽搁了不少时间的。当公爹用粗鲁的脏话大骂儿子“野驴进的”时，尴尬的新า娘就沉不住气了，挣扎着要自个ฐ儿走进洞房，却遭到主ว婚的维臣坚决反对，她根据自己当年的经验，吓唬新娘：“这可不行，要惹祸ຖ的。”
第三章9
这会儿最得意的是维臣。他幸灾乐่祸地欣赏着一群人焦虑的场面，并天真地巴望着这种混乱能ม持续下去，最后把所有的人都激怒了，直当怒不可遏的老海南盛怒之下，丧失了理智，神经错乱地当众宣布：取消儿子的新郎资格，临时决定把道边儿改嫁给他，以示对自己้儿子梁果复的惩罚。但当他现老海南在最愤怒时，也没有这种打算后，就相信自己้幻想是那ว么幼稚。嫉妒之下，他才忿忿地向大家透露：“我知道他在哪儿，”他好容易才止住眼泪，“在南河套坐冰车。”
老海南没和任何人商量，起一根带刺๐儿的棍子，径直向南河套那边跑。二十分钟后，人们就看见，从南河套那边冲过来两个男人，仿佛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长跑健将，做拼命的最后冲刺，仅一会儿工夫，大家就看清，那是梁家父子在追撵，跑在前边的是儿子，跑动时步履轻盈矫健，手里还没忘记拎着冰车，对身后父亲的追打，显得那ว样从容不迫，一跑到门口的人群里，就立刻๑闪到维臣母亲身后，两眼惊惧地警惕着父亲手里棍子。当然，这种闹剧很快就被劝止下来。尽管老海ร南火气那么大，但当维臣奶奶说这样做会冲了喜时，他就很懂事地收起了棍子。可新郎心里却不能安稳，甚至在把新娘抱在怀里时，也没体验到是啥滋味，两眼惊恐地瞥着父亲。已经焦燥难耐的新娘这时却感觉细腻，透过红盖头，甚至连新า郎倌头上两块紫ใ伤痕，都能看得清。“这是咋会事？”新娘指着一块伤问。
“咱爹揍的。”新郎惊魂未定地说，两眼却在瞄着父亲。
“那这块呢？”新า娘指着另一块。
“坐冰车时摔的，”新郎回答，“冰车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