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少云？”任我杀的声音冷得像冰，绝没有一丝感情。
窗户是开着的，他很容易地看清楚了屋中的一切。阁楼内，布幔轻垂，随风而动，左ุ右各有一根巨烛高燃，中ณ间一张矮几上放着一只铜炉，炉中一圈龙涎香花火闪烁，香烟袅袅，香气氤氲。这香气，明显有些刺ji，毫无百花楼内的清淡和舒适。屋内一盆炭火烧得正旺，熊熊火焰发出阵阵nuan流，驱散了暗夜中流动的寒意。与温暖如春的百花楼相比，这楼阁虽也宁静幽香，却少一份祥和，多一种神秘，让人不安而厌烦。
“你以为杀手的尊严就值几个铜板？你以为每一个杀手都会为ฦ了金钱而出卖别人？”
任我杀没有拔刀，没有人知道他的刀在哪里，但谁都知道他绝对有刀。
“他是金陵城里医术最高明的大夫，在江南一带也是赫赫有名，我不能ม不信。”
锦衣人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酒樽，双目笔直，瞪视着坐在他对面的年青人。这个ฐ年青人长得相当英俊，但脸色却像雪一般的苍白，隐隐透出一种慵懒โ的病态。他的身上穿着一袭珍贵的狐裘，却似难御风寒，不停地搓着手掌，凑到嘴边不断地呵着热气。
“善恶不分，忠奸莫辨，枉你们还是江湖好汉，自欺欺人！”
“阁下是什么เ人？”
这人沉吟半晌，缓缓说道：“‘天山一剑’米珏。”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最震惊的人是任我杀。米高居然就是当今天山派掌门人“天山六杰”之首“天山一剑”米珏？没听说过这个人的人实在很少，因为“天山一剑”就像“杀手无情”、“一刀两断”一样出名。当年，上一代掌门“天山神剑”米松剑法出神入化，手中ณ一口“无情断肠剑”曾经饮尽宵小之血，啖尽恶人之肉，何等威แ风？据说其子“天山一剑”年纪不过三十四、五，但无论武功还是剑法和轻功，都绝不在乃ี父之下，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ใ势。
那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笑道：“你是‘天山一剑’？”
“你不相信？”米珏手中ณ的剑轻轻一抖，黑夜中突然绽放出一朵碗大的花朵。这花朵犹如昙花一现，稍纵即逝，但它的影子却依然存留于虚空，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中ณ。
有人大声道：“不错，这一招正是天山派剑法中ณ的一式，‘寒梅傲霜’。这一招只有天山派掌门才能使，我曾见米松米大侠使过，别人是学不来的。”
“果然是米大侠。”一个ฐ黑衣人随即附和“我曾与‘天山一剑’有过一面之ใ缘，这位的确就是米大侠。”
“难得江湖上的朋友还记得在下这个人。”米珏淡淡一笑“大家都是武林同道，何必为ฦ了龙少云而伤了和气？你们如此以自家性命苦苦相逼，岂非大违武之一道？今日留一线，他日好相见。这件事，就到เ此结束，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可是…龙老爷之ใ死…”一个ฐ黑衣人迟疑ທ着，回首看了看身后的同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定夺。
“如果各位一定不肯这么做，我也无法可说，只是…”米珏语声一顿，冷冷道“只是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帮助我的朋友。各位虽然人多势众，却也未必可以留แ住我们，如果不相信，尽可一试。”
没有人愿意尝试，没有人愿意冒险。“天山一剑”是一代大侠，和这种人为敌，绝对是一种很愚蠢的事情，所以他们很快就消失了。这些人来如鬼魅，去时也如地狱幽灵，顷刻间就已全都隐入黑暗中。
任我杀静静瞧着米珏，冰冷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复杂，是仰慕，也是敬佩，更多的是感动，轻轻一叹，缓缓道：“你真的是‘天山一剑’？”
“是真是假，都没有什么关系，无论我是谁，都是你的朋友。”
朋友？大侠与杀手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各有各的生存方แ式，居然可以成为ฦ朋友，这对任我杀而言，是幸运，还是一种讽刺？
任我杀又是一声轻叹，左手突然一动，刹้那之ใ间已多了一把剑，剑未出鞘，寒光却已流动。他把剑递给米珏，缓缓道：“米兄，你可认得此剑？”
米珏目光一瞥，脸上立即变了颜色，失声道：“‘无情断肠剑’！”他缓缓接过宝剑，刹那间呆呆地怔在那里，久ื久无言，心头是喜是悲是何种滋味，只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任我杀望向长街，但见长街血流成河，尸身狼藉，充满了凄厉、肃杀之意，说不出的恐怖。
飞雪连绵，就像是旅人对家的思念、妻子对丈夫的叮咛般剪也剪ຘ不断，一刻也不能停止。
米珏和任我杀回到เ百花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梁百兆只说了两句话：“你受了伤？”“伤有多重？”
任我杀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龙少云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不必问。米先生告诉我，你一定不会失手，你若失手，就一定不会再回来了，因为ฦ…那个时候你已经是个死人。”
“如果不是米兄及时出现，我早ຉ已是个死人。”
“我说过，龙少云并不是一个很好对付的人，你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头。”梁百兆缓缓从身边的几上拿起一叠银票“这是你的酬金，你一定要收下。”
银票很厚，全都是一千两ä一张，至少也有五百张。
“这是大通宝钞ๆ，现在市面上最通行的一种，无论塞北还是江南，只要是在中土，每一家钱庄都可以兑现。”
自古以来，财富的you惑一直没有人可以轻易拒绝，因为金钱可以创造出很多东西，就连堂堂一国，如果失去它的维持，江山朝夕不可保。
任我杀却连看也不看它们一眼，淡淡道：“不必。对我来说，龙少云这条命一文不值，因为他本来就该死。”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เ一定要他消失？”梁百兆沉默半晌，缓缓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直以来，我与他在生意上纠纷不断。三年前，他派人劫走我一批货物，我儿子寻他讨回，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悲愤之余，也将他的儿子打成了废人。其实以龙少云的能ม力，完全可以一举将我置于死地，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他要我活着，孤单单地活下去，看着他不择手段一点一点蚕食我的资产，直到我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和丧ç子之ใ痛慢慢老死。其实这三年来，我早已๐万念俱灰，心灰意冷，无心经营，生意已一落千丈，家道中落。我遣散门客，就是担心会连累他们，只有米先生一人始终不愿离开…”
米珏忍不住低声道：“其实我留下来，是因为ฦ心事未了…”
梁百兆左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点头道：“米先生的来历，我早已隐约猜到เ几分，现在我已可完全断定你真正的身份。你应该就是天山派当今掌门人，‘天山一剑’米珏米大侠。”
“三年前，先父身患重病，我携拙荆下山寻药，回到เ天山才知道本派镇山之宝‘无情断肠剑’已然被盗。先父因此而终日愧疚，终于不治而逝。我下山寻找此剑，几乎ๆ走遍了中ณ华大半河山，却始终没有下落。后来我听说此剑曾在金陵出现过，所以才来投奔老爷府下。”
“现在有没有眉目？”
米珏轻轻扬起手中的“无情断肠剑”道：“原来此剑一直就在龙少云手里，若非老爷你雇请小兄弟刺杀他，只怕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善恶因果，皆有循环。也许，一切都是注定的。如今梁老爷的怨仇已了，此剑也已失而复得，如此好事，当浮ด一大白。”
那一次，三人俱都醉得狂吐不止；这一醉，就是三天两ä夜。
米珏悠悠醒来时，已是午后，梁百兆依然呼呼大睡，任我杀却不见了踪影。宿酒最令人头痛，他用力甩了甩头，这种感觉虽未消เ失，却一眼瞥见了任我杀。任我杀站在窗外的露台上，似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挪动过，头发沾满了雪花，像一支标枪般站在那ว里。
听见脚步声，任我杀没有回头，低沉着声音道：“米兄，你醒了。”
米珏站在他的身边，笑道：“我已๐经很久没有这么เ醉过了。”
“这一醉醒来，感觉真好，就像重获新า生一样。”
米珏又笑了笑，目光一瞥，突然看见任我杀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问道：“这是什么？”
“米兄问的是这个ฐ么？”任我杀扬起手，把手中ณ的小册子递过去“这是我的日记，杀人日记。”
“杀人日记？”米珏接过来翻开，一行行苍劲豪迈、龙飞凤舞的柳体字立即跃映眼前。字是好字，几乎可以直追当年的柳公权，可惜字里行间却隐隐透出一种浓浓的杀气。
日记是这样写的：
一号：“塞北狂龙”宋流云，三十八岁，师承塞北宋一多，于五月初ม五陈尸杭州西湖；“铁蝎子”赵奇出价白银五千两。
二号：“追风剑”柳风鸣，二十八岁，师承少林掌门天罗方丈，于七月十八日陈尸少室山中；“浪ฐ子剑”江不云出价白银七千八百两。
三号：“玉手情魔”李花艳，女，三十二岁，师承苗疆阴婆子，于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ใ夜陈尸洞庭湖畔；“feng流小王侯”百里亭出价白银一万三千两。
四号：“多情剑客”衿明，二十五岁，师承武当掌门云虚子，于十月初ม三陈尸家中书房；“公子多情”花染出价白银一万两。
五号：“索命刀”二十九岁，来历不详，于十二月十三日陈尸荒野；江南飞龙堡堡主宋飞腾出价白银九千六百两。
六号：“玉面魔鬼”龙少云，六十一岁，有一子龙大少，于十二月十六日凌晨陈尸苦水镇听涛轩；分文不值。
米珏缓缓合上日记，轻轻叹了口气。他原以为任我杀年纪不过二十，出道也尚不足一年，却想不到到เ目前为止，他居然已经杀了六个人。这六个人居然全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也许，他低估了任我杀，这个少年杀手远远比他想象中ณ的还可怕，更神秘。
“逝者逝矣，你记下这些事难道只是为了留แ作纪念？”
“这是我成长的过程。”
“你至少做错了一件事。”米珏摇头道“你是杀手，杀人只是因为受雇于人，那些人的死本与你无关，可是一旦这些雇主的身份被泄露出去，你的麻烦也就跟着来了。苗疆阴婆子、塞北宋一多这些人倒还不足为惧，可是你居然还招惹上了少林和武当两ä大门派，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还有那ว些雇主，一定会怀疑你出卖了他们，到时你岂非就成了众矢之的，群起而攻之？”
任我杀沉默了许久，忽然仰天叹道：“生既无欢，死有何惧？”
“你有没有想过，江湖很可能因此而掀起腥风血雨，不断ษ的寻仇，无尽的杀戮，再无安宁之日，有些ren妻离子散，有些人家破人亡，有些人亡命天涯，四处都是那ว些流浪ฐ的乞丐、无家可归的孤儿…”
任我杀抬起头，望着远方แ，缓缓道：“我也是一个孤儿，曾经流浪过…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名字，我的童年就是在流浪和乞讨中ณ渡过的，从一开始，我就恨透了这个ฐ世界。但是上苍永远都是公平、公正的，他让你失去一样东西，必然会让你得到另一样东西，甚至更多。”
米珏默然无语，他有一个ฐ金色、快乐的童年，根本没有尝试过那种悲惨的生活，但他却能想象出其中的凄苦和伤痛。
“每杀死一个ฐ人，我就可以得到一笔不少的佣金，可是到现在我还是一个很贫穷的流浪ฐ杀手。你知道这是为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