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相顺所预料é的，回到母亲家后的境遇可想而知。母亲仍然冷漠的接过女儿的帆布提包，帮助她给孩子洗漱；兄弟们还在为相顺拿走家里的钱去朝鲜而视她为ฦ公敌，这是他们决不能原谅的，因为他们实在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龄，那钱很有可能用于他们中某个ฐ兄弟娶亲；而对相顺卖了电视而去异国寻夫，兄弟们更是恨之入骨，因为相顺拿回来的这台电视，对于他们来说，早就成为ฦ和别ี人家同龄小伙子比的一个筹码，使他们认识未婚女子更有机会，因为ฦ全村也只有这一台电视。如今电视被村长买走了，仿佛他们的娶媳妇的梦更加遥遥无期。唯有回到姥姥家的高大力高兴得围着母亲养的六只小鸡雏转圈圈，那是他的朋友们啊！半个月的异国漂泊，让他十分珍惜再见这几个禽类朋友。六只小鸡也为又将能够拾到小主人的残汤剩饭而围着他“唧唧。。。。。。。”热情的叫。经历了这次漂泊，全相顺更加沉没了。她每天沉默不语拼命的干地里、家里的活，把赚到的每一分钱都拿给母亲。但无论如何，兄弟们还是无法因为她擅自作主ว卖了电视、去朝鲜ຒ寻夫花掉她自己和家里所有的钱而原谅她。他们心里根本不能理解相顺对丈夫的思念，他们不可理喻的认为，原本三兄弟中的某一个可以使用那些钱娶一个好姑娘。无论兄弟们怎样的责怪，她都再也无力回应了。她已经开始认为ฦ弟弟们无法娶妻，自己้的确是罪魁祸了。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丧门星。她对不起因为家里一贫如洗而没有姑娘肯嫁进来的兄弟们；对不起因为ฦ自己而经常被兄弟们顶撞和乡邻们嘲笑的母亲；对不起因为自己้无能ม而面黄肌瘦的儿子高大力；对不起城里的大伯子高原，因为偷偷让自己把电视带回家，他现在经常被老婆责骂；也对不起城里和大伯子一家生活在一起而终日象个老佣人的婆婆。她已经开始认为自己来这世界就是来还债的。丈夫高远的不知去向而留给她独自养育高大力的沉重负荷，是因为前世她欠了高远的情债，而为能存活和儿子寄居在母亲家里她又欠了母亲和兄弟们的债，同时欠了因为受她们母子连累的大伯子和婆婆的债，也欠了因为自己的能ม力不够而吃不饱、穿不暖的儿子高大力的债。为此，她终日劳作。无论是男人干的活，还是女人干的活，只要给一点工钱她都会去做。春天，她会和兄弟们一样下稻田插秧，没膝盖的稻田à水刺骨的冰凉，别ี的女人尽量减少这种工ื作，可她从来没落过一次，没有人因为她是身材矮小的女人而心疼她；她也要揽下家里所有拆洗的家务，因为母亲实在年龄太大了，兄弟们是不可能指望上的；她不停的帮助村里其他人家插秧或锄地，干活，赚一点点工钱以帮助家用；每个晚上在料理家务之后，还会为一米五厘钱的工价为村委会戳麻绳，到午夜才得休息。周而复始，一年的日子又过去了，从朝鲜ຒ的金善子邮过来的信里说，朝鲜方面没有一点关于丈夫的消息。相顺ิ的心慢慢冷却着，她找不到理由去恨，更不知去恨谁！姥姥经常费尽口舌的请媒婆给舅舅们提亲。每次媒婆来了，又去了，留给姥姥一家的都是失望。每一次媒婆无功而返后，姥姥都会象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小心侍侯舅舅们的起居，她十分惧怕看舅舅们的阴晴不定的脸，她觉得对不起自己儿子。她是那么怜惜自己้这个曾经被老伴宠爱有加的女儿，那么喜爱外孙子，可对于他们现在的遭遇，作为长辈的她已经力不从心了。又是一个金色的秋收季节，似乎今年的收成比往年更好一些。在中秋节前一个周日，姥姥正和相顺ิ在自家场院里打稻子，姥姥唠叨着卖掉稻子后一定请个媒婆给大儿子寻个ฐ好人家的闺女娶进门。临村的王媒婆一步三扭的走近姥姥。“相顺她妈，今年好收成啊！”王媒婆一改平素里对姥ณ姥的不理不睬，忽然夸张的热情起来。“咱姐俩儿坐着说会话”她熟练的拉些稻草，一屁股坐上去，顺手拉姥姥也坐上去，同时用她那双阅人无数的犀利的小眼睛不断的瞄正在碾稻子的相顺。王媒婆的眼光让相顺的后背冒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凉气，凭女人的直觉，她就能ม猜准这个妖里妖气的老女人是冲自己来的。难道……不详的预ไ感让相顺心里很恼火，她使劲的拖动碾子，尽量让碾稻草的声响压过母亲和王媒婆的对话。“王大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姥姥有些受宠若惊，这位十里八村说媒著称的王媒婆可是姥姥求了好几次也没答应来帮儿子说媒的，如今自己้送上门来一定有大事要讲。姥ณ姥ณ感觉儿子们的婚事进在咫尺，她几乎ๆ就要抓到儿子、媳妇、孙子、孙女绕膝堂前、天伦之乐的影子，她那ว年迈的心跳加快,ไ充满了对未来的生活的憧憬ä。“我呀，是无事不蹬三宝殿。”王媒婆小眼睛眯成一条逢“我今天来，带来两宗喜事，一宗是你家大儿子，我帮他物色我们村的朴家的姑娘，只要你们能送一头猪和两麻袋稻子作聘礼，姑娘家就会同意嫁姑娘了。”“当真？”姥姥ณ不相信有这种好事降临，“一头猪及两麻袋稻子”,对于目前村里流行的婚嫁聘礼情况显然太轻,谁都知道,ไ现在娶媳妇,ไ男方给女方过礼无论男方家多贫穷也至少要拿出两头猪和三袋稻子,这简直太少了。现在她家猪圈里，有相顺ิ养了三头长势正好的肥猪呢！一头送了聘礼，一头还可以办婚礼ึ喜酒用，余下的一头还可以卖些现钱应急用。至于两袋稻子，以今年的收成看就更没问题了。姥姥高兴起来,平素า里昏花的眼眸也有了光彩“当然是真的！”王媒婆称着姥姥快乐่晕之ใ即，立刻献宝一样接着说：“还有一宗好事呢！我们村长的儿子刚刚死了老婆，他看上了你女儿，愿意用一头牛做聘礼娶相顺……”姥姥ณ张大了嘴，不置可否。王媒婆是何等样人，她完全理解姥姥是做不了女儿的主的人，便决定直接和相顺搭讪。她蛇一样摇晃着的走过来，竟然有些恭顺的帮相顺拣拾蹦在稻场圈外的稻穗。“大力妈，你是读过书的人。”王媒婆老套的为相顺扣上高帽：“谁都知道你是十里八村的女秀才。如今你只是被你儿子拖累了才要受眼前的苦。眼下你的机会来了。我们村长大儿子虽然是死了老婆的人，可人长的很帅气，又会木匠活，最重要是你嫁到的是村长家，以后再也不用干这么เ累的活了……”诸多的好处数不胜数，相顺默默的听。“此外因为男ç方家有一个和大力同岁的儿子，所以他家可以接纳你儿子大力和你一起嫁进去，双方都有孩子，你儿子也不会受屈儿。”媒婆见相顺不言语，抛出撒手剑：“要说这男方แ家的大度你是在也碰不到了,你嫁过去,男方立刻会给你盖两间砖瓦结构的大房子……”“好！我嫁！”相顺ิ果然被击中要害。在她的眼里以后的日子早就没了有希望和失望的分别，她只想和儿子有一个栖身之地，母亲家再呆下去，除了不懂ฦ事的儿子高大力之ใ外，包括她的母亲、她的兄弟、还有她自己,所有的人都快疯掉了。冬至那天，天上飘着清雪，相顺出嫁了。相顺是和家里的大弟弟同一天嫁娶的。相顺的新任丈夫为ฦ娶相顺破费了一头牛外加两头猪，这是相顺ิ的答应嫁过去又提出的条件。牛是送给母亲的，这位自从三十几岁就带着他们姐弟四人寡居的老人从来也没有过自己的牛，这是她多年的梦想，如今女儿终于帮她实现了。至于那两头猪，相顺让母亲为ฦ大弟弟定亲送给朴姑娘家一头，另一头杀掉了，为ฦ自己和大弟弟的婚礼，主ว要是大弟弟的婚礼更风光而当成了客人们的下酒菜。母亲家里自己้养的猪她是不想轻易杀掉的，她希望那三头被她和母亲全力呵护养的肥肥胖胖的猪，年关的时候卖掉，能为母亲多挣些钱回来来年，有了这些钱，母亲可以去集市买些高价粮食度三、四月份青黄不接的日子。明年的春天母亲就再也不用去野地里顶风冒雨的挖野菜，或者去别ี人家看他人的脸色求借，才能给全家糊口了。相顺的大弟弟终于娶了朴姑娘为ฦ妻，而且婚礼ึ办的很风光，他当然知道是姐姐的聘礼成全了他。但是他不认为ฦ应该为此感谢一路坎坷的姐姐，他反而认为如果不是姐姐带了外甥高大力几年里寄居他家，自己้早就成家了，越是这样想他越认为姐姐是对他有愧的，而今姐姐为他所做的只是姐姐还他的债而已。酒席上他喝多了，并且把新า房吐的一片狼迹，他那新娘原本是有精神病的，被吓得犯了病，险些没脱得一丝不挂的冲出门去。相顺只知道自己嫁进的是这个比较富裕的村子的村长家，只知道新丈夫带着他儿子是和父母同住，却不知道这个家里人口众多，不但上有爷爷奶奶，下有小叔子、小姑子，甚至新丈夫的小姑姑和小叔叔还没有婚嫁，而且嫁出去的大姑子也嫌弃婆家的生活水平没有娘家好，常年寄居这里直到她和丈夫离婚，嫁去了韩国为止。原本以为结婚可以结束寄人篱下的生活，可是现在的日子比在母亲家的日子更加让她为难了。一方面，这个家的人口实在太多，每天的一日三餐，都要由á相顺料é理，众人口杂，使相顺很容易就被新婆婆挑出不足之ใ处。新婆婆一直对娶相顺花掉他家的一头牛和两头猪而耿耿于怀，只要稍微有些不如意，这个作了几十年村长夫人的老女人就会破口大骂。另一方แ面，儿子高大力已๐经若隐若现的开始分辨他五岁小孩童心里的是非好坏了。他终于也象别的孩子一样有爸爸了，这让他对欺负他的孩子有了一些不畏惧心理。为此当他在外玩耍，和小朋友打架被打时，他就去找他的爸爸。继父最初也肯为他出头，但是这种状态只坚持了一个ฐ月，一个月后高大力开始为ฦ玩耍中的一点小事和继父的儿子打架，结果是被爸爸的弟弟狠狠的打了一顿ู屁股，当时因为ฦ母亲相顺去了姥姥ณ家，凭小小的大力哭得哑了嗓子，继父也没有帮他说话。经过这次事件，大力开始是懂ฦ非懂的明白了，这个爸爸对自己้和别的孩子的爸爸对别ี的孩子是有所不同的，虽然他还分不清楚哪里不同，但区别是一定有的，从此大力开始远离继父的视线了。不但这个继父的视线他要远离，这个家里人的视线他都尽量远离，因为他们看他的眼神和看继父的儿子是不同的。他们看他的眼神，在他看来总是有不高兴的光芒存在着，这使他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不快。高大力渐渐觉得自己是不能远离母亲的，因为每当母亲去乡里开会或是去姥ณ姥家探望姥姥时，他都会被爸爸，哦，他现在明白了应该叫继父或继父家的人狠狠训斥或重重的打屁股。有时候是因为继父的儿子抢他手里的一个玻璃球没抢到เ，那个身高比他要大一头的、长着一双咕噜噜乱转的“绿豆眼”的男ç孩便小毛驴一样一屁股赖坐在土地上，边拍打地上的泥土，边破口大骂高大力，还伴随着野猫一样尖细的哭声。开始高大力是想把玻璃球拿给他玩的，可这男孩的无赖嘴脸实在让同龄的高大力看不起，他索性就跑开，不理会他，而结果高大力还是被“小无赖”的叔叔抓到了，无肉的小屁股上挨了一顿柳条子抽打，留下的血道子足足半个ฐ月才不彻底的慢慢消เ除。母亲相顺只能吃了哑巴亏，她不能够为高大力挨的打而找谁理论，包括她现任丈夫。丈夫是以父母、弟、妹为中ณ心的男人，家里人有怎么样的行为在他看来都是合理的，而妻子全相顺和养子高大力是后来的人，是家里之外来的人，这是有区别的，谁都明白这种区别，而他表现的更加外露罢了。虽然公公是一村之长，但是因为人口多的缘故，诸如大米之类的细粮还是仅够长辈和男人们食用，女人们依旧ງ要食用加了菜的的菜饭。那是一种用朝鲜族特有的内部ຖ极深、锅口无沿的大铁锅煮的。是一种要将锅内下半部放蔬菜，上半部放米的一同蒸煮的菜饭。在这个完全朝鲜族的家庭里，男人和女人的待遇是有所不同的。似乎男人永远拥有无限的权利，世代保留着的愚昧的男尊女卑思想在吃饭时，体现的十分悦目。每当吃饭时，男人们会坐在主位上，等待女人们的侍侯。女人们很自觉的把锅里上部分的米饭满满的盛给男人，女人们自己主动吃以菜为ฦ主的菜饭，毫无怨言。虽然相顺ิ通过公公的关系此时已๐经在乡里政府做出纳，是家里的唯一一个ฐ工作的女人，但在这个家里的待遇还是跟其他全职做家务的女人一样，永远吃菜饭。高大力是男ç孩，可他的待遇永远和继父的“绿豆眼”儿子无法相比，他是带来的孩子，在男人的饭桌上没有他的位子，他只好跟女人们吃以萝卜、白菜、土豆，或其他蔬菜为主ว的掺了少许大米的菜饭。实际上，对于全相顺母子来说，能够吃上掺了大米的菜饭已经令他们极其满意了。这样总比在姥姥家连玉米面菜团子都吃不饱好上十倍。有时候当这家的男人们喝了酒，把米饭剩下来，高大力还偶尔吃上一顿完整的米饭，这对全相顺来说是很安慰的一件事情，所以她对嫁入这个人际复杂的大家庭无怨无悔，甚至心存感激。问题出在四岁了的高大力身上。小小的高大力在忽然变更的新า环境里，那颗小小的心儿经常会受到来自继父和继父儿子的不经意的伤害。他越来越感觉继父对待自己้和那个ฐ长得有些象猪的继父的亲儿子有所不同。譬如每一次吃饭，继父的儿子都会和男人们一起盘腿坐在大炕上。而且继父家的男ç人们都会尽量将一些好吃的给那个没了娘的“绿豆眼”。有时候，来了乡里的干部ຖ，为给男ç人们喝酒，母亲会在灶边砌上几片牛肉，继父家的“绿豆眼”当然会跑过来跟母亲要两ä片解解馋。高大力也学着跑过来要一片，母亲会很为难的将一片牛肉砌成两半，一半给高大力，一半给“绿豆眼”。这半片牛肉片在高大力嘴里会咀嚼很一会儿，那ว肉味的香纯让面黄肌瘦的高大力感觉十分享受。就是因为这个慢慢咀嚼的动作，经常被继父看到，他会由于继子的贪吃，狠狠的瞪他一眼，可他从不瞪自己的儿子。几乎每一次高大力和“绿豆眼”在一起，那ว圆头圆脑的男孩都会看上大力的某一样东西。这一次，他看上了高大力吃饭用的铁饭匙，就一定要占为己有。高大力当然不肯拱手相让，因为这个铁饭匙分明是高大力从姥姥家拿过来的，是抢小舅舅的，为了这个铁饭匙小舅舅还骂高大力是要帐鬼。针对高大力的“小气”，继父的儿子当然不肯罢休，故伎重演，咧开青蛙样的大嘴对着饭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丧ç。继父正在喝酒，见了自己儿子哭叫，很心烦，他把那双喝的猴屁股般的眼睛投向高大力，说：“大力，把饭匙给哥哥，我给你买新的！”“不给，您给哥哥买新的吧！”高大力仰着小脸，他认为ฦ继父又在用“买新的”哄骗自己้，因为继父为满足“绿豆眼”的要求，从自己้手里以“买新的”的承诺许过n多次愿，却从没对现过承诺，所以他眼睛里充满拒绝。“你听话，不然爸爸会很生气！”继父说。“哥哥才不听话，他抢我的东西。”高大力不服气。“什么你的、我的，都是一家的，都是爸爸挣钱买的，你听话和哥哥换换！”继父喝了一口酒。“这是姥姥家的，小舅给我的。”高大力很坚持：“你不挣钱，我妈才挣钱！”童言无忌，但却咽的继父停了好一会儿才找出话题。他应该无话说，因为自从相顺在乡里上班后，他已经有一年没干他的木匠活了，田里的活他就从没干过。“儿子，别要大力的，明天爸爸给你买好的。”继父看看高大力的态度坚决，只好用商量的口气跟亲生儿子说。“我要，我就要，我就要。。。。。。”“绿豆眼”平时早被家里人宠坏了，这时候那里还管爷老子的请求，哇哇的用哭声向父亲示威。“哎呦！我乖孙子要饭匙！”继父的母亲惯“绿豆眼”是在村里出名的，见了自己孙子哭叫，早就忍无可忍了，起身到高大力旁边，边说边去夺大力手里的铁饭匙：“大力呀，你是最听奶奶话的孩子，别让哥哥哭了，快把饭匙给他。”高大力本能的往母亲全相顺ิ身边躲，可今时今日的母亲已经淹没在继父全家的氛围里，无力成为他的保护神了。铁饭匙很快被“绿豆眼”的奶奶夺走，很快被传到了“绿豆眼”的手里，那ว个胖男孩不在哭叫了，拿着高大力的饭匙吃起饭来，偶尔还会以胜利ำ者的面孔跟高大力扮个鬼脸。“那是我的！那是我的！那是我的！”高大力的眼泪汹涌而出，他滑下炕沿，冲出门，向屋后的草坡跑去！草坡上，那个小小的男ç孩高大力，被无力的空气萦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