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城里的亲人全相顺对于母亲要求她去城里高远的家人那里求助，尽管有万般的无奈，也只能应允。母亲的艰难她比谁都清楚，现在她的生活里除了自顾不暇的母亲之外，就再也找不到谁还会为她们母子着想了。她不能也不敢去悖逆母亲的意思，如果失去了母亲的支持，她在这里的日子会更加举ะ步围歼。实际上在城里是应该有他们母子立足之ใ地的。先，高远和全相顺结婚时的住房是用高远的奖学金购买的，在高远出事之后，虽然被高远的哥哥高原以妻子生产为名暂时借住了，可无论如何这是高远的房子，自己和儿子高大力才应该是合法使用者。在房子里有他们结婚的所有家当甚至有一台高远从苏联带回来的十二寸黑白电视机，相顺被下放老家时，就连一个ฐ盆一个碗都没带走，她想留下这些东西等丈夫回来使用；其次，高大力的爷爷虽然死了，但高大力的奶奶还在城里，来城里看望自己้的婆婆总是理所当然的。情况并非如全相顺预ไ计的那样顺理成章。今时今日高远家的亲人们也是每况愈下。高远父亲死后，他母亲本来在自己้的老宅里住，可这老宅的安逸那是这位“资产阶级婆子”该享受的待遇？好歹这位年已六旬的老妇人本身是贫下中农的女子出身幸免了“红卫兵小将”的迫害，但老宅是无权居住的，老人家只好同大儿子夫妇及他们的相继出生的两个ฐ儿子生活在二儿子高远的两ä间房子里。大儿媳是个“红卫兵小将”出身的女子，她的厉害是远近闻名的。大儿媳妇横竖看不上这个曾经养尊处优过的婆婆的言谈举止，经常会为着某一件无所谓的小事指桑骂槐。与她同住的这两年下来，老人家似乎ๆ听到她下班的脚步声都会不寒而立。在这个家里，六十多的老太太就是女佣，不同的是她得不到一分钱的工资，还要被受尽奚落。高远还有一个妹妹，因为家庭成份的原因早ຉ在高远被批斗的时候，就伙同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地主家庭出身的老师私奔去了香港，从此渺无音讯，那时她才十八岁。父亲死了，弟弟和妹妹不知去向，作为ฦ牙科医生的高原，上有母亲要由自己奉养，下有四岁的孪生儿子要抚育，还要整日听教于已๐经被提升为“造反派”主任的妻子，简直是气息奄奄。母亲的战战兢兢度日，他心知肚明，可面对权倾一时的妻子，他只能ม是敢怒而不敢言，要知道，自己作为ฦ资产阶级的遗少至今可以在医务系统工作，完全是托了与妻子这位又红又专的农民女儿结合的结果，这种当时比较时髦的婚姻形式代表了自己้的思想进步。别说是对妻子有所抗议，就是因为某种原因脸上稍有不快，也会被妻子扣上对工人阶级不满的高帽。在他的家庭里妻子是要被奉为高家恩人的，因为妻子一直宣称，没有她，高原早就同他父亲和兄弟一样被拉去批斗了；没有她，现在高远的房子早ຉ就被没收了；，，，，她自然而然的认为自己的功不可没最集中表现在为高家一胎生下两个儿子。，，，没有她，他高家怎么会有那两个虎头虎脑แ的大胖孙子。兄弟媳妇带侄子的来临，让高原感到风雨未来风满楼的危机。当母亲往医院打来电话的时候，高原正在同好久以来闲暇无事的同志们在办公室唱样板戏呢，电话里母亲的惊恐给高原凭添了更多的压力。他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今天要很晚回家，最好能被妻子允许在医院加班不回家。高原还没有彻底打定主意，妻子就象阴凉的秋风一样刮进办公室了。“高原，你弟妹来了，你还不回家办欢迎仪式去！？”高原的妻子阴阳怪气的一屁股坐在高原的办公桌上。因为高原的妻子曾经是本院护士，一直被誉为《红楼梦》大观院中的“王熙ກ凤”般的角色，高原的同志们害怕这女人的泼辣，大家纷纷找借口撤出办公室。可在高原的心里“王熙ກ凤”也会对公婆、丈夫、兄弟姐妹有所顾ุ忌，他这个妻子可没把他周遭的任何人、事放在眼力、心里，就连同他们的两ä个儿子也是从来不闻不问的，这婆娘简直是《红楼梦》中薛蟠的老婆不知死活的“夏金桂”。面对妻子的逼迫，高原来个沉默是金。“说话！别遇到事就装ณ缩头乌龟。”女人杏目圆睁“我还告诉你，房子我要定了！凭谁也别ี想摘我的‘桃子’。”高原还是低头不语。“好好的不在农村猫着，没事来我们这里要干什么？打量我们的日子是好混的，一个ฐ白吃饭的老娘就够多的了，又来了俩混白食的，你还想不想过了？。。。。。。。”高原的眼圈开始红了。“高原，你自己拿主意。要么เ让他们滚回农村，要么เ我们离婚。反正这日子没法过了！”女人的声音开始“高八度”起来。“你小点声，让外人听见了笑话！”高原有点哀求。“笑话？我怕笑话？你弟妹来跟你一起过，你都不怕笑话，我有什么เ可怕的。。。。。。”“你别不讲理，人家只是来城里做客而已๐，又不是住着不走了！何况房子是人家的，你没理由不叫人家住！”高原终于忍无可忍了，说出心里的大实话。“她的房子？她凭什么能保住这房子？要是没有我，房子早就被没收了。。。。。。”高原的话大大戳到妻子的痛处。“你总得讲理！当初我们住也是因为你要生孩子，为离医院近些，人家才好心借给我们住的。我们不能这样霸占着人家的房子不给。何况咱们自己借给你弟弟结婚用的的房子，如今他也因为买了房子，没人住了，我们也应该搬回去了。”高原低声慢慢说。当高原说了内弟的事情，妻子心里有愧，但还是狠很的下话来，房子是不会让的，除非她断了这口气，谁敢来跟她抢这房子，她就放火把它烧了。全相顺在自己那ว已经面目全非的家里住了两ä天，嫂子每天弄得锅盆三响，婆婆也会在夜里偷偷落泪，大伯子每天强做笑脸，她觉得抱歉极了。第三个清晨，刚三岁的高大力醒的很早ຉ，不知深浅的溜进大伯母的房间，找还在被窝里睡懒觉的两个比自己大一岁的表哥玩。两个表哥都随了他们母亲的体质，长的肥头大耳，体格健壮。相比之下，小表哥们如果比作膘肥肉厚的小牛犊，高大力也就只能被比作瘦小干枯的小驴子。没办法，高大力可是自从娘胎出来，母亲就因为忧虑而没有奶水给他吃，至于别人家孩子因为没有母乳而取代奶水的葡萄糖粉或奶粉，高大力从来也没闻到过。即使姥姥ณ家养的鸡，下的几个鸡蛋，高大力也是没理由指望的，因为那是为这个家准备一年用的油盐钱。每一次，姥姥都会颠着小脚拿着宝贝般攒起来的几十个ฐ鸡蛋去城里换几块钱买回家来油、盐、糖、醋。要知道，为ฦ着这几块钱，姥姥早ຉ晨三四点就得出，就这样到城里也到中午了。为ฦ了省一顿午饭，姥姥会吃几口家里带来的加了一点玉米面的菜团子就一块酸萝卜，然后走进城里人的家属区一声一声的叫卖“鸡蛋换钱，鸡蛋换钱。。。。。。”如果那一次姥姥远远的现带红袖箍的安保人员，因为ฦ怕被这些有强烈责任感的人没收，姥ณ姥会风一样的逃避，用这些人的话，姥姥卖鸡蛋的行为那叫“走资本主义แ道路”，是要被他们“割掉资本主义尾巴”坚决打倒的。为此姥姥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因为姥姥心里充满恐惧，所以她的叫卖声里就蓄藏着一股凄凉，她满头的白加上一身落了补丁的土布衣裳在城市的午后和着那股凄婉的叫卖声形成一道风景。实际上，姥姥是大可不必如此劳顿ู的，因为在她家里，儿女们完全能够代替她完成此项工ื作，可姥ณ姥就是不能放手。她不愿看见原本在城里有正式工作的女儿干这种卑劣的事情，如果遇到熟ງ人，女儿会被人耻笑，女儿那颗原本结冰了的心会又结上一层冰，这比伤了做母亲的心还让这个六十几岁的老太太难过；至于儿子们，老太太实在不放心，她难忘，上次他们曾经卖完鸡蛋，没有深浅的和别人去小酒馆高谈阔论，将那ว可怜的油盐钱全部换成了烧酒喝掉了。此时此刻๑，先天营养不足的高大力用那ว双瘦弱的小手摸着小表哥们那ว些铁皮的上有漂亮彩绘的饼干盒、糖盒，还有胶皮娃娃玩具、木马、种类繁多的玻璃球。。。。。。最让他神往的是一个口琴，这是他从来没看见的好东西。他拿起了那把刷了红漆，彩绘着红玫花图案的口琴，放在嘴边使劲的吹了一下“呜，呜。。。。。。。”口琴的声响鼓励了小小的高大力十分忘形，所幸他就开始旁若无人的进行“独奏”起来。不入调的口琴声吵醒了小表哥和他们的母亲。两个小胖男孩光着屁股下了炕，奔向蹲在地上吹口琴的小表弟，去抢高大力手里的口琴。小高大力玩的还未尽兴，为了保护手里的口琴本能的将它坐在了屁股底下，挥舞两只小手，阻挡哥哥们的攻击，三个孩子竟然打到了一起。高原的妻子从炕上跳下来，怒不可解的分开三个ฐ孩子，并将自己两个儿子扔上炕去，把高大力的屁股拍了两巴掌，夺过口琴，扔给炕上那两个ฐ因为没抢下口琴而大声哭叫的胖儿子玩，并且大声骂儿子们早晨哭丧，骂高大力是没人管的小狗崽子，骂丈夫高原是个ฐ窝囊废，没能耐还偏偏愿意找事干，养活一帮白吃闲饭的。。。。。。高大力屁股挨了两ä巴掌并没哭，可大伯母将他手里的口琴夺走，加上大伯母穷凶恶极、主宗八代的叫骂让他实在不适应，于是他也加入了小表哥的哭声及大伯母的骂声的队伍，大哭起来。厨房里做早饭的高原母子早听见了高原妻子的责骂，本来是不想过问的，可是听见了高大力的哭声，只好跑过来平息这场由“小不点”高大力引起的纷争，恰好去屋外压水井挑水回来的全相顺也跑过来，三个大人在高原妻子的怒视下把坐在地上哭嚎的高大力抱回高大力母亲的房间，高大力还是在边哭边说“我要呜呜，我要呜呜。。。。。。。”高原妻子上班走了以后，高原在儿子们那里没费什么劲就明白了，原来小高大力所说的“呜呜”就是口琴，他用几快水果糖换下了儿子们正在玩耍的口琴，并且拿给还在为口琴哭泣的侄子高大力。当全相顺为儿子接过口琴时，看着那口琴，眼泪一下汹涌而出，很快竟然泣不成声！“妈妈，这是高远的口琴，这是高远的口琴。。。。。。。”全相顺直直的望着婆婆，眼泪沽沽溢出。高原的母亲紧紧的将孙子高大力搂在怀里，同高原、全相顺ิ哭成一团。为了减少高原和妻子之间的内战，让婆婆少留几次眼泪，全相顺母子在当天下午就离开城里回母亲家了。高原和婆婆皆清囊而出凑了二十元钱和五斤ภ粮票，高原帮助相顺母子雇了一辆牛车，将三斤ภ白面、两斤大米、两扎挂面、一斤猪肉放在一个白布口袋里给这对母子带回去。高原还顶ะ着和妻子大打出手的风险，把弟弟家的黑白电å视给弟妹带上，说日子太艰难的时候，就把它卖掉，好勉度难关。牛车启动前，高原忽然记起来了，反身跑回屋，将儿子们的饼干、糖果偷了一些给侄子高大力带上，另外将口琴塞给高大力。“弟妹，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我弟弟，对不起我侄子。。。。。。。”三尺高的男人竟扶着牛车呜呜的哭起来。相顺也哭。“孩子，你要带大力来看我，你要让我看见孙子。。。。。。”婆婆老泪纵横，一手拉着孙子，一手拉着儿媳妇跟着牛车走。那天下午，路人稀少，这一家亲人的哭声特别清晰，似乎把世界ศ映衬的格外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