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相信。
现在他们去找她的爸爸。汽车经过高架桥，风呼啸地吹。他们没有说任何话。
没有，千河笑——还是觉得没什么事可做。就来了。
继续沉重的睡眠。似乎有意如此，不愿醒来。睡觉是刻意的逃避。
火车的行进是漫长的。车轮在铁轨上摩擦出喀嚓喀嚓的巨大声响。千河躺在卧铺上，头枕着背包，听音乐。第一次旅行。千河却感觉一种熟ງ悉的味道。好像一直都在旅行中，现在只是换一个地方。如此而已。
地点选择丽江。一次在翻看一本地理杂志，看到了关于当地的介绍。还有大幅大幅的照ั片。清浅碧绿的水，本土居民灿烂的微笑。千河想那或许是一个温暖的地方แ。并且可以简单生活。他觉得自己太需要简单生活了。抛却其他一切杂乱ກ。
过了一会，望海终于接起了电å话。
或许曾经他还有其他什么地方可以让她留恋。她可以忍受他所有的一切，甚至是他对于死去前妻的长久怀念。她记得那ว个男子站在他死去多年的亡妻的牌位前，那眼神依然不变如从前。她明白他对于那女子的爱。那是如此顽强而深刻๑的感情。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她。因此她就永远无法从那女子的阴影中ณ走出来。后来她终于爆，将她的灵牌狠狠摔碎。她以为ฦ这样可以让他死心。可是没有，他依然一言不。近乎ๆ绝望的窒息在很长一段时间笼罩了她。她感到恐惧，甚至开始后悔。可是她反抗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她要报复那ว个死去多年的女人，她的手段却只能ม让自己陷入更加孤独的境地。那ว些天他对着被她摔碎的牌位，眼神空洞，茶饭不思。后来他将它们重新粘合起来。她居然感到一丝快慰。她以为自己的过错可以被原谅。她依然可以忍受那一切。
父亲似乎明白生了什么事情。他轻叹了口气，用低沉的嗓音说，没事了。回来了就好了。今天你好好休息吧。说完就往后门走。他要开始摆面摊做生意了。他的脚步有些踉跄。
父亲生气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拉着千河去选唱片。千河不知道如何看碟。只是从唱片的封面直接判ศ断ษ里面的内容和质量。很多国外的碟。摇滚。抒情。还有一些烧碟。它们都有或诡异或淡然的封面。还有一些拍得非常有艺术感。但是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却是可以让人记住。
千河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小凳上。音乐่响。老鹰的主唱声音沙哑，无限沧凉。千河听完之后差ๆ点落泪。他看着这个拼写复杂的单词。嘴里轻轻地念着。desperaທdodesperado好像一个咒语。
台风终于在八月中旬抵达。台风到来之前是持续的高温和闷热。没有风。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云层迅增加。厚重的云层预ไ示着一场台风将不可避免。素琴终于不再出去，整日坐在电视机前关注台风的动向。父亲亦不再出去摆面摊。只有沉染还要继续工作。
醒来之后一身冷汗。他想到那个瑰丽ษ的景像，他又记起了母亲的脸。那花朵一样鲜艳的脸。只是后来飞快破碎了。莫名叹息。
我知道，千河，你这么厉害，肯定都会做。真的很羡慕呢——她笑，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呢？
千河说，没关系。我只是突然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就想到给你打电话。
千河笑。他想舒浅还是这样。有些可爱，也有些无知。但终究还是快乐的。她不像自己，背负了太多东西。于是他给舒浅写信，并且对她说，那ว不过只是故事。它和生活没有任何关系。你要忘记它，然后快乐่起来。知道吗。最后他写上，新年快乐。
少年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会。
千河渐渐平息下来。他说，我知道。没关系的。只是，你在那ว边还好吗？
他在极力控制ๆ自己的情绪。千河可以感觉到。他的眼前一闪而过望海的脸，只是那是多年以前，他还是一个不羁的少年，穿奇特的服装，手臂刻满刺๐青。还有他永远的嘲笑。他买礼物给千河，并且对他说，生日快乐。
他刚走进宿舍就被千河叫住了。他已经等了张晨很久。千河站起来就问他，这么晚，你到哪里去了？
那个ฐ下午他从外面回到เ宿舍，在问口碰到เ张晨。张晨脸色慌张，隐藏着深刻的疲惫。他几乎是奔跑出宿舍，不敢去看千河的眼睛。千河有些纳闷，他好像生了什么事。又不能问，因他很快就消失了踪影。起初，千河想，那于他是毫不相干的事。但是糟糕的是，他在枕头里再也找不到望海寄给他的钱。即使把整个ฐ床铺翻遍也找不到任何东西——剩下的三百块钱突然消失了。他的身体开始冒汗。因那对他而言是一笔庞大的财产，可以抵得上一个月的生活费。在瞬间他想到自己的家人。这些钱起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父亲和沉染的工作压力——他的脑袋一阵晕眩。
沉染立刻上去拉她的母亲。但是素琴狠狠甩开了她。她扬起脸对抗望海ร。
素琴说，是啊。我是疯了，我是被你逼疯的。我到底有哪点不如那ว个女人？她居然这么让你迷惑。好啊，要顾虑到孩子是不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把那两个小杂种当成我的孩子过！现在给你一个选择，在这个家里，有我就没那个女人，有她就没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会的。女孩微笑。她说，或许现在她有事，所以不能及时来看你。等到她有空了，自然会再来找你。你是她最喜欢的孩子。
她的话语轻柔，充满了花朵的芬芳。于是少年刻意的压抑和隐忍终于溃不成军。他迷茫地看着她。好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他问她，你是谁？
后来她们遇上那ว个仗义相救的男子。那男子气质高贵。眼神平静。正在不慌不忙地收拾手中的碗筷。只是匆忙一瞥，心中ณ便亦了然。于是素琴停下来，她跪在他的面前——请救救我们母女吧！她的眼泪汹涌而出。
她拉着沉染就奔向大门。
千河笑。他说，我知道。事情就是这样。
千河突然觉得这样的情景非常相似。终于想到，那是望海常有的表情。望海总是这样对他说话。在他逐渐成长为一个ฐ高大少年的时候，他已๐经长期混迹于街头。学业荒废。与人结仇。打架斗讴。有一帮死心塌地的兄弟。亦是很少回家。千河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而谢觞似乎正在替代望海的形像。那形像慢慢和望海的重合。千河眯起眼睛去看眼前这个高自己一个ฐ头的少年。他说，你和我的哥哥很像。你应该知道他。
父亲对母亲的疼惜从来都不曾外露。但是后来，千河知道那必然存在。他亦知道父亲如何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在母亲死去的那个晚上，父亲哭得如此伤心。他悄然拉起收藏多年的二胡，用幽怨的曲调悼念了妻子的死亡——只是他一直都是不得志的男ç子，始终无法让他深爱的女子享受生活的幸福。
是吗？可是——
母亲沉默，并且看着他哭。后来她说，千河，不要哭。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很多东西都无能ม为力。但你不要伤心。虽然离开了，我亦会一直陪着你。无论你在哪里，你要快乐。母亲的眼睛漆黑明亮。她低下头看着千河，并且抚摸他的头。最后她轻轻叹气，转身，缓慢走向人群，消失不见。千河在黑暗中突然惊醒，他的脸湿得如同蒙上一层露水。
母亲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千河沉默无言。他的哥哥望海亦是如此。而丧妻之痛使得父亲更加落寞。母亲的葬礼略显寒酸，与浓烈的节日气氛形成鲜明对比。千河在忙碌的人群中始终不一言。一直守在死去母亲的身边。他甚至重新看到母亲脸上所一直存在的温柔与恬淡——母亲仿佛并未死去，她只是睡去了。面容安详。安宁沉默。千河轻轻地唤她，妈妈——但是母亲没有回答。春节刚刚过去。凛冽的北风还有继续增强的趋势。母亲下葬的那天天空一反常态的蔚蓝ณ。几朵白云远远漂浮在天际角落。仿佛死去的人正在上面观望。
千河一直沉默。到后来，他终于抬起头——把孩子打掉吧，只能这样了——他的眼睛如同一潭死水。
他们下车。在陌生的城市寻找小医院。没有人认识他们。终于找到一家地点隐蔽的小诊所。两层楼ä，人很少。舒浅紧ู紧拉着他的手。他亦在害怕。手心一直冒汗。穿越曲折的弄堂，最后到达。天气非常阴冷，即将下雪。诊所门口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嘴里啃着甘蔗。看到他们来，立刻投来冰冷的目光。问他们，你们来看什么？
千河拉着舒浅迟疑地走进房间。他轻声地说，她好像怀孕了。
她瞥了一眼舒浅的肚子。起身去拿了一张化验单——先进去验尿。
舒浅跟随她走到后面的另一间房。里面黑暗。千河就等在外面。点了一根烟，仰起头朝天空狠狠吐了一口。后来有人进出，朝他多看几眼。这个清秀的少年。他的脸上写满忧伤。千河没有看他们。这个地方离他们的城市并不是非常远。应该不会有人认识他们。他把烟丢â在地上，用脚踩灭。还有一个星期就是春节。千河的眼睛看着遥远的天空。此刻๑他的心里被绝望装满。
舒浅跟着那个妇女出来。她的脸惨白。
女人说，她怀孕已๐经过一定时间。现在做手术非常危险也很麻烦。你们还是去大医院吧。这里负担不起风险。
他们只得离开。一路都不说话。走出弄堂后又是繁忙的街道。车水马龙。正值春运期间，交通繁忙。他们站在路边观望了一阵。后来他说，我们回去吧。回去之后再想办法。
已经深夜。重新坐上火车。回去。舒浅靠在他的肩上，已经没有眼泪。
千河，你可以原谅我吗——她的声音轻若游丝。
千河无声地点头。
下雪了。白茫茫一片。雪的到来是安静的。缓缓降落在沉默的土地上。火车的行进是漫长的。透过窗户看外面，雪正在不紧不慢地下。千河的左手拉着舒浅的右手，他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他想到这么多年以来，所有生了的事。可是很多已经忘记了。记忆正在消เ退。他突然想到他的母亲，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她。还有他的父亲，从未在梦中见过他。或许他们现在已在一起。这是值得安慰的。
他送她回家。将近凌晨。双脚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出破碎的声响。她的家在十三楼ä。要坐电å梯。
我不敢回去。
我会和她说的。没事。不要担心。
那是他第二次见到她的母亲。第一次是在学校，与那ว次相比，她已苍老许多。离开一段婚姻之后她开始迅衰老。眼睛凹陷，双颊消瘦。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门是一直开着的，仿佛一直在等他们的到เ来。她正在看电视。无聊的广告。嘈ฤ杂的声响。千河在门口轻声地叫她，阿姨，你好。我把舒浅送回来了。
她转过头，看见他们。目光是冰冷的。舒浅颤抖地叫了一声，妈。
他们进去。一直沉默。她突然抓起一只玻璃杯在地上狠狠摔碎——不要脸的东西。小贱货。还知道有脸回来啊。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
她起身要去打舒浅。被千河一把拉住——阿姨，不要这样。我已经把她送回来了。
你是什么东西。是不是你干的好事。你才多大点啊，就知道玩女人。怎么玩到我女儿头上了啊。没娘教的东西，赶快给我滚出去。
舒浅说，妈，不是他——你不要误会他。
你给我闭嘴！你什么不好学，学你的爸爸。他在外面玩女人，你倒好，在外面玩男人，还把肚子搞大了。
阿姨，你不要乱说话。你根本不了解情况————这里没你什么事。你给我滚。马上滚。她把他往外面推，然后狠狠关上门。已๐经有邻居探出头来。他们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戏。脸上是暧昧的表情。看到เ千河出来，飞快把身子藏了回去。千河敲了一会门，最后只得放弃。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舒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