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兵从腰里掏出绳,绑上大贵的胳膊。大贵跺着脚,往左拧拧又往右拧拧,挣扎了两下,看挣不过,嘴里只是呼呼地出着气。戏台底下的人们见抓兵,都惊飞四散。戏台上也停下了锣鼓,台上台下成了清灯儿似的。灰色兵牵着绳,跟着冯老兰,把大贵拉到学堂里,拴在马桩上。大贵心里着急,不住地哭着,流着眼泪,脸上的青筋直蹦。

快跑……”

冯老兰把笼望后一闪,伸出左手一摆,瞪起黄眼珠说:“哼!着什么เ急!”

冯老兰问:“什么好鸟,也值得到เ城里集上去遛遛?”

运涛抬了抬腰,出了口长气说:“这块宝地是咱爷爷他老人家留下来的。”接着,给江涛讲述了爷爷下关东的事。讲到最后,他说:“这点地,只许咱们种着吃穿,不许去卖。这些年来,不论日过得多么เ急窄,咱爹不肯舍弃这块土地,这是咱的宝地呀!”他又学着父亲的口吻说:“咱穷人家,没有了土地,就站不住脚跟呀!”他年纪不大,自从听了父亲说过这些话,根据生活的体会,早早明白了农民和土地的关系。

到了宝地上,运涛๙也不说歇歇,抽个地头烟,拿起锄头来就耪。耪了多老远,回过头来一看,江涛๙两手拄着锄头,蹲在地头上楞着。他爱看滹沱河上的风光:河身里开着各色的野花,过往的船只撑起白帆……他爱问,看见不明白的事情就问。问了就想,转着眼珠儿想。运涛๙拾起块坷垃,投了他一下,说:“嘿!还不快耪地,尽楞着干吗?”

朱老忠问:“你的眼怎么了?”

朱老忠问:“老明哥你怎么了?”

朱老忠和老奶奶在堤上说着话,严志和也๣在堤下头站着。向前不是,不向前不是,心上麻搭搭的。老奶奶看堤坡下头站着个ฐ人,转过头去问:“那是谁呀?”

朱老忠听得说,噗通地跪在老奶奶跟前,说:“大娘!大娘!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儿心里难受!”

“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要去干什么?”

朱老忠说:“甭说写信,一想起家乡啊,我心上就一剜一剜的疼!”又扯住严志和的手说:“来吧!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你嫂,这是你两ä个侄。”他捋着嘴巴上胡髭,笑眯眯地站着。

那天黄昏时分,朱老巩แ坐在河神๰庙台上,对着那座铜钟呆了老半天,心里暗想:“顶公款!就等于独吞,我不能叫冯兰池把四十八村的公产独吞了!”看看日头红了,落在西山上,夜暗象灰色的轻纱,从天上抛下来。他一个人,连饭也没吃,走到小严å村,去找严老祥。老祥大娘正点着灯做晚饭,看见朱老巩แ走进来,低下头坐在台阶上。她说:“老巩!算了吧,忍了这个ฐ肚里疼吧!咱小人家小主的,不是咱自格儿的事情,管的那么เ宽了干吗!”

老祥大伯张开两ä条胳膊,往天上一挥一扬地说:“管什么?说说算了,打官司咱又打不过人家。冯兰池是有了名的刀笔,咱是庄稼脑袋瓜,能碰过人家!”

运涛两腿硌蹴在井台下头,对着贾老师说:“说起反封建,反土豪恶霸,人们都赞成。这号人们,在乡村里为非作歹,鱼肉乡民,看得见听得到。一谈起反对帝ຓ国主义,人们就不关痛痒了。他们不知道帝国主义แ藏在军阀身后头,军阀割据,就是变相的帝国主义统治!我这么说,你看怎么样?”

贾老师๲听了,抬起头吧咂吧咂嘴唇,又点着头说:“对!是这个问题,农民是最讲实际的。那就要讲明白,帝国主义แ通过各种洋货:什么洋油、洋火、洋线、洋锁等等,剥削国农民。”

运涛谈了近来在乡๥村里工作的情况,谈到เ春兰现在很进步,怎样热心宣传工作,贾老师๲听了,喷地一下笑出来,说:“聪明的姑娘,多么热情!就是太特殊了,会引起一些人的非议。要明白,我们的心虽然是光明的,好比是一盏明灯,你端着这盏灯走过黑暗,就很难看清楚周围的事物。不要忘记,我们的周围还是黑暗的,我们的敌人还很多!”随后又谈了一些别ี处的工作情况。

运涛๙眼睛瞅着天上的游丝,扑楞楞地随风摆动。说:“就是!就是!”他明白了一层道理,就觉得很高兴。

贾老师又说:“要和农民做亲切的谈话,一籽一瓣儿帮助他们。有的人专好讲些打破迷信哪,改革礼ึ俗啊,讲些放脚๐剪辫的事,惹起农民的反对。不能ม只说些空泛大事和枯燥的理论,搔不着痒处。我到过几个地方แ看了看,都是犯了这个毛病。要具体揭示农民受压迫受剥ຓ削的痛苦,告诉他们这些痛苦是那里来的。”他又歪着头,眨巴着黑眼睛,笑着说:“你了解一下,农民怎样感受兵匪的痛苦,怎样感受官吏和劣绅的压迫,农民弟为ฦ什么受不到教育,地里的出产为什么逐年减少……”

他喝完了茶抽过烟,站起身来,在园上眺望。一带长堤,堤上矗立着一棵棵白杨树,土地上小苗长得绿绿的。后面是一簇簇农民的家屋。他说:“好地方!好地方!”一时高兴,脱下长衫,搭在小枣树上,说:“运涛!来,咱俩浇浇园!”

说着拧起辘轳来。

阳光照着,鸡群在谷场上草垛底下啄食。公鸡站在小碌碡上,伸直脖打着长鸣,引起谁家小屋里的娃叫……他笑眯眯地说:“乡村风物啊!有多么美妙啊!”说着,他慢慢把斗ç绞起,哗啦地把水倒进井池里。然后撒开辘轳,咯啦咯啦地放下去。

运涛笑了说:“看你还挺熟练。”

贾老师喘着气说:“不,是才学会的。每礼ึ拜回家,除了谈工ื作,还要学些农活。我在工厂里学了三年徒,才学会钳๧工,又被捕了。到了乡๥村里,就要学农活了。从劳动里求生活,是最本分不过的!”

运涛说:“你教着个书,满可以照顾一家人的吃穿了。”

贾老师说:“不,在乡村里不会农活,怎么能领导农民工作哩!”

运涛点点头,改好畦口走过来,问:“我们还应该做些什么工作?”

贾老师说:“看样你们可以做些组织工ื作了,把成年农民组织起来,还要团结青年农民和青年妇女。象春兰姑娘๤,就可以培养成青年妇女里的积极分。要宣传我们的主张,目前๩我们主张打倒帝ຓ国主义,铲除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还要具体宣传除三害:打倒吴佩孚、孙传芳和张作霖。打倒封建军阀,才能ม消灭战乱。这叫民主革命呀,明白吗?要一面宣传,一面组织,不能只宣传不组织呀!”一面拧辘轳,一面说着,累得气喘咻咻的。

又谈了一会别ี的话,运涛有的听得懂,有的听不懂ฦ。贾老师๲转着眼睛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到了日正午,严å志和走出来说:“去吃了饭再谈话吧!”

贾老师抬头一看,太阳正午了,拿起衣服就要走。严志和说:“那里话,光自运涛到了你家里,就在你家吃饭。”

他一说,贾老师不好意思再走,跟着运涛๙父走进家里,炕桌上摆好了饭,凉面条里搁上干菜丝。碗上喷出醋蒜的香味,刺激着鼻。贾老师说:“嘿๹呀!你们一年还吃不上两顿面哩,叫我吃白面!”

吃着饭,江涛走进来。端着一碗小米饭,默默地吃着。贾老师叫他坐在炕沿上,把面条拨在江涛碗里,说:“吃吧,吃吧,小弟弟,你今年多大年岁?该上高小了!”

运涛说:“论过当,俺家里困难得不行,我爹愿叫他多念几年书๰,他还聪明。”

贾老师笑了说:“唔!好嘛!愿念书好说,有时缺着短着的,我还可以帮补点儿。”他端着碗停止吃饭,歪着头笑着,左瞅瞅右看看。眼睛很有神,一下不离江涛。

运涛说:“要说牛头地垅的事,俺还通达。学堂里的事,俺一墨不摸,贾先生多看顾吧!”

贾老师说:“好说,交给我吧。”

吃完了饭,贾老师又在运涛家小院里转游了一会,拉运涛到เ小场上说了一会话,就回城去了。

贾老师来过之后,又过了一阵,江涛要到เ城里去考学了。涛他娘叫江涛去找春兰,求她做一双新า鞋,缝缝衣裳๙。江涛一进门,春兰在阶台上坐着做针线。歪起头儿问:“江涛!

晴天亮晌的,不去上学,来干什么?”

江涛说:“来找你哩!”

春兰笑了说:“找我干什么เ?”

江涛说:“我要上城里去考学,求你缝缝衣裳,做双新า鞋袜。”

春兰说:“嘿!你是大学生了,为ฦ什么叫我给你做鞋袜?

我又不是你家的人儿。”

江涛楞了一会,笑默默地说:“为什么เ哩?嫂!咱早晚还不在一个锅里搅马勺?”

江涛还没说完这句话,抬起腿来就跑。春兰脸上腾地一下红起来,起身就赶。一直赶到外头院里,围着碾转了好几遭。春兰捉住江涛,拧过胳膊,抬手就是一拳:“说!还舌头不在嘴里不?”

江涛说:“不了,不了,饶了我吧!”

春兰捽着江涛衣领走回来,说:“好好儿坐在阶台上说话!小人儿家,要规规矩矩的。再瞎说白道,甭说不给你做鞋袜补衣裳,还要敲你脊梁哩!”

春兰给他缝了衣裳,答应好好儿做一双鞋袜。又说:“你好好念书,念好了也是老人们的落场。”又到เ屋里拿出笤帚来,给他把身上扫得干干净净,拍了拍尘土,说:“去吧!”

过了几天,涛他娘叫他们穿上新า洗的衣裳,穿上新鞋袜,戴上草帽,哥儿俩到城里去。一进城门,大街上行人车马来来去去,买຀卖家都是光亮门面。石牌楼往南,路东里有个光亮大门,进了大门,都是粉墙屋、玻璃窗。运涛๙领他走到贾老师๲屋里,贾老师和和气气地招待他们,让他们坐在椅上,倒出金黄的茶水让他们喝。运涛说:“老人们说定了,想巴๒结兄弟念念书๰,可不知道怎么เ样?”贾老师说:“咳!庄稼人要想脱๳离‘压迫’,脱离‘剥ຓ削๦’,不是容易。除了豁出去斗ç争,还要学些化知识。化上的进步和政治上的进步,是密切关连的。我想我们还应该在乡村里办些半日学堂呀,平民学校什么的,结合着讲些时事政治。”

运涛๙和江涛,在贾老师那里住了两ä天,学校一放榜,江涛录取了。

正是五月末梢,麦黄了,柳正绿,天气渐渐热起来。回家的路上,哥儿俩说不出有多么高兴。可是江涛觉得有些离奇:自根儿没有这么一门亲戚,也๣没有这么一门朋友。见面不多,就不当外人看待。他问运涛๙:“哥!怎么他老是问那些‘剥ຓ削’‘压迫’的?”

运涛说:“他们关心咱穷苦人的生活!”

江涛๙又呆起两只大眼深追一句:“他们又是谁?”

运涛瞅着江涛๙说:“他们?他们是,是给咱穷人撑腰做主ว的。从今以后,孙山也๣要扶助工ื人,扶助农民,联合了!”

可是,江涛这时还听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