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李槐ຈ英用双手堵起了两只耳朵喊道，“张莲瑞，你这小胖，闲着没事扯这些干什么呀？你再说，我就撵你出去。救亡！救亡！我替你说一百句救亡行不行？”李槐英笑了。张莲瑞也笑了。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槐英这边刚刚拦住了张莲瑞，那边吴建和侯瑞却又扯了起来。吴建是个沉默的安静的青年，他慢条斯理地问侯瑞：“这几天人心惶惶，听说宋哲元同日本人又在搞什么เ‘自治’，老侯，你看形势的发展是不是很可怕？”
“介绍一下！”李槐英燕似的活泼轻盈地把手一挥，笑道：“这是路芳，我的老朋友。这几块料都是北大的同学。”她挨着一个个的介绍，“吴建、张莲瑞、侯瑞。”
“那么，你现在到北平干吗来了？父亲呢？”
“嗯，一个人住在这地方。小弟，坐下呀。”
潮湿、阴暗、拥挤、发着霉气的臭味，使她立刻๑明白这是到了牢房，并不是什么เ魔窟和刑场。有人给她让了个位，她便坐在炕沿上，由许多女犯人包围着她。
“这么年轻的学生，怎么你也来到เ这个地方啦？”
“啊……”道静心里这时交织着悲伤与欣喜的感情，反而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戴愉先对屋里环视一周，然后盯着道静的脸看了一会儿，最后，他才操着南腔北调的低沉声音回答道：“是的，不幸得很，他前三个月就被捕了。原来押在宪兵司令部，现在呢，不知解到เ哪里去了。”最后的这句话他说的声音很低，这时，他看见道静的脸色苍白，双手使劲捏住了床栏杆。
“告诉同志们――告诉同志们……”他仰卧在潮湿的地上，浑身痛得连动也不敢动地直直地躺着。“一定要告诉他们――一定要告诉他们！……”
开始敌人也想用对待戴愉的方法来对待卢嘉川ษ，争取他叛变投降。但是他们枉费了心机；而且卢嘉川反而利用敌人争取他的空隙，建立了狱支部ຖ，领ๆ导同志们进行斗争。当敌人发现他是无法争取的时候，残无人性的酷刑降到了他的身上。
许老太太急了，顾不得再擦眼泪，就抢过儿的话：“孩，你不用再说什么啦，反正我不能ม叫你去！……你……你如果真走……走，我，我就不活……活……”她突然扬起头盯着儿哀伤地嚷道，“国人多得很，哪就缺你一个人！”
傍晚，他走回家去看妈妈。
“不用你操心！”道静露着两ä排洁白的牙齿也笑了，“谁像你这个ฐ样儿：见一个爱一个，见两个爱一双――恋爱专家。”
午后，余永泽上课去了，她见白莉苹在家，就到她屋里去闲坐。
北大图书馆紧挨着大操场，他出了图书馆大门口，向东跑了不远就站住了脚步。站在一个小土堆上，他向大操场上远远一望：警察和学生们正厮打成一团。呼喊、怒骂、闪亮的刺๐刀、舞动着的木棒、飞来飞去的石块和躺在血泊的人影……这些可怕的情景把他吓呆了！他的脚๐像钉ล在土堆上挪动不得。他竭力按捺住慌乱的心，定睛向大操场上混乱的人群张望，他希望在人群看出林道静来，如果她逃了出来，他就扑上去接应她，可是，看了一会没有她。她到哪儿去了？是被打倒了？还是……他愈不安，脚就愈不能动。
“发生了什么事？”他回过头来，对一个站在他身边也正惊慌地向外瞭望的同学问，“枪响！你听，开枪，就在咱们操场上。”他想到เ了道静这时一定也在操场上，他就更加慌乱了。
余永泽腋下挟着一叠书回家来了，道静忘情地拉着他：“泽，明天我要去参加‘三一八’纪念游行，你也同去吧。”
“反对国民党的不抵抗主义แ，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加紧进攻国，反对帝国主义和他们的走狗，拥护社会主义的苏联。”
“小林，你很纯洁、很直爽。”后来他又那么诚恳地赞扬了她，“你想知道许多各方面的事，那很好。我们今晚一下谈不清，我过一两ä天给你送些书来――你没有读过社会科学方面的乐读？可以读一读。还有苏联的学著作也很好，你喜欢艺，该读读《铁ກ流》、《毁灭》，还有高尔基的《母亲》。”
“好像什么？”
听见老头和林道静在外屋谈起家常来，余永泽挟着几本书走了出来，他截住老头的话，问道：“魏三大伯，你有什么事找我？说吧！我要上课去了。”
道静见老头风尘仆仆又冷又饥的神色，连忙找个ฐ凳让老头靠火炉坐下，并且问老头：“没吃饭吧？跟我们一块儿……”她的“吃”字没有说出口，余永泽早向她使了个眼色。她点点头，看看那一桌珍美的食品，想起就要来的贵人，就到外面买回了一包烧饼递给老头，说：“老大伯，吃点这个吧。”
道静不好意思地笑笑，扭头跑走了。
一天、两天，一星期、两星期过去了，尽管她着急，尽管她做了各种努力，可是能够找到职业的希望一点也没有。王教授婉转地告诉她：在现在的社会里，即使是大学毕业生或者专门人材，如果没有相当的“引荐”，还经常处在失业状态，像林道静这样的年轻女孩，找职业是很不容易的。因此他劝她还是“少安毋躁”。可是道静并不相信。她以为ฦ这偌大的北平，找一个小小的职业还不容易。因此她还继续去找――东碰西撞，东找西找。半个ฐ月过去了，一个ฐ月过去了，却连所谓“职业”的影也没有。王伯母常劝她慢慢找，找不到可以住在她家，晓燕也劝她别乱跑，留神碰见坏人。不过她们的抚慰并不能解除她心里的焦躁，有个ฐ门路她还是去打听，可是没有一个ฐ能成功。这一天，《小实报》上登了一个招聘年轻家庭女教师的广告，她看条件还差ๆ不多，就准备去试试。
一三一年的月二十四日，这是一个难忘的日。
告诉你，你不是总嫌我对你不热烈甚至冷酷吗？不，从今天起，我爱你了。而且十分的……你知道今天我心里是多么难过，我受不了这些污辱，我又想逃——可是我逃到เ哪里去呀？……所以我非常非常地爱你了。……
这时，她睁大眼睛望着这个青年，她并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她每天吃点早ຉ饭就到海ร边去。一看见那蔚蓝色的无边海水，看见海上闪动着的白色孤帆，她沉重的心情就仿佛舒服一些，就仿佛有一只温暖的手掌抚慰地贴在心上。虽然，她再没有刚ธ来那天的兴致——吹口琴，拾贝壳，游山玩景，可是她还是热爱着海ร。不管它是风平浪静时，美得像瑰丽的锦缎，还是波浪滔天，咆哮得好像凶暴的野兽，她都整日坐在一块浸在海水里的巨大的岩石上，挨着海，像挨着亲爱的母亲。这时她忧郁的眼睛长久ื不动地凝视着海水，有时她会突然垂下头来低低地喊一声“妈妈！”——自从王妈向她讲过了妈妈的命运和遭遇，她的眼前就时时刻๑刻浮动着她的影。
林伯唐不仅是教育家、慈善家，而且是颇有名望的前清举人。他举之ใ后，还没等进京应考，正赶上康梁变法维新，北京办了个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的前身――原注］，这位举人老爷就追赶着潮流，带了夫人，做了京师大学堂的“大学士”。到了民国，这位善于追赶潮流的“大学士”，又赶上了办教育吃香的时候，于是他很快成为教育家，借了“办教育”为名，向清朝王爷手里用低价买了大批“跑马占圈”的土地［清朝王爷骑马，马一气跑过的地方，由皇帝赏赐给他，即为ฦ“跑马占圈”的土地――原注］。于是戊戌举ะ人、京师大学堂大学士、悯安慈幼院院长、务本大学校校长等头衔的名片，在煊赫的“上流”社ุ会里飞舞起来了。人们钦佩着“才德兼备”的林伯唐教授，却没有人说他曾怎样残酷地玩弄了可怜的秀妮。
“狗娘养的！越来越胆大啦。赔，赔我的花瓶！”
“好，那可欢迎！”道静喜悦地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เ闲在？能够在我这儿呆多久ื？”
江华想了想：“四点以前我都没有事情。可是，你有事吗？”
“没有事。我并不太忙。在北大这些日，没学到เ别的，可锻炼了我的耐性。”
“那很好。就这样——我去买菜，你快生火。”江华说着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等他抱着一包包的肉、菜和馒头回来的时候，道静已๐把火炉生好端到屋里来。她一见这些大小包包，不禁奇怪地问：“买这多干什么？要留着给我过年吗？”
“不是留着过年，但是也该留着给你多吃几天。道静，不要瞒着我，你看你已经饿得多瘦了。”
“老江，一看你抱回包包的情形，我想起了过去的一幕。”
道静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什么一幕？”
“记得你刚ธ到定县找我那天吗？我叫伕役给你买了一包包的吃的，你也问我为什么买这多。现在，你是来还账吗？”
江华听她这样说，忍不住笑起来。道静也笑了。冷清空旷的小屋温暖了，有生气了。道静烧了一壶开水，把馒头烤热；江华熟练地切着肉丝，切着青菜，把小刀在案板上剁得叮叮当当地发出有节奏的响声。道静望着那双敏捷的大手，心暗暗惊异着：“这个ฐ人什么也能干！”但是她没有说出口。
不仅会切菜，江华还会炒菜。他把菜熟ງ练地炒好，道静安排好了碗筷，他们俩就围着火炉热腾腾地吃起饭来。吃完饭他又帮助道静涮干净碗筷，收拾着屋。他的动作敏捷熟练，做这些事像是一种休息和娱乐似的。因此道静也不拦阻他。当一切整理好了，道静看他还张着两只脏ู手站在屋地上东瞧西看——看看还有哪儿不够利落的时候，她笑着说：“老江，我今天才明白——才明白你身上兼有各种成分的原因——你就是又像工人、又像知识分嘛。”
江华望着道静那双湖水一样澄澈的眼睛，望着她苍白的俊美的脸，望着她那坦率而热情的举止和语言，他忽然噤住不说话了。他能ม说什么呢？他爱她——很久以来，他就爱着这个年轻热情的女同志。随着她一步步的成长，随着她从一个普通同情革命的知识分变成了坚强而可信的布尔塞维克同志，这种爱情是更加深了，更加纯厚了。但是，长久以来，他却不得不隐藏着这种感情，甚至压制它、排除它。虽然在偶然间，它也曾忍耐不住地流露过。他怎么能够不这样做呢？
她和他的战友、同窗、可敬可爱的卢嘉川是有过爱情的联系的，他们是很好的一对儿。开始他希望卢嘉川ษ能ม够活着出来，那么，他在定县偶然邂逅的一度冲动的热情会随着这一对爱人的幸福生活而逐渐消เ逝的。但是不久他却得到了卢嘉ล川牺牲的消息，他还看到了他写给她的信。这时候，他不是可以表示ิ感情了吗？不，他不愿意这样做。他知道她内心的痛苦，他同情她不幸的命运。他像一个兄长、像一个ฐ真实的朋友那样关心她、照顾ุ她；但是，他又有时为了压抑自己的感情而故意疏远她。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今天，他看出来，她不但是一个坚强的同志，而同时她也是一个温柔的需要感情慰藉的女人。而他自己呢，他自己不是也在痛苦等待许久了吗？
他把双手放在火上烤着，回忆着这一切的经过，依然默默无语。一种激越的青春的热情奔流在他的全身，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忐忑不安。最后当他抬起头向她脸上深深一瞥想说什么的时候，看看手表，他又把声音变得平静了：“三点半了，我该走了。明天晚上我想来找你谈点事情，你有时间吗？”
道静也从沉思清醒过来。她像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平静而温和地回答他：“明晚上来吧，我等你。你先走，我随后也要出去找个人。”
在破旧ງ的街门口分别的时候，他们竟不知不觉地又互相凝视了几秒钟。道静微微一笑，忽然对江华说：“谢谢你的指示。我一定要把北大的工作做好。还有，我想给晓燕写封信可以么？”
江华笑道：“这可是你的自由á了。好，进去吧，再见。”
她刚ธ要转身进门，江华又叫住她。望望寂然无人的小巷๕，他从口袋里把所有的几张钞票掏出交给她：“刚才忘了，你身上穿的太少了。衣服都在当铺里吧？回头取出来穿暖和一点。”
他低沉的声音又慈祥又严厉。道静望望他，二话没说，就把钱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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