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是想着,脚步不停,匆匆去找了红樱。
崔妈妈人精似的,当庭站着一琢磨,就想得明明白白的。
光是此刻摆在他们跟前的这道千层油糕,便甜糯柔韧,令人垂涎三尺。一层层薄如纸,色呈半透明,恍若璞玉。
“……”若生顶着张肿脸大步走过去,径直在已๐摆好了早ຉ膳的桌前落座,夹了块千层油糕吃,斜睨他一眼,含糊嘟囔道,“您赶紧ู用了饭回去练字去。”
多年来,她每逢遇见觉得眼熟的,不论是眉眼也好,鼻子嘴巴也罢,甚至于身形笑容,但凡有一星相像的,就忍不住要多看两眼。但纵使天下间生得相像的人这般多,却也再没有第二人了。
然而这些微的温和暖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转瞬就被大片怅然遮去。
方出得千重园,她便听见了她爹连二爷的声音:“阿九怎地还不出来?”
后来生的那些事,在她同长公主坐在一块谈笑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
云甄夫人宠溺地看他一眼,道:“忘了谁的东西也不能忘了你的!”而后侧目往簇拥在旁的少年中扫一眼,指了方แ才若生认出来的那人说,“玉寅,你领着二爷去试试那ว件雀金裘。”
云甄夫人微微一颔,却并不继续往下说,反而问起了若生的“病”来,“身大好了,近些ri就不必走动了,仔细养着。”话毕又说,“你乳娘前年病故后,你说不喜房中另有管事妈妈,我便也由着你只添了几个丫鬟,可如今看来,还是得择一个ฐ才是。”话音低低的,带着两分妩媚的沙哑,她说着话看向了下的朱氏,显见得这话其实是说给朱氏听的。
做雀金裘所用的料,并不常见,需将孔雀毛捻了线织入缎内方แ才能成,最上等的毛锦一匹不过十尺,唯晋州ะ才有。
金嬷嬷斟酌着,沉吟道:“听千重园那ว边的口风,似是上给耽搁了。”
若生暗叹口气,挽了朱氏的胳膊往里走,放软了声音道:“我就是个不成器又娇纵的,往前做过的事说过的糊涂话,您都别往心里去。”
更半夜的,若生倒也没心思作下头的人,便也让人去了,等到四下寂静,她才转头对朱氏道:“您是什么身份,她是身份,该严惩就严惩,别拘着别心软。”
可连家对此没有异议,若生的外祖段家却是万般不允退亲之事。
若生闻言,鼻一酸,差ๆ点落下泪来,立即死死咬住了唇瓣,这且忍住了。
屋里尚未点灯,红樱看不见她红着的眼。
家破人亡的滋味,她早已尝过。
若生收了手,仔细听了一曲,也不吝赞美,夸她弹的好。
五姑娘一听愣住了,倒是有些尴尬起来。
好在这课上一日歇一日,翌日不必开课,也就不必碰面。
正巧,这日又下了大雨。
往年春雨贵如油,今年却下成了瓢泼大雨,哗啦啦从夜里响到了天明,仍落个没完。
这才刚进二月,夜雨过后,四处却都见了绿。柳树也开始抽条了,地上的青草也蓬勃生长着,眼瞧着春意就已经极旺盛。
因雨一直不停,若生也就赖在床上没有起身。谁知这雨一下,就下了两天两夜。间或下一些,时而又倾盆落下,却总不见停歇。颜先生感染风寒,这课也就暂时停了。
千重园里也安安静静的。
一下雨,四周便只闻得噼里啪啦的雨打芭蕉声,至于往常喧嚣的人声,似乎反而都隐去了。
若生人闲着,心思却没闲过。
她一直在想,玉寅兄弟既是林家的家奴,那ว当年那些事是不是同林家脱不了干系?可转念一想,似乎又不大对。毕竟当年四叔打着识时务为俊杰的名不顾ุ亲情道义,冷心冷面地将他们赶出平康坊后,他自己้也没落得什么好。
他成了连家的当家人,可当时连家已几乎ๆ不复存在。
她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住在连家大宅里,可没多久,这宅子就不再是连家的了。
唯一活着的连四爷,打肿脸充胖子,也还是不够。那时候的他,还算得上是什么连氏当家人?
只怕就是他自己,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没有颜面这般告诉自己吧。
是以若背后是林家,身为林家的姑爷,最后焉会落到那个地步?
若生想不明白,只能一步步往下走。
前世玉真留在了浮光长公主身侧,至于玉寅,她除了那时朦胧中见过他一次后,就再不曾听说过他的消息。
这世间,就好像从来也没出现过一个叫玉寅的人一般。
但这名原就是云甄夫人赐的,根本不是他们的真实姓名。
他后来,成了谁?
若生闭着眼侧卧着,满腹心事,翻来覆去地翻搅着。
耳畔ึ是淅沥沥的雨声,廊下早ຉ已湿透。她忽然听见有人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匆匆而来的声响,听了片刻,她就笑着睁开了眼,能这么在木犀苑里走路的人,除了她爹还能ม有谁?
她趿了鞋子往外走,迎面撞见了她爹。
连二爷将脚上木屐一脱,长腿一迈,吧嗒吧嗒就往里走,怀里还抱着点东西。
朱氏就跟在他后头,见状急了:“二爷您别光着脚,地上湿气大!”
可方才让他着了鞋子,他就不乐意,这会更不愿意了,皱皱眉道:“怕什么!”
“怕您冻着了呀……”朱氏还真顺ิ着他的话正正经经答了。
连二爷就迟疑了下,随即点点头:“那成,穿吧。”说完又嘟囔,“……冻着了就得吃药,还不如穿鞋。”
若生在旁听得要笑,赶忙让他坐了。
他就从怀里掏出个ฐ包成一团的东西来。
若生定睛看去,荷叶包的,皱巴巴,颜色灰绿,应是去岁晒干了存储的。因存得好,这会嗅着还有股淡淡的清香。她抽抽鼻子,问:“这是什么?”
连二爷将东西往案上一搁,三两下剥开去,道:“烧鸡!”
“……”
他雀跃地道:“下着雨闲来无事吃烧鸡多好!翅膀给我吃,腿也给我吃……”
“……”
朱氏在旁笑着说:“二爷一早吩咐厨房特地做的。”
鸡不过两斤,烹调得当,肉质细嫩,滋味鲜美异常。
连二爷一路跑来,就是为的同她一道吃,早已๐垂涎三尺。于是一家三口就围坐在炕上听着雨声吃起了烧鸡,再点一壶茉莉香片,倒像是若生梦里的场景。
吃了一只腿,连二爷眼巴巴瞅着第二只,想了想却塞给了若生。
若生就笑,又递给朱氏。
连二爷倒也不反对,可见这些日子听朱氏讲故事听得上心了。
吃完了一只鸡,连二爷扒拉着窗子朝外看起了雨,嘀咕着:“怎么总不见停?”
雨大风也大,庑廊下都是水,就连屋子里也潮乎乎ๆ的。
朱氏沉吟着,就让人去取了剪子跟纸来,没一会便剪出个小小的纸人来。小人儿一手拿笤帚ຐ,一手拿簸箕,模样古里古怪。连二爷盯着看了几眼,道:“像院子里的小丫鬟扫地!”
若生看着,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扫晴娘”。
她头回看见这样的纸人,也是出自朱氏的手。
彼时正逢盛夏,时常大雨如注。他们住的小院子破败陈旧,外头下大雨,屋子里就下小雨,湿得不成样子。若陵那孩子不喜欢下雨,就总缠着问,娘什么时候出太阳,问过又来问她,阿姐,阿姐,太阳呢……
他总追着问,朱氏就只能剪了个“扫晴娘”哄他。
风一吹,纸人就摇曳起来,两只小手一动一动,似乎真的在扫些什么เ。
说来也怪,次日这天还真的就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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