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等我被姐姐叫醒已是日落黄昏，姐姐从大哥哥的手里接过昏昏沉沉的我，一边向他道谢，一边数落着身旁排排站在那里垂头丧气的众人。我醒了之后，看看姐姐，看看一脸微笑的大哥哥，也急急开口辩道:“姐姐别怪我，我可是答应人家帮忙的。大哥哥要见祖母，我还得当引荐人呢！”我说着，挣扎着下地拉起大哥哥的手，领着他朝上房走去。
他楞了楞，看着豆丁点儿不及他腰的我扯着他的衣袖一副不放行的模样，反而俯身摸了摸我的头儿笑咪咪地问道:“对啊，你可知道你祖母现在哪里？”
顾少顷看了我，不说话。
顾ุ儒林听了，也并不作答，而是走到一旁老师所在的位置对着他鞠了一躬，才缓缓开口:“耀山，得你推荐，我与明昭小姐相识于宁园，之ใ后几个ฐ月的相处，更让我对她生出一种心心相惜的知己้感。你曾说，人生富贵易，知交却难。自亡妻去后，我已二十年未有此欣喜之态，我知你和刘先生定觉得我厚颜无耻，可你应深知我的秉性。所以，我先求你知我心意，再向刘先生请罪。另外，我儿少顷ั也有事向刘先生表明。”
他是这样说的吗？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想干什么？”世舫一脸戒备。
母亲见父亲说得伤心，也忙劝道:“当初ม分家时你也没亏了他，他要去上海，你把整个那ว边的田地房子都给了他，为ฦ这事老二媳妇还埋怨了很久，要不是后来又给了她苏州ะ的厂子，指不定还和老二闹成什么เ样呢。做大哥到你这份上，也算仁至义尽了。他们要与我们生分，你难不成还巴巴的贴过去？”
“今儿听老师说明儿有一份大礼要给我，不知是什么好东西，老师和您透气儿了没？可别藏着不告诉我，早点儿叫我知道了，也好有个准备不至于闹笑话。”我扯着父亲的袖子撒娇。
门外的人是谁？为什么我从未听过他们的声音，这两人口中ณ的老爷又是谁？为什么要陷害我们家？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至，我抓着顾少顷ั的手臂，只觉浑身瘫软，大气不敢出一下，耳房的霉味还在久ื久的熏染着我的五官，过去的空气浑浊着阴暗与潮湿从遥远的年代传进人的鼻息，配合着屋外两ä人不可告人的秘密与阴谋。良久之后，门外女人的脚步声才渐渐走远，散去。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吐出，我贪婪的呼吸着门外传来的空气，这才还过魂来，重重的咳嗽声打破了西堂又一次平静，这下，我终于能正常的提出疑问，像个正常人一样与顾ุ少顷讨论，浑浊在胸口的闷气也在见到屋外新า鲜的空气后烟消云散。
“我们家有了内鬼！”
“这段时间家里有新来的下人吗？”顾少顷问。
“没有啊，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现在在走下坡路，只有走人的道理哪有进人的？”
顾少顷沉思道:“那ว就是说此人已潜伏多年？听刚才的声音，那男的只怕是负责传递消เ息，真正打探的是女人。除了韩妈一个老仆外，你们家还有几个ฐ女仆？”
我想了想认真答道:๘“韩妈是祖母留下的老人，从小照顾我，除了她家里还有一个ฐ厨娘，一个打扫丫头，两个门房媳妇。”
“你觉得韩妈会背叛你们家吗？”
“这……我想不到。她从小照ั顾我……”
“也就是说也不是没可能？”
不，韩妈不会的，她像祖母一样照顾我，怎么会出卖我们家？决对不会，我想着，心乱如麻，可嘴里却迟疑着不敢回答:“我不知道……”
“罕昭，你听我说，你们家被人盯上了，我不知道那人口中的老爷是否是我的父亲，也有可能还有其他势力，北洋政府现在内部混乱，孙先生在广州发起了二次护法运动，你父亲虽然早ຉ已脱离政治，毕竟在北平翰林刘家还有一定的残余影响。贺次长马上要升正部，现在告诉你这些，是想和你说你三叔的死并非偶然，有人要害你们刘家，所以，你必须尽快查出家里的内鬼，这样我们才能占得主动，明白吗？我在这里不能多做停留แ，你要立即行动起来，自己้小心不能露出马脚，可以和你母亲商量，但一定不要告诉第三人，明天我再来。”顾少顷ั说着，摸了摸我的头，转身就走。
有小麻雀飞在我刚才摸过的格子窗上，一步一步试探着用小爪子抓住棱角分明的凸起，可惜毕竟凸起太小，抓得不够，走了几步还是无奈飞到เ了雕着花的屋檐下。
我以为我们可以多会说话的时间，没想到他还是要匆匆的走了。
“师哥……”
我轻声叫他。
“你要小心。”
他回头，嘴角绽开一个温柔的笑意:“放心，我没事，快回去。”
说罢，不再看我，翻墙而去。
我只看到เ他利落的翻身，一个起落就没了人影儿，像传奇小说里武功绝世的大侠。看久了，眼睛酸涩的厉害，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盯着他刚ธ刚翻过的围墙研究——灰色的瓦，灰色的墙，还有留在眼里的灰色西服，原来看一个人走是这样的感觉。
回到上房后，韩妈正陪着母亲挑拣旧年的成衣料子，看我进来，母亲也不停下手里的活，就着衣服直接问我:๘“去了哪里？找也找不到你？”
我心里想着事，又不敢在韩妈面前表露，只好含含糊糊的说:“早上被记者们吵得没睡好，躲去补觉了。”
我一惯爱偷懒，母亲听了，也不疑ທ心，笑着问我:“你看海朱结婚，我们送点什么好？你舅舅家左右不缺东西，咱们家如今这样乱，心意到了就好，我也没心思再额外张罗了。”
“您看祖母留给我的那柄太后御赐的玉如意如何？反正我留着也是浪ฐ费，给海朱和世舫正合适，寓意也好。”
母亲皱眉:“那ว怎么行，那是祖母留แ给你的，还是再想别的办法吧。”
韩妈也道:“我的小姐，虽说我们家如今不如从前了，可也没有让你拿陪嫁送礼的道理。”
“哪有您说的那么严重，我和海ร朱从小一起长大，就像亲姐妹一样，她嫁人，我还能心疼这点儿东西不成。哦，对了，我记得去北平前您不是让韩妈给我和姐姐各做了一身衣服吗？回来这么些天我还没看到เ呢，您放哪了，快拿出来让我瞧瞧好看不好看。”
母亲见我闹得厉害，笑着对韩妈道:๘“你看她这猴急的性子，快去拿吧。”
“好……好，我这就去拿。”
韩妈迈着腿，把手里的料é子往炕上一放，站起身便往外走。被她放在炕上的深紫ใ色旗袍做工ื精细，领口的金丝如意盘扣装在紫ใ色的锦锻上，一霎时有些晃人的眼儿。我看着韩妈走出去良久ื，这才挽起母亲的手往内室走。
“我有话和您说。”
她原本正笑着摆弄手里的袍子，见我突然变得一本正经，神情也突然紧ู张了起来:“出了什么เ事？可是你姐姐和你说了什么吗？”
我扶着她一边走一边安慰道:“不是姐姐，是家里的其他事……”
卧房内，我和母亲肩并肩坐在木床上，表情凝重。
“什么？你是说我们家里出了内鬼？”母亲小声问道，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他们三日后还会有所行动，所以我们要赶在三日内找出藏在家里的内贼。”
“既然你说他们三日后要在老太太的西堂见面，那我们何不将计就计？三日后现场抓贼？”
“可是我们现在不知道哪些人可信，哪些人不可信，家里能ม用的人少，万一走漏了消เ息岂不是雪上加霜？”
父亲这时也不在家，要是平时还能找姐姐商量对策，可偏偏她现在像换了个ฐ人，说话阴晴不定，叫人害怕。顾少顷说不可打草惊蛇，明目张胆的盘问肯定不行，可是……要怎么不动声色的调查呢？我和母亲都犯了难。
韩妈在这时拿来了旗袍，看到我们母女俩都进了内室，不由狐疑道:“又去闹你姆妈了？想要什么怕我知道，还进内室来闹。”
“你说不是，想让我给她做个像洋装式的新样旗袍，非要拿我年轻时那ว件驺清瓷式的洋装做比较，这不，正闹着我给她找呢！”
“您可真懂我，我刚刚想出点点子，您就知道我要折腾您。”
“还不是我从小被你磨怕了，想要什么老太太就给什么，弄得我一把年纪还得跟着你赶潮流。厨房里那些老妈子可不一个劲儿的嘲笑我！”
我一听，灵机一动，索性就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厨房里的人敢嘲笑您？我这就去问问她们。”
我说着，放下手里的料子往外走。
韩妈见了，忙拉住我的胳膊和母亲说:๘“还是那个性子，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强出头。现在厨房只有刘阿婆一人，哪来得人敢笑话我，不过是年轻时候的玩笑话我拿出来说罢了。”
“哦？那您觉得刘阿婆这个人怎么เ样？好相处吗？”
韩妈听了不由称奇:๘“这孩子今天怎么เ体量起人来了，还知道问我好不好相处。”
“你就逗她吧，不过难得她想听这些，你也给她讲讲家里的人事，省得以后嫁了人不知道怎么เ和下人们相处。”母亲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帮忙。
“是呀，您就和我说说吧，海朱都嫁人了，我还什么都不懂ฦ呢？”
“好…好，本来老太太在时就让我说给你听的。”韩妈听了，放下手里拿着的那件月白色旗袍，认真给我说起了家里的佣仆。
屋外，太阳照着灰白的墙瓦一点一点移动着脚步，只等正中的时辰一到，就散发出秋日正午的阳光威力，就像此时还在江宁坊外消耗的记者一样，不等到那个节点，总不会轻易消เ去。日头的威力尚可等待，何况是涓๑涓不息的人力？
民国九年的秋天，注定是一场永不可忘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