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似乎被她二人骤然出声吓了一跳，步子踉跄了下才站稳。她定了定神，见是映雪和喜儿，微抬了下巴，面上又恢复了平稳的神情，反问道：“我的事不劳你不费心。倒是你们，没在娘娘身边伺候，跑到เ这来做什么？”
“你既怕冷，那我们走快些吧。”映雪也自觉失言，闭口止住话头。
太后不爱陪年轻姑娘们闹腾，那些个和她同龄的太妃们被安置在一处养老，平素也不到她跟前碍眼，这样的场合更是来不得。她坐了会儿就说乏了，起身要回慈安宫去。淑妃略犹豫了下，回神看了眼上座的皇帝，见金福给他添了酒，他饮了几杯，桌上炙好的鹿肉没动几块，只顾着手执白玉似得酒杯把玩，面上的神情平静得看不出丝毫端倪。
“什么事娘娘尽管吩咐便是。”金福公公一副谄媚的样子，但听了谢锦言托付的事，他又有些为难，“这……小的怕陛下怪罪。”
进了屋，外头的严寒一下子就被隔绝了，谢锦玉脱了斗ç篷，呼出一口气，刚坐下抚了抚头上的卧兔儿，就见内室出来一人，正是养得珠圆玉润的谢锦言。
领路的丫头回首笑道：“老太君特意吩咐置办的，不止院子，屋里头也布置得精致，姑奶奶还记得上房那一株等人高的红珊瑚吧？老太君说那东西喜庆，也给搬来这了。”
映雪眼前一亮，云华年纪虽轻，却因为是太后指派下来的，谁也罢不了她的职，做事无端比别人多了三分底气。依照宫中现在的形势，离她家娘娘入主中宫的日子也不远了，到时候她身为ฦ娘娘的贴身宫女，差不到哪里去。
喜儿一会儿就出来报：“娘娘听琴呢，没顾ุ上吃点心。”
红绣扶着主子往里走，走到左ุ边抄手游廊，身边的人少许多，谢锦言的步子慢了下来，她试探地道：“金福公公日夜守在陛下身边，对他的情况定是了解的。昨儿个我观陛下还好好的，今儿怎么就病了？”
金福公公这才正了神色，一巴掌拍他脸上，“不早说清楚！”理了理衣裳，转眼又是笑眯眯地神情，“在这候着吧。”
等萧慎走了，云嬷嬷进了屋，她刚一直在耳房候着，也听了些音儿，对谢锦言笑道：“瞧瞧陛下，连云华一个女子的醋都吃。”
萧慎抹了抹茶杯边缘的水珠，沉默。好长一段时间，送来玉华宫的东西都是他亲自过眼挑的。有的谢锦言喜欢，有的不喜欢，但都好好收在一处，没得给了外人。“这次怎么没赏她金子？”给别ี人都是能换钱的东西，对云华竟是特殊了？
“云华是我的人，你只管放心用她。”萧慎徐徐道。“玉华宫不能什么都让一个嬷嬷说了算。云嬷嬷以后只管贴身伺候你，其他事都交给云华去处理。”
“怎么没绣花？素淡了。”萧慎捏了捏那小小的布料，是不是做得太小了，差不多都是他巴掌大了。前世今生都没怎么见过小婴儿的萧慎随意地说，“这些交给绣娘去做就好，你不用费心。”
萧慎淡淡的“嗯”了声。
夜里两人歇在一处，秋天的夜晚已๐经有些凉了，她缩在他怀里，香香软软的一团。
“大齐的先祖曾有一支无往不利的军队，当年就是这支军队助先祖打的天下。立下大齐基业之后，一部分被拜相封侯，还有一小部分最为忠心的人则被先祖收编，做了皇家的暗卫……”萧曜别过头，伤口疼得他几乎ๆ说不出话来，他喘息着道，“暗卫只会忠于皇帝，母后亦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既然事已至此，朕便将这支暗卫交予你。”
人们也是在这时，才发现隐于深宫的昱王，比自幼被封为ฦ太子的兄长也丝毫不逊色，他甚至萧曜更加愿意采纳群臣的意见。病榻上的萧曜日渐虚弱，他看到เ弟弟取代他的位置，自嘲地笑了笑，“真想不到เ……真想不到！”
金福两个赶紧上去行礼。
“殿下怎起得这么晚？”昱王身体不好，睡眠浅，平常这时候早ຉ就起来了，“可是又病了？”
“去吧。”昱王点点头。
“金福自小跟着殿下，他去了皇上那里，也不知过得如何了。”小太监叹了口气，“殿下就是太好说话了。皇上身边哪还会少了个逗趣的人？他见金福圆圆胖胖的讨喜，硬把人要了去，您也没吭一声。”
萧朔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结缡多年的发妻，心里也多了几分歉疚，“梓潼为ฦ朕受委屈了。谢美人就劳你多费些心。”
不是每个人都有谢美人这样的好运气，但他以后传位于双生子之ใ一，却是容易生出事端。
“嗯，锦言说得似乎也有道理。”萧慎点点头，转头对身后的人道，“金福这差ๆ事没办好，该罚。”
谢锦言不明所以。宫里的灯具都华美异常，要雅趣有竹雕的、木雕的，要样式有仙音烛、各色花灯等等。宫门前为了应景还挂了一串串圆灯笼，上面绘了十二花卉，不论近看还是远观都极为漂亮。眼前这盏兔儿灯样子倒是挺可喜的，但细看做工比之ใ前的糙了不少，兔子身上的花纹颜色也不正，看起来就不像宫中ณ手艺。
许昭仪觉得自己摸着了边，要是她猜的是真的，还不相当于握住了皇帝的把柄？但还没等去查证，谢锦言就有喜了。这只能说问题不是出在皇帝ຓ身体上，而是她没本事引得皇上近身。
一盏茶都喝完了，人却还没出来。许昭仪挑了挑眉，冲淑妃笑道：“昭容架子好大，莫非是不想见我们？”别看她最近风光，人人想着法奉承她，但那只是外表。谁也不知道皇上到她宫里那ว几天，只晾着她说说话，却没有要碰她的意思。
见女儿傻愣愣的望着自己้，谢二夫人笑道：“怎么这样看着娘？几日没见就不认识啦。”
谢韬夫妇来得很快，谢锦还在睡着，他们就到了。听了女儿有孕的消息，谢二夫人是欢喜极了，这段时间谢老太君气得病了，她和大嫂一直在上房侍疾。侯府一片愁云惨淡，连带谢二夫人自己也是心神不宁，就怕在宫中的女儿出事。
“不妨事的。”李贤妃看出她不乐意，也不勉强，“你想去的时候只管找我。”
谢锦笑了笑，她近日来消瘦了些，精神倒不像刚恢复记忆时候那般萎靡不振，但气色还不是不显好。
早该猜到的，即便是失忆，也不应该对父母全无印象，反倒是熟悉这宫中的些微景象。而且……阿慎他……
“不用怕，往这边走一样能出去。”谢锦凭着直觉道，再往前走了几步，一束光从山洞定直射下来，这假山竟真通向另一处。
大皇子事败，先皇后又病故，得利的却是谢太后。那是她已经是贵妃，两名皇子俱为她所生，顺理成章得了权柄。
“事过了这么久才说彻查……怕不能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碧绮在一旁说道。
知他一旦兴起，再让他停下就难了。谢锦是真的累了，语气软了下来：“阿慎别闹，我手还疼呢。”
“认识了不少有趣的人。”谢锦点头。好些日子没动弹，今天玩了许久，热水一浸，她方觉疲惫。既ຂ然身后的人愿意让她靠，她也不客气，把身体的重量都交给她，双眼半阖，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现在还看不出来，以后就难说了。”云嬷嬷挑起她一绺头，眉心拧得紧紧的，“这老太太真是厉害。许昭仪进宫哪会儿，她就什么都想到了。”
这个认知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谢锦瞥见镜中自己้的眉头颦起，就听见身后云嬷嬷的叹息声。
她派遣去教训谢锦的三人被人家三两语就吓回来了，这事没多久就传遍宫闱。她除了恼那ว几个蠢材，剩下的都是对谢氏姐妹的不满了。仗着是太后娘家的侄女，先后独占皇上。一点贤德也无，等谢家这棵大树倒了，看她们还能ม横到几时？她已经将宫中ณ最近的势书与父亲，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
淑妃走到เ最前，熟络地道：“姑母吃了药，刚还在念叨表哥，不想这就来了。”她为了表现亲热，特意在人前唤了私下的称呼。
“皇上的去处好找，他每日都要去北宸宫正得殿的。”谢锦这时觉得这几个人说话颇无趣了，神色转淡，懒得再和她们扯下去，“只听说皇上喜欢去哪就去哪，还没听说过谁被冷落几日，就要嚷着寂寞难耐了。”她的目光巡ำ过三人，语气变柔，“几位妹妹以为ฦ呢？”
“谢姐姐进宫比我们早上几天，规矩也该学得比我们好，不如给我们拿个主意。”张才人面容有些憨，说起话来似带了十分真诚。
“为什么เ？”谢锦回过头问，头上的簪子因为她的动作被引枕弄得歪斜，她把那只赤金如意钗取了下来，重新插回去。梳得光溜的随云常髻边角显得毛躁起来。云嬷嬷看不过眼，先紧着碧绮去拿了梳蓖æ、头油来，边细致地给谢锦理她的丝，边说道：“姑娘忘了？下月初九便是皇上生辰，肯定要在相辉楼宴请群臣以示ิ庆贺。降诞日大臣们都会被恩赐休憩三天，皇上不用上朝，那ว时没准能得空。”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他是授谁的意办事呢？太后还是皇上？
谢太后满意地笑了，她身边这些人，受了教训总算有点长进。她瞥了一眼淑妃和柳昭然，抬手让宫女扶着回慈安宫去了。
黑压压的云层压着，眼见又是一场大风雪欲来。谢太后上了软轿，石青色的厚帘ຈ子缓缓放下，遮住她略显凌厉的目光，只听见她的声音传出：“年节事多，让各宫的妃子不必天天来请安，哀家也歇口气。”
几日之后，柳昭然被封了四品美人。她常伴谢太后左右，哄得谢太后笑口常开，宛然一朵解语花。她对从前交好的淑妃稍显生疏，但对谢锦言很是热络。
谢锦言消受不了这位美人的热情，从不怎么搭理。她近日分外渴睡，太后免了天天晨昏定省，不用请安的日子，她也就闭门不出。
这日用了午饭，没一会儿她又打起瞌睡，映雪极有眼色伺候她入睡。冬日里进了暖烘烘的被窝，人就懒懒โ的不想动弹。
一觉醒来，屋里已经点了灯，谢锦言恍恍惚惚的，既没唤人伺候她起身，也没继续睡，就那么腻在衾香软枕中发呆。
直到身穿宝蓝色直裰๖的萧慎撩开帐子，与她四目相对。他穿的常服，头发未束冠，脸上微微泛红，身上是好闻的胰子香气，鬓边还有水汽似得，显然是刚梳洗过。
谢锦言一下子坐了起来，伸手搭住他的袖子，“阿慎，你怎么回来了？”
她望着他，又惊又喜，在他坐到床沿边后，还主动伸手抱住他。
萧慎已经好几天没回玉华宫了，天寒地冻，北边蛮族蠢蠢欲动，屡犯边境。他忙着调配人手去镇压，许昭仪的案子他也就听了一耳朵，没干涉谢太后的审理，毕竟宫里他早ຉ已布局完毕，他的目光更多放在朝野之上，许靖身为许昭仪的父亲，这阵子没少搞小动作，他那位本该赋闲的舅舅也想法设法给他添堵。
这些事萧慎从来不和谢锦言多说，今天有时间，他特意赶回来想陪佳人吃饭，一问才知谢锦言睡了大半天的工夫。
拇指按了按她眼下的肌肤，萧慎皱眉：“是不是最近夜里没歇息好？白日才这么渴睡？”
“是有些。”谢锦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绣那天就那么เ死在眼前，当时她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独处的时候却总浮现红绣临死前的模样，死灰的眼睛就那么看着她，哀哀地唤她姑娘……
萧慎忙归忙，也没忘听玉华宫递来的消เ息，听着谢锦言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เ，却是他一天最为放松的时候。
他细细一想就明白了，开始只以为是谢锦言身子重了，所以渴睡，但现在看来……“是不是那天吓着你了？”
“夜里一个人有些睡不着。”谢锦言低声道。
萧慎拍了拍她的背，语气柔和，“我留下来陪你。”
“你忙完了吗？是不是不用打仗了？”谢锦言虽然想让他留下来，但不愿耽误了他的政事。
萧慎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已经没事了。”
谢锦言卷了卷他垂着的头发，发现湿漉漉的，忙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怎么เ没把头发擦干？这样的天气，当心着了凉。”
“无妨。”萧慎随口道。
谢锦言没理他，摇了床前的金铃，唤来外头候着的宫婢。她随意披了件衣裳，让萧慎在镜台前坐下，亲自取了巾帕给他擦头发。
萧慎的头发黑且浓密，谢锦言极有耐心的给他擦干，然后拿平时自己用的梳子给他束发。
“锦言梳的就是比旁人梳的好看。”萧慎一动不动地任她施为，脖子都快僵了。等她弄完，没往镜台看上一眼，便满口夸赞。
谢锦言弯了弯嘴角，“我们去用饭吧。不知道碧绮今天做了八宝鸭没有，昨个我吃着好，你也尝尝。”
灯光下的谢锦言目光柔和，周身仿佛晕了一层昏黄的光晕，柔媚动人。
萧慎心念一动，“明天收拾妥当，我们出宫一趟。”
“啊？”谢锦言吃惊。
“不是答应你过年要带你出宫游玩。”萧慎笑道，“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
谢锦言十分欢喜，但很快找回理智，“阿慎的身份，出宫怕是不妥。”她不愿贪图一时享乐，置他于险境当中。
“不用担心，你只管想明天玩些什么便好。”萧慎淡定从容，顿了顿，他又道，“我们乔装一番，化作普通夫妻，身边不宜带太多人，你就带云华在身边伺候吧。”
“云华？”
萧慎嘴角噙着笑，语气和煦的很：“我瞧你不是挺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