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左思被打得眼冒金星，却也没功夫动怒，略一合计，答道，“来了四日，路上马不停蹄，未曾耽搁。”
郝左思还未回魂，正捧着官帽瑟瑟发抖，被推了几下才茫然地“啊”了一声。
像那老妪就是得疫病死的。她被小赵县令转移到隔离区，每天都有饭吃，有药喝，临ภ死那天小赵县令还亲自给她把了脉ำ，施了一剂猛药，然她年老体衰，还是没能挺过去。看见大碗大碗的好药浪费在自己这个ฐ行将就木之人身上，老妪惭愧极了，曾一再要求小赵县令停止给自己治疗，小赵县令却告诉她：每一条生命都是宝贵的，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人。
老妪说着说着竟嚎啕大哭起来，吸引了周围鬼魂的注意。直到เ此时，他们才发现一只生魂竟混了进来，且这生魂还是遂昌的父母官。冥府是凡间的倒影，也就是说凡间有多大，冥府就有多广，这条黄泉路好巧不巧，正是丽ษ水府鬼魂前往冥府的官道，而这些鬼魂全是在灾害中死亡的百姓。
小厮立刻拆台，令有姝又是懊恼又是慌乱ກ。他用手掌捂着喉结，气短道，“昨儿的确放少了，但今天又放太多，你回头告诉他，让他掂量着放，最好是不多不少。”话落垂头，继续啪嗒啪嗒掉眼泪。
怎，怎么又来了？有姝å心里的小人几乎想哀嚎，面上的肌肉不免抖了抖，嘴里含-着的饭粒在受惊之下自发往喉咙里咽，然后极其不幸地呛入气管。想咳嗽的**铺天盖地而来，有姝却只能ม死死忍住，因为ฦ他知道一旦表现出异样，对面的人就会立刻勾走自己้的魂儿。
“嗐，管他那ว么多作甚？总之ใ恶人自有恶人磨！走走走，去李家村看看。”
她这才怕了，膝行上前去抱有姝双~腿，却被两旁的衙役用棍棒压在地上，无力挣扎。
钱进早ຉ已吓得魂不附体，所有罪名均供认不讳，官员便摆手说了一句剥皮。立刻又有两名衙役将人架起来，一刀切开背后的皮肤，窸窸窣窣剥了一阵。有姝看得仔细，目中微显惊疑ທ，那人的皮囊之下竟还有一层长满浓密黑~毛的皮囊，莫非是妖物？
这应该是一个官衙，上首摆着一张桌案，插着许多刑é签，下首左右站着两排衙役，手里拿着木棍，中ณ间的空地跪着几个五花大绑的人，他们面前堆放着许多刑具。刚才的惨叫声应该是中间那人发出的，他的双手已๐经被砍断，流下许多鲜血，脑袋低垂着，仿佛晕了过去，脚边不知为ฦ何摆着两只虎爪。
有姝å隔着屏风见礼，却听女子唤道，“都快嫁人了，不需忌讳，进来与本宫说话吧。”
皇后现在过得着实凄惨，偌大一座凤鸾宫竟只有寥寥数十人伺候，吃穿用度一日不如一日，派人去仲康帝ຓ那ว里传话亦从无回应，而太子更不肯前来探望。她现在就算悔青了肠子，又能找谁去宽恕？是以，她很快就接受了母族的提议，把几个侄女留在宫中调~教，准备等太子大婚过后就送出去。
有姝乃世外之ใ人，不牵扯因果，所以完全可以任意妄为。他心里感动万分，眼睛也就湿漉漉的，笃定道，“主ว子不要担心，布这个阵法，于我没有任何妨碍，我说过这辈子要好好陪在你身边，自然不会失言。”
九皇子十分挫败地揉了揉额头，不知该怎样做才能彻底打消เ他们之间的隔阂。
仆妇越想越害怕，打算干完这一回，日后再不给其他各房递消息了。否则王氏能饶了自己，五公子也忍不得。
“那九殿下是何反应？”二太太勉强稳住心神，低声追问。想也知道，九殿下同样是弑杀之人，只要赵有姝没在身体上背叛他，无论对方แ干下多少伤天害理的事，都不会在意吧？
有姝还没做好向主子坦白一切的准备。现在这样轻松、愉快、毫无负担，亦无猜忌的相处方式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他希望能ม留住这份快乐与纯粹，哪怕时间很短暂。他摇摇头，紧接着又摇摇头，上齿咬住下唇，越发显得可怜，且双手背在身后反复揉搓，仿佛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
老太爷和老太夫人气得脑袋发晕，却也无法，只得由á他们去了。
有姝不是装懵懂，而是真懵懂ฦ，他哪里知道上书房不许吃东西？就算知道了……也照吃不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早上王氏本已๐备好膳食，却没料父子俩被老太爷叫去问话，故而没来得及用。老太爷满肚子怒气，并不想留膳，他们只能各自拿了两ä个肉包在路上啃。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那般幸运，在不经意间就等到了宗圣帝苦等一辈子而不可得之人。这是宿命，亦是缘分。
心怀鬼胎的俩人各自沉默片刻，同时道，“那便去用膳？”然后凝望彼此，呵呵傻笑。
有姝抖了抖，连忙把舌头抽-出来，手忙脚乱下床，去应付门外的王氏。绯色帐帘被掀起又很快落下，九皇子这才睁眼，吐出一口浊气。他半坐起身，用指腹擦掉少年离去时牵出的银丝，往口中抹，脸颊慢慢涨得通红。
这解释有点荒谬，盖因旁人闻不见一丝异味，更无法将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与尸体联系到一起。但九皇子却深信不疑ທ。他同样搂紧少年腰-肢，低声道，“她来历的确古怪。我从小修习内功，方才动了十成怒气，一巴๒掌扇过去，仅凭袖风就能ม将薛望京那般的八尺大汉扇飞数丈，落地后定然内伤深重。你看她，不仅稳稳站着，脸颊还不红不肿，只嘴角裂了一道小伤口，这可不是普通人应有的反应。”
“你怎知她有古怪？”两人笑罢，再次异口同声，复又低低而笑。
九皇子面色越是冷厉，下笔就越发小心，生怕将心上人的衣衫勾勒坏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值得纪念。
“无碍，你说的是实话。”九皇子心情很好，竟破天荒地冲宫女笑了笑。
有姝也对此刻的亲密极为留恋，为ฦ了主子，他可以把命赔上，也可以为ฦ了让他放心而远走天涯。他口中说着还清这份恩情，其实又哪里能还得清，不过是委屈难过之下的自我安慰罢了。仿佛那样告诉自己，就能彻底释怀一般。
九皇子从来不知道上京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好看的物件儿，好玩的地方。只要少年安安稳稳待在身边，他就觉得哪儿哪儿都新鲜有趣。在少年出现之前，他的世界不是黑色就是灰色，了无生趣到令人厌憎。然而当少年带着浓艳色彩出现的一刹那，他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是的，他不在乎ๆ权势地位、金银财宝，甚至不在乎亲人朋友。他漆黑双目总是死寂一片，叫人不敢与之对视，若凝望得久了，不知不觉便会产生窒息之感，仿佛行走在无尽荒野，又或者坠入深渊。上一刻他还谈笑风生、心情愉悦，下一瞬就能面色阴沉、取人性命，你永远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更不会知道他的喜好。
十六岁都考不过童生试，这样的废物，也配与自己平起平坐，比个高低？因心中ณ嫉恨难平，又加之父母常在耳边念叨大房如何拖累赵家，如何不着调，如何不顾ุ大局，赵玉松对赵有姝å的恶感自然日益增加。
牢房内终于安静下来，原本冲有姝唾骂不止的人犯全躲在离他最远的角落，缩着脖子垂着脑袋，像吓蒙的鹌鹑。有姝å正打算躺回草窝睡一觉，一阵过堂风从走廊那头吹进来，将沿路烛火一一吹灭，唯留下有姝牢门外的一支。
“神仙救命啊！求求您给小的指一条明路！”他也顾不上羞耻，扑到牢门边砰砰磕头，五官已被深切的恐惧扭曲，涕泪更是流个ฐ不停，看上去狼狈至极。
他那样聪明，又怎会想不到自己้正在被疏远，被放逐，而更糟糕的是，这样的疏远和放逐，发生在两人**โ之后。毫无疑问，这对他造成的伤害将是成倍的。
姬长夜哪里耐烦去看别人考卷？昨夜他还想着，或许能在殿试上远远看有姝一眼，今日却得知他根本没来参加考试，心中ณ如何不慌？他很想知道有姝究竟在想些什么？
虽说姬长夜颇็有积蓄，暗中也拥有许多人脉，但萧贵妃遣了几个探子时时监视，故而他并不敢露富，头几年有太后赏赐的银两ä可用，后几年便不得不装ณ穷，日子越过越紧巴，别ี说锦衣华服，打了无数补丁的衣衫鞋袜也舍不得丢，直穿到不合身为止。且不提上辈子修炼到เ满点的生活技能，寄宿在开元寺时，这些缝缝补补的活儿有姝也没少干，因此动作十分娴熟。
宋氏恋恋不舍地看着对面的儿子，闻听此言连忙道，“不敢耽误王爷，将有姝å留下便罢。”有三王爷在，母子相处难免拘束，故而她巴๒不得对方赶紧走，言辞间竟忘了礼数。
鬼童不敢反抗，强忍惊惧道出实情。说了是魂飞魄散，不说也是魂飞魄散，他们没有别的选择，怪只怪当初ม不该多管闲事。
王天佑心知虐童恶习万不能ม让父亲知晓，但自己却又控制不住，若欲-望久ื未得到纾解便读不进书，写不了字儿，脾气也变得十分狂躁，无奈之下只能向母亲求助。王君夕自诩是个ฐ全乎人儿，八-九岁便帮着林氏理家，自然也知道了。于是这母女俩就打着各种幌子为王天佑物色童-ๅ男童女，调-教好之后再送入他房中。
有姝å眨眼，表情十分无辜。
少女仿佛被人掐住咽喉，涨红着脸难以成言，缓了许久才冷冷开口，“这位公子，玩笑也该有个限度，岂不知满招损，谦受益……”
王天佑见此情景，不免哼笑出声，心道一个ฐ被放逐被发配的皇子，也敢堂而皇之的坐在主位。要是我，便该夹着尾巴做人。
“臣下见过三皇子。一别经年，可还安好？”行礼的人中，有的真心实意，有的目露怜悯，还有的十分鄙薄不屑。而王天佑，也就是王象乾ດ的庶长子，态度最为ฦ轻慢。他连腰都未曾弯下，只不过略微抬手，竟似与同辈人，不，或许该说地位比他卑微的人打招呼。在他看来，三皇子此去荆州无异于发配边疆，虽有亲王的名头，却早ຉ晚会死在战火中。他何须讨好一个死人？
“不、不要了。”他一面喘着粗气一面低声哀求，继而发出嗯嗯啊啊的呻-吟。
新住处十分宽敞，光亭台楼阁便有七八座，几百号人都住得开。故此，姬长夜让下仆把自己隔壁的房间收拾齐整，好叫有姝住得舒服。却没料掌灯时分，有姝å无论如何都不肯走，飞奔上床，抱着床柱不撒手。
姬长夜素า来一言九鼎，有姝听了这话才算安心，伸出舌尖将米糕卷走，闷声道，“我没哭，只是有点心塞，吃些东西就好了。”话落接过米糕，嗷呜咬了一大口。
姬长夜看似温柔宽和，实则内心最是冷漠，当初收下有姝å，一是为了利用他的身世大做文章，二是为了找个乐子，对有姝的怜惜有，却不是很多。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朝夕相伴了十年，姬长夜便是一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更何况有姝待他没有一点虚情假意，那颗赤子之心，自始至终都没变过。
阎罗王等了片刻才去亲吻他光洁的额头，也低低道了声晚安。他不需要睡眠，可以整夜守着这人，看着这人，帮他掖被角，赶蚊子，心满意足地守候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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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有姝与地主ว老财相约上路，恰好赶在正午时分到得京城。眼看城门就在前方十米处，阎罗王虚拍了拍小赵县令柔软的发顶，消失在空气中。
“果然是专门来护送我的。”虽然早就猜到เ了，但在真正确认的这一刻๑，有姝还是觉得心里热乎ๆ乎的，说不出的温暖感动。他爬到เ车辕上，手搭凉棚眺望巍ณ峨城楼，对此行充满了期待。
没准儿主子就在里面，很快就能ม见到了，前提是调任成可以上朝面圣的大官。这个机会有些渺茫，但也并非全无奢望。有姝握拳，神情坚定。
查验路引和递交入城费后，有姝一行被放了进去。地主老财诚心邀请小赵县令去自己家暂住，又说京城的房租十分昂贵，最简陋的小院一年也得花费七八十两银子。
有姝不打算劳烦任何人，摆手拒绝了。他要租到便宜的房子十分简单，只需在京城走一圈，专门找那些闹鬼闹得特别厉害的地方也就是了，十两ä银子租一年绰绰有余。
地主老财哪里肯放他走，立刻上前拉扯。恰在此时，一名身体干瘦，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慢慢跑过来。他看上去很是焦急，但腿脚却无论如何也抬不动，身形更是踉踉跄跄仿佛随时会摔倒，不过十米远的路程，跑到近前已๐气喘如牛，汗流浃背，累็得狠了。
“请，请留แ步！你可是赵有姝？”
“你是哪位？”有姝定定看他，觉得十分眼熟，立即在“赵有姝”的记忆中翻找，然后恍然大悟。这不是抢走“赵有姝”家产的那位二叔吗？怎么如今瘦成这副模样？想当年“赵有姝”离京赴任时，他还膀大腰圆，十分健壮。现如今也才过了一年半，竟就形销骨立，不成-ๅ人形了。
“我是你二叔啊！有姝，快快快，快跟二叔回去，家里备着宴等你呢！”男人边说边去拽人，生怕对方跑了。
“二叔，好久不见。”有姝经历了那么เ多风雨，脾气已๐温和很多，略略拱手致意，对以往的恩怨也只字不提。
地主老财见来人果真是小赵县令的亲族，只得遗憾地告辞。
有姝å观二叔形貌有异，将精神力逼于双眼细细一看，不免大惊。对方แ脖ๆ子上戴了一副巨大的枷锁，手腕、脚踝等处也扣着镣铐ຖ，竟似囚徒一般。难怪他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十分疲惫。
这明显是阎罗王用来对付作了恶的生魂的手段，难道他今日跑来接我，是受了阎罗王的指示ิ？这样一想，有姝也不担心二叔对自己不利ำ，施施然跟着去了。他回京述职之事并未告诉任何人，按理来说绝不会有人在城门口迎接，还设宴款待，可见早就得了消息。
至于这消息从何而来，大约是地府吧？反正去了以后就能知道。
二人走走停停，停停喘喘，终于到得一座三进的院落。这原本是“赵有姝”的家，爹娘死后便被二叔霸占，还给他下了□□，污他身染重疾，正大光明地送往乡下老家将养，令他过足了苦日子。若非族人心地善良，不曾冷眼旁้观，他早就饿死了。
抬头看看写着“赵府”两ä字的匾额，即便没有亲身体会过“赵有姝”快乐富足的童年，有姝也觉得一阵唏嘘。他站在门口望了许久才在二叔的催促下往里走，刚绕过二门，就见一名同样干瘦的中年妇人踉跄迎了上来。
观对方沉重的步伐，遍布汗珠的痛苦表情，有姝不用精神力查探就知，她也戴了枷锁，扣了镣铐。
“侄儿，你终于回来了。快请进，屋里备了酒席，就等你了。”妇人急切地道。
有姝颔首，缓步而入，就见一名比自己้大了五六岁的年轻男子面色苍白地坐在桌边。此人正是二房唯一的嫡子，“赵有姝å”的堂-哥赵有才。二房强占大房家产也是为ฦ了给他捐一个ฐ官当。
“赵有姝”高中状元之前，他已捐到เ从五品的吏部郎中，算是可捐官衔中的最高品级，所耗费的银两ä少说也在七八万之巨。然而二房乃庶出，既无田à地也无铺面营生，日子过得紧ู巴๒巴的，又哪来几万两积蓄？想也知道定然是搜刮ุ了大房的家产。
当时“赵有姝”虽然高中，却只得了个七品县令的差事，且没有银子与人脉，根本斗不过官至五品的堂兄，只得忍辱负重地去上任。
曾经意气风发的堂兄，现在却像斗败的公鸡，露出颓然而又愤慨的神色，教有姝如何不疑惑？他用精神力略一查看，就见对方所佩戴的枷锁与镣铐ຖ比之爹娘更为巨เ大沉重，粗略估算，至少得有一二百斤ภ。难怪他耷-拉着脑袋和肩膀趴在桌上，原来不是故意给堂弟下马威แ，而是根本走不动道。
看见如期而至的有姝，他目光微微闪烁，额头的青筋也跳了跳，仿佛十分惊骇。
“你竟真的在今天入城。”这句话声量很小，却让有姝听了个正着。如此看来，果然有人把自己的行程告诉他们，而他们不得不前去迎接。
试想，在夺走旁人家产后，你可愿意让对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转悠，定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吧？但这一家人偏偏着急忙慌地来寻自己，这里面没有猫腻，有姝打死也不相信，又联系到他们身上的枷锁和镣铐ຖ，幕后之人是谁已不言而明。
有姝å相信对方不会伤害自己，所以毫无防备地来了，坐定后拱手道，“堂兄，别来无恙。”
“回来就好，且把你的家产拿走，再给我写一张和解书，这事就算了了，咱们老死不相往来。”赵有才开门见山地道。
有姝垂眸，心道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