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一眼，他就爱上了有姝，这是无法逃避的宿命。原来宗圣帝所爱之人是这般模样，纯粹而又简单，热切却也内敛。他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会发亮，抱着自己的时候皮肤会发烫，他是宗圣帝的宝贝，也就注定了是他的宝贝。
还真是赤子心性。九皇子心中感慨，爱意愈浓。在此之前，他曾无数次的幻想过，能让宗圣帝，也就是曾经的自己，痴恋一生的人会是什么模样。从三岁开始，他便被那些绝望而又苦痛的梦境反复折磨，便也渐渐滋生了逆反心理。
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子端着托盘入内，边摆放菜肴边言语挑逗，还时不时用胳膊肘或臀-部撞赵小公子一下。偏有姝å是个不解风情的，一双眼睛只顾盯着饭菜，鼻尖也一抽一抽地嗅闻香味，并不曾去看旁人，亦未开腔搭话。
再看大房，赵知州在外上下打点，花用无度，王氏日日把锦衣阁的掌柜叫到家中添置衣裳๙，再看有姝，身上穿戴之ใ物无一不精，无一不贵，站在日头下金光闪闪，着实刺目。
“还有，那ว时候大明皇朝每一座城市的城门口都张贴着有姝å的画ฑ像，但凡看见与有姝长得相似者，守卫便会第一时间呈报上峰，上峰又呈报朝廷。偌大一个皇朝，横跨九大州，又囊括七国版图，将消息传入宗圣帝ຓ耳内却只需三日夜。这在现在是不可想象之事。”
旁边有人跟着唏嘘，“关于少年离开的原因，其实坊间颇多传闻，都说是宗圣帝的第一心腹，时任禁军统领的赵川（阿大）因嫉妒少年得宠，这才使计逼走了他。故此，便是赵川几次在战场上救了宗圣帝的性命，他一生也未得到宗圣帝重用，最后死得十分凄凉。宗圣帝不愧为万世雄主，竟连男子也为他神魂颠倒、争风吃醋。”
有姝被推得踉跄，差点摔入九皇子怀中ณ，所幸及时抓-住椅背，这才避免直接坐到เ他伤口上。两人面颊贴得极近，似乎能ม闻见彼此呼出的气息，一个带着熟悉的龙涎香，一个带着熟悉的麦芽糖，甜蜜蜜，热乎乎ๆ，令人醺醺欲醉。九皇子差点就沉迷其中无可自拔，对上少年略๓显惊恐不安的眼眸才堪堪回神，一把将他摁坐在自己身边，对着近侍便一个窝心腿踹过去，“不过一个奴才，也敢对贵人动手，谁给你的胆子？”完全忘了此刻๑的自己้正假装伤残，动作比方才利索几百倍。
九皇子最厌恶旁人近身，一脚๐将他踹开，指着有姝道，“你来帮本王看。”
可怜孙喜鹊像猴儿一般被他溜了一圈，且还疼得哇哇直叫，待他放开后，耳-ๅ垂那处竟被撕裂，直往下滴血。她欲哭无泪地唤了一声“赵公子”，那人却连个ฐ正眼也不看她，蹲下-身抬起方胜的脚，将其脚๐底板对准大家。
孙喜鹊和方胜踉跄着摔入公堂，身上衣服破败不堪，头脸也沾满污迹。他们在山中过得很苦，原以为躲过十天半月，待赵有姝被判流放，赵知州革职查办押往上京，他们就能带着一百两银子去外地成婚，却没料竟被人频频搜捕暗杀，所幸赵家人及时将他们找到并带入城中，否则ท现在摆在堂上的两具尸体就该是他们自己了。
遇见赵家仆役时他就发现这些人的服装与大明皇朝迥然相异，袖口收紧，衣摆裁短，整体风格更趋近于胡服，来往鬼怪亦是如此。服饰的变化最能ม看出时代的变迁，他记得当年与主子回上京时也曾路过临安府，那时百姓可不是这样穿的。不过一年时间就改换日常服饰，这在现代有可能发生，在封闭守旧的古代却绝无可能ม。
在波澜壮阔的文字中，在震古烁今的成就中ณ，却仿佛暗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与遗憾。
有姝原本对他的话不感兴趣，听到最后一句才转头回望，目中满是戒备。
若是在行路途中，找到เ食物后定要赶紧消เ灭掉，别ี想着留到下顿再吃，因为天知道你还有没有下一顿。遵循上辈子的经验，有姝三两口将窝窝头吃完，左ุ手还放在下颚，接住不小心掉落的残渣，待吃完后仰头往嘴里一倒，务必保证一点儿也不浪费。
两只小鬼咯咯笑着，又往他脸上喷了一口浓黑怨气。偏在此时，闺秀们抛耍的绣球咕噜咕噜朝少年郎们滚去，小郡主年幼爱玩，并不劳动丫ฑ鬟，提着裙摆紧ู追不放，脸上满是雀跃之ใ色。
渐渐的，王天佑双目开始爬满血丝，闲适悠然的表情也化为风雨欲来的紧绷。他不再关注有姝，而是频频朝闺秀那边看去，舌尖不时探出嘴唇，仿佛很饥渴。
龙阳之道有违天和，他绝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这条歧路上越走越远。然而明说是万万不能ม的，有姝自尊心极强，怕是会做出什么傻事。最好的办法是潜移默化的引导，令他将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到เ别处。
今夜，注定有人酣然入梦，亦有人辗转难眠。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ใ榻……好好好！开篇就气势磅礴、璧坐玑驰！好文，唯吾平生仅见，无出其右尔！”旁人还沉浸在骇然中ณ，卫世子已拍案叫绝。
“好的主子。”有姝å抿唇，挤出两个小酒窝。
女鬼阴恻恻地笑起来，“第一点你猜对了，的确是接吻，至于承受龙精，当然便是交-媾咯。从嘴里吸的龙气早晚会消เ散，然而一旦龙精入体，便可得到龙气庇佑，否则ท宫中后妃怎会争着抢着去爬姬正则的床？一旦灌入体内的龙气孕育成龙子，受-孕者便有可能修成凤命，从此诸邪不侵。本宫原以为萧贵妃已修成凤命，哪料到เ她那好儿子身上只笼罩着薄薄一层龙气，这辈子都别想登上皇位。可笑啊可笑，谁能想到เ被所有人厌弃的三……”
女鬼被噎了个半死，卷着长舌道，“自然知道，本宫死时腹中未成形的胎儿便化作一团龙气保本宫神魂不散，亦保本宫不被姬正则ท的龙气反噬，变作厉鬼后，更能看见凡人看不见的精、气、神。这吸收龙气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姬长夜冲阿大使了个ฐ眼色，对方忍着笑拿来一套朱红色的太监服。二人本想欣赏有姝窘迫的表情，却未能如愿，盖因有姝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压根认不出那衣服的来路。他三两下换好衣服，又用油纸裹了两ä块绿豆糕，塞进袖袋里，兴匆匆地道，“好了，咱们走吧？”
思及此，有姝越发收紧ู双臂，小脸在青年怀里蹭来蹭去，无意识的撒着娇。
开元寺的香火还是那般萧条，寺内屋舍年久失修，已是破败不堪，许多僧人受不得苦，纷纷还俗去了。有姝和自家主子居住的小院因无人打理，连瓦沿上都长满了蒿草，鸟儿藏在蒿草里筑巢产蛋，到เ了春夏两季便莺啼阵阵，雀鸣声声，很有几分野趣。
有姝苦思好几天，终是把夺取龙气的想法压了下去。他向少年讨要了一块随身携带的玉佩，想知道一件器物若长久摆放在少年身边，会不会沾染龙气从而具备驱邪防身的功效。但事实是，他带着玉佩刚走出院门，就差点被厉鬼袭击。好在他早有准备，感觉到一股阴风卷过来，立马扯开喉咙喊主ว子，把那厉鬼硬生生吓走了。
有姝连连点头，对少年的好感度突破天际。既ຂ能保护自己，又能ม让自己顿顿吃肉，上哪儿去找比少年更好的老板？五两银子把自己卖了，不亏，一点儿也不亏。
“有姝。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你的名字可是来自于此？”他给幼童夹了一块肉，徐徐询问。
有姝顺ิ手接了，傻乎乎地问，“做什么เ？”
有姝进食的动作微微一顿，目中流露出挣扎的痕迹。讨好少年便能保住性命，然而食物等同于性命，二者的分量是一样的，该怎么抉择？现在不是末世，这些东西吃完了，宋妈妈还会送些过来。思及此，有姝艰难的点了点头。
什么叫肉身原该是他的？难道说讨债鬼没能托生在小姐肚子里，反倒被少爷占了先？少爷不是什么鬼怪，是小姐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亲骨肉啊！宋妈妈一会儿狂喜，一会儿哀痛，搂着有姝å瘦小的身体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道，“我，我命苦的少爷啊，你受了那么大的罪，怎么不早说啊！老奴若是早知道，定然求来高人救你。”
“你这孩子，怎么เ好端端的要出家？可是谁人说了什么เ？”宋妈妈目光冷厉的朝白芍看去，骇的白芍连连摆手。
“不如我们带着大少爷逃吧！”白芍捂紧ู钱匣，低声提议。
一辆破旧ງ的马车上，刚满一岁的有姝正捏着一块核桃酥，慢慢磨新长出来的门牙。宋妈妈抱着他，面色十分难看。白芍捧着钱匣，眼眶微微发红，可见之ใ前曾哭过一场。
有姝没见过鬼魂，却研究过阴阳学说，在阴阳学说的某些理论中，有些鬼魂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เ散，有些鬼魂却会越来越强大，直至凝聚成形，譬如厉鬼。而自己房间里这玩意儿是个讨债鬼，应该能划ฐ归到厉鬼的范畴。如果怨气久久ื不散，它可能会逐渐变得强大，从而再次进行夺舍。
对方是谁？亦或者说——是什么เ？他想到出生那天，与自己争夺身体的无形寒流；又想到已亡故的，前来讨债的同僚，隐隐约约有了猜测。看来，那个ฐ梦是真的，所谓的“讨债鬼”也是真实存在，却并不是自己，而是那股寒流。他想夺得这具身体，好向这家人讨还银两。
黑衣人心中一凛，忙把头垂得更低，并未发觉主子帐帘内贴了许多交-颈缠-绵的画卷。
九皇子本还有些惊疑ທ不悦，待看清罐子里的东西和纸条上的内容，唯余满心欢喜。他像个ฐ孩子一般抱着罐子不肯撒手，将纸条看了又看，颇็有望眼欲穿之势。
“我能力有限，摘不到天上的星星，只能把地上的萤火送给你，望你日后夜夜安眠，身体康健。另，萤火虫只有五天寿命，看个一两日就把它们放了吧，来年必会有更美的景致——有姝。”
纸条上仅写了三两句，且措辞十分寻常，却令九皇子看得眼眶发热，心中生暖。他将纸条细细折叠起来塞入荷包，压在枕头下，嗓音不知不觉柔和许多，“就这两样东西？再没有了？”
黑衣人想了想，禀告道，“小公子让您好好睡觉。”
“好，本王这就睡。你回去后告诉他，本王已经躺下了，让他也早点睡。”九皇子立刻转身上榻，就是在仲康帝跟前也没这么乖巧过，见黑衣人欲走，又道，“他是怎么เ发现你的？可曾表示ิ过不满？”
黑衣人拱手，“不知道小公子如何发现吾等，亦不见不满。”
未曾不满，那就好。九皇子这才彻底放下心，挥手把人遣退，至于有姝如何发现的暗卫，这并不重要。他仔细捂好帐帘，打开罐子，将萤火虫放出来。莹莹绿绿，斑斑点点，霎时间在明黄帐帘内飞舞盘旋，忽而落在发间，忽而停在画卷，把原本闷热难耐的夜晚烘托得有如幻境。
九皇子总以为ฦ昨夜已是他体会过的最美的光景，及至现在才发觉，还有更美的在后面等待。正如有姝å在信中说的那般——来年必会有更美的景致。只要他还待在他身边，就总会有更美更壮阔的景致。
躁动的心绪以及澎湃的情潮在流光飞舞中缓缓平复，他不知不觉合上眼睑，陷入沉睡，嘴角挂着一抹极其罕见的微笑。
黑衣人回到เ赵府，将主子的话带到，有姝这才吹灭蜡烛上榻睡觉。那黑衣人本还有些踌躇，见他冲顶上指了指，似在询问他怎么还不归位，这才轻巧地跳上房梁。
子夜时分，一道黑影飞快窜入有姝房内，用尖锐锋利的爪子去撩帐帘。院里院外十几名暗卫，竟无一人察觉，就连房梁上那位也毫无动静，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绯色帐帘轻轻掀起一角，黑影正要钻进去，却见许多莹绿色光点朝自己扑面而来，心中大骇的同时亦侧身躲避。说时迟那时快，在光点过后紧接着出现一道寒芒，朝黑影脑袋刺去，电å光火石间，黑影终于看清，那光点原是许多萤火虫，寒芒却是少年手中握的匕首。
他怎知我会来，且早已做好反击的准备？黑影心中生疑，堪堪躲过头上一刀，往少年身后闪去，却被捉住尾巴๒掼到เ墙上，腹部立刻中了一刀，紧接着脑袋又是一刀，然后一刀一刀又一刀，快如闪电å，没完没了。
黑影竟不知凡间的兵器也能刺穿自己皮肉，更不知少年是什么毛病，哪儿不刺，唯独喜欢刺脑袋，那副狠劲儿，像是要把它脑แ髓挖出来一般。它剧痛不已，疯狂躲避，终于在少年抬手的瞬间挣脱，撞开窗户飞快遁走。
有姝å不是力量和速度变异者，自然也有力竭的时候，连续不断地刺了数百刀已是极限，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他按-揉酸痛的手腕，慢慢在房间里踱步。墙壁、地砖、帐帘、书桌，到处都沾满黑红的污血，更弥漫着一股恶臭，空气中ณ还隐隐漂浮着一种无形气场，与鬼怪的障眼法十分相似。
难怪暗卫们毫无动静，想来是被迷惑了。他将烛火点燃，用绢布仔细擦去匕首上的血迹，然后绑回腿肚子。这不是普通匕首，而是下山时老翁送给他的保命利器，刀柄与刀身皆刻满攻击符文，可诛灭世间大多妖邪与鬼物。
方才那只妖邪形似狐鼠，状如牛犊，体表却没覆盖毛皮，而是一层早已๐溃烂的腐肉，看着十分瘆人。有姝努力在脑海ร中回忆《妖邪志》上的内容，竟找不出与它相类的物种。
它到底是什么เ？弱点在哪里？脑髓都被自己捅得满地都是，竟还有余力逃出生天！有姝踩了踩地上红红白白的一滩肉沫，表情十分凝重，复又想到它逃是逃了，没准儿会死在半路，这才略松口气。
他飞快画ฑ了几张清洁符，贴在房中各处，星星点点的紫火将之前那些血迹、烂肉、恶臭一一焚烧干净，像是什么事都未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