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终于能够长久地睡觉了，有时候睡一天一夜，有时候更长。整日躺在床上，没有力气下地行走，每次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问：湘江，湘江，乔生为ฦ什么没有死去？她觉得很累，自己想要死去，娜娜拉也希望她死，那样她才能ม不再牵绊娜娜拉的生活。湘江捋着她的头安慰她：傻孩子，乔生不会死，乔生终有一天会和娜娜拉由á分裂走向融合。你要好好地活着，只有你好好的，乔生才能ม好好的。你不是想去山顶吗？我答应你，等你的病好以后，我和你去爬山，我陪你去山顶看日落。我们爬遍全国所有的山，再爬全世界的山，只要你想，我们就去。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我们不分开。丽江混沌了多日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姐姐，我没有生病，真的没有，只有你知道，我没有。你带我离开，带我去山顶好吗？我想忘记乔๒生和娜娜拉，我已不再能ม控制她们了，她们开始主ว宰我，我想逃离。姐姐，带我逃离好吗？丽ษ江摇晃着湘江的手臂，双眼灼热地望着她。她挣扎着往床下跳。姐姐，姐姐，你看我能够走路，现在就带我离开吧，再不能ม等待了，再不能了！丽江因为激动跌倒在地上。她低低地重复着：我没有病，我好好的，我可以走路，可以爬山，我有足够的力气离开这里。春天到来的时候，湘江和丽江一起办了休学手续。湘江问她是坐船离开还是坐火车。丽江低着头想了很久：坐火车吧，那是我生命里一个ฐ庄重的结束。丽江，你要记住，我们这是行走，暂时的行走，不是逃离。我们还会回来，在我们累了之后，这里仍是家，仍有妈妈等着我们的归来。丽江明白，一直都明白，告别或者逃离，都不是真正的结束。在车站，火车驶来的时候，湘江看见丽江的眼中出现了大片的空白，一种对未来的毫不确定痛袭了这个瘦弱的女孩。丽ษ江的双眼直直地望着远方，她突然看见身旁的一个黑影跃入铁轨，她分明感觉到了一种鲜红的液体飞溅到เ了她的白色衣裙上。她的面容瞬间呆滞，她缓缓地蹲下身，脖颈埋进两臂之中ณ，为什么，为什么一切仍要这样生？她想起十二年前在车站时那个英俊的黑衣男子的坠落，她觉得他预示了一个灾难。她不知道这一次又将预示着什么的到来。她想到这些，开始无声地哭泣，双肩剧ຕ烈地抖动着。湘江从后面搂住她：丽江，丽江，只是一个ฐ黑色的垃圾袋，什么都没有生，什么都没有结束。不要怕，我们即将有新的开始。丽江抬起头迟疑地望着姐姐：这里怎么会有血，这样大的一片血。湘江掰开丽ษ江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她的指甲â深深嵌入了手臂，先有血丝渗出，然后是血珠，像泪珠一样滚落。丽江，再不要这样，你这样我会恨你。在火车上丽ษ江始终靠在湘江的身旁。这是她第二次坐火车。她记得九岁那年第一次坐火车的时候，她穿着齐膝的蜡染蓝色裙子，一声不响地坐在湘江母亲的身边。她把腰杆挺得笔直，一动不敢动。那ว个女人为她梳头，她抚着她的头说：丽江，丽ษ江，以后我是你的妈妈，你跟着我生活，你可以在城里念书，你会有很好的未来。丽江仰起脸直直地望着她：你是妈妈的好朋友对吗？可是你爱上了我的爸爸对吗？你让他离婚，然后他们因为争吵而出车祸ຖ死亡对吗？九岁的女孩，言语已是这样的直指人心。那时那个女人想，两个要好的人相争，即便有一方得到了也是两败俱伤。所以她要她的女儿湘江不和这个女孩相争，她要湘江把她拥有的一切都给丽江，直到丽江满足，直到丽ษ江不再憎恨。她不知道，她这样做，是误了两ä代人，湘江失去的那样多，可是丽ษ江想要拥有的，从来没能够真正拥有过。丽江想，如果第一次坐火车是把我带到เ了湘江身边，那么这一次，会把我和湘江带到เ哪里呢？是就此厮守还是将遭遇离别？火车到เ了一个有山的小站时，湘江同丽江下了车。站在陌生的南方的土地上，丽江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她是在南方แ的潮湿氤氲中ณ生长的女孩，这里有她熟ງ悉的气息。空气里飘荡的不安定，已经根植进了她的骨子里，像一个难言的隐痛，稍一触碰就有滴血的疼痛。还有晦涩的阳光，照在生霉的角落。她站在黑暗中ณ，笑得一脸阴郁๗。丽江会一直记得她第一次与湘江一同登山顶看日落的场景。一回到大山深处，她的身体就全然恢复，她在前面大叫着大笑着奔跑，湘江紧跟着她，疲惫而欣慰地笑。大概她们都已经忘却丽江头顶的那ว一个没有痊愈的血窟窿，她跌倒在地的时候，浓稠的血液ຂ汩汩地流出，就像她的甜而饱满的泪水。到了山顶的时候，丽江一向苍白的面庞已经因过分的兴奋而变得绯红，汗水沾湿了长，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前。湘江看着她这副少有的快乐的样子，觉得她像一个懂妖术的吉卜赛女郎一样诡异。丽江展开双臂，身体向后微倾，头倒仰着，双眼紧闭，面庞朝向夕阳，一副朝拜者的模样。湘江站在她的身后，亲眼看见她的身体像一株失根的兰花一样失去了平衡，一声不响地向后栽去，砸地的时候出了顿挫的声响。她的后脑和石头相撞，那样的毫无预兆而铿锵有力。那时湘江觉得这样的突然是多么เ熟悉的一个场景，丽江总是这样，在一切事情生的时候从来都不肯同她商量。湘江埋怨自己，又没有看好她，因为ฦ自己的失误，而让妹妹再次受伤。湘江的泪水顿时涌出，她扑向丽江，抱紧她的头颅：丽江，丽江，不要怕，姐姐在这里，姐姐护着你。丽江睁开眼睛，勉强地朝她微笑，面庞像一朵苍然的白花。湘江带着丽江住进了山顶的旅馆。丽ษ江的再次栽倒并没有流血，但是伤到เ了后脑。她在夜里汗流满面地高喊疼痛，湘江要下山为她找医生，她不肯，她说她的疾病和伤痛只属于她自己，只有她能够把握，谁也救不了她。疼痛时刻๑侵蚀着丽ษ江，她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在七月的时候仍旧ງ裹着厚重的棉被。湘江一直守着丽江，不停地对着丽江讲话，讲她自己从前快乐的生活，讲她幻想中的日后仍旧快乐่的生活。丽江倚在床上没有力气说话，只露出平静的笑容，淡定地望着姐姐湘江。她想着她坐的第二次火车，原来又是一个灾难，一个ฐ将她引入末路的圈套。如果有选择，丽江一定不会同意在当初与湘江相识。湘江若是一个强大坚忍的女子，那一切或许就不会是这个ฐ结果了。湘江为ฦ丽江让出了全部，可是湘江失去的，丽江并没有能够拥有。两个人明明没有相争，可是到最后都落了空。以为是姐妹，以为有对另一个人单纯的眷恋就可以谦让，谦让的结果，却是一个人的颠沛流离，两个ฐ人的灾难重重。湘江和丽江在山顶ะ上住的最后一个晚上，有着很好的月光，没有拉窗帘，月光恰巧照在丽江的脸上，呈现一种柔和的色彩。丽江坐起了身，对着湘江断断续续地讲话：我那时那样恨你母亲，恨怒江，恨你，我觉得你们夺去了我的一切，我的相爱的父母，我的南方潮湿的乡下，我的山顶上白色的花朵……你母亲让你把一切都给了我，你给了，可是我仍不满足，我只想要一切你最爱的事物，我要看着你沉沦进失去它们的痛苦中。可是湘江，你为什么始终那样无所保留，你竟然真的肯给我一切……那ว一年我的一把剪ຘ刀，把你插进了血泊之中，你不恨我，你只是不让我告诉爸爸妈妈。我知道从此以后你不敢再穿裙子，你怕你的那一道因我而生的丑陋的伤口暴露。湘江，知道吗，这样我会更怕你，我怕我爱你，怕把你当做生命里唯一能够让我依靠的人，那样多么悲惨，我不能够，真的不能够，我的身体里，涌动着和你相反的血液，我们不该相遇，更不能ม融合……湘江，我仍旧恨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爱上怒江或者苍生，只是因为他们属于你，只是因为你给了我从你那ว里肆意夺走一切的权利ำ。你没有把我当做平常的妹妹看待，我知道，你始终没有。湘江，你爱我对吗？可是你不肯明白，这样的爱，不会有兑现的一天。我们注定失败，相遇或者离别ี，都是失败。湘江，不应该这样的，一切都是错误，从开始到离别，都是错误。丽江，妹妹，你若能一辈子只当我的妹妹，我也本该满足。不要说，不要再说，不能够把我们的绝望全都讲出。能ม不能相爱，没有什么大不了，只要继续在一起，只要我可以陪着你爬山，一同看日出，我就已经感到เ欣慰。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们不愿意，而是我们的无能ม，相爱这样的代价，你我都已支付不起。丽ษ江的身子倚着枕头开始慢慢地向下滑，表情黯淡下去，眼睛里的光彩已๐经褪掉。她摇着头，嘴唇颤抖着：不对，湘江，没有希望，没有来路，永远都不会有，你始终都不明白我恨你，我想从你那ว里夺走一切。你若能同样恨我该有多好，这样我会平衡，我们就两清了。可是你不肯，我欠你的，一生都在欠，你让我觉得不安。湘江伸手去堵丽ษ江的嘴，只是已经晚了，晚了，晚了。丽ษ江眼中的最后一点亮光灭掉，手脚迅地冰凉，身体歪向一侧，无声地滑落。丽江死在山顶花朵绽放的春色里，死于头颅与石块的剧烈相撞，没有伤口，只有黑色的淤血积聚在她的后脑中，慢慢地堵塞住了她的生命河流的流淌。湘江想到她第一次见到那ว个女孩时她蜡染的蓝裙子，她缩在墙角，倔强地甩掉湘江拉着她的手。她觉得丽江一生都这样，脆弱而绝望。她抱起丽江肿胀的头颅ๅ，在黑暗的房间中低低地诉说：告诉我，丽江，告诉我，你爱过我，只是因为沉重的过去，这爱就永远不能够兑现。她开始剧烈地摇晃丽江已๐经冰凉的身体，泪水轰然涌出。丽江，你回来，我还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东西都没有来得及给你！我那样爱你，那样深刻地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