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江说：我才懒得管你，我认可的妹妹，只有湘江。我只是不愿意她为难。丽江怪异地笑了，恍惚地摇着头，身体又开始不稳地摇晃了起来，或许那叫做颤抖。她把书包扔在地上，蹲下身去系散开的鞋带，然后站起来，拍拍裙ำ子上沾上的泥土，一个人蹦跳着轻松地走远了。你要去哪儿？你给我回来！你要是丢了，妈妈会责备湘江的。他在她身后怒喝。她突然停下脚步，背对着他站了很久，之后缓缓地转过身来。怒江看见了她茫然的神情，她低低地说：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儿。是啊！我能够去哪儿呢？那一天，丽江和怒江等湘江下课，放学的时候，三个ฐ人一起回家。怒江走在最前面，分别提着丽ษ江和湘江的书包，步履匆匆地行走。过马路的时候回过头来吹一声口哨，提醒两个ฐ妹妹小心车。湘江走在最后面，她看着一直低着头不看路的丽江，她怕她走丢，她觉得执迷的人永远都没有方แ向感，这个想法，即便在她长大之后仍旧持续了好久。那一天是北方แ小城的夏季里难得的一个阴天，三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在中午还没有散尽的雾气里沉默地行走。他们大抵都还不懂得什么叫做沉重，只是每个ฐ人都感觉到了，他们已经被一种莫名的关系紧ู紧束缚，挣脱不得。没有人有能力预见，这样的束缚，会将他们原本各自不同的生活影响得何等深刻，何等长久。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沿着宿命的轨道，不动声色地行走。回到家里以后谁也没有对爸爸妈妈提起上午的事情。怒江说他不愿意再住校，寝室的男ç孩子都抽烟，在夜晚点着蜡烛打牌，太吵闹。其实这些事情他都是领头的一个，真正的原因，只是他想要回来照ั顾湘江，这是他唯一认可的妹妹，他不知道丽江的到来，会给湘江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冲击。他得护着这个ฐ柔和的女孩，这个ฐ自小在他的怀里低声哭泣的女孩。自丽ษ江来到这个ฐ家庭，爸爸妈妈苦心组织了很多次家庭出游。两个中年男女放弃了很多而一路风尘地奔走忙碌，只为了三个孩子的开心。但除了湘江努力装出的笑容外，另外的两个孩子都始终是一副郁郁寡欢的神情。怒江长到เ了十几岁年龄，桀骜的青春里面满含了与世俗不合的叛逆，逃课，打架，吸烟，追漂亮女生，把青春浸渍在肆意的自我中。丽ษ江仍旧ງ沉湎于幼时关于山顶的花朵的记忆中，喜欢穿染布做的奇怪的衣服，不和外人接触，讲怪异的话。只有湘江，从小就是柔顺快乐的孩子，令人放心。父母的努力也许是徒劳，因为这个ฐ家，毕竟介入了其他的成分。很多人，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地相处，很多事，也不再能够顺理成章地生。湘江的成绩一直都好，并有着标准的漂亮长相，为ฦ人和气，很惹人喜爱。丽ษ江却像一株绽放在生命边缘的野酸梅，有骄傲的锋芒，带给人刺๐骨的疼痛，她常常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望向湘江，让湘江猜不透她是喜是怒，是哭是笑。湘江想起了她第一次去拉丽ษ江的手时被丽江甩掉了的景象，她觉得自己不懂丽江，一直都没有懂ฦ过。丽江在长大之ใ后质问过一次她的姐姐：你只是可怜我罢了，你始终没有看到เ过我的灵魂。湘江记得那一天下着很大的雨，两个ฐ女孩，两个ฐ互称作姐妹的女孩在雨水中站了很久。湘江想，我的确没有看到เ过你的灵魂，可是你，何曾肯让我看到过？是的，丽江从来不给她的姐姐一个机会，让她进入自己的内心。她觉得她生命里的一些事情在几年前她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比如说她永远不会有父母，比如说她只爱死去的阿婆和开在泥土中的花朵。她排斥着周围一切不离不弃地爱着她的人，当湘江看见她站在墙角无声无息地掉眼泪的时候，湘江多想搂住她将她亲吻，多想用最明亮的声音喊她无数句妹妹，妹妹。可是她不允许这样，她不再给任何人一个ฐ爱她的权利，有人为ฦ她准备了满心真诚的爱打算无偿付出，只是她，都懒得接受。丽江这样的一种固执，让她终年同温暖背离。而湘江，大概就是那ว个ฐ预备着永久无偿付出的人。如果一个人的付出不肯被另一个人接受，那么付出的人与不接受的人究竟是哪一个更可悲？湘江一直记得九岁那年秋天的一个周末，阳光很好的下午，她趴在窗户上听广播。那ว时丽江在翻看她从乡下带来的书，大多数是关于花朵的种植和分类，都是阿婆从前保存的。丽ษ江突然向床上倒去，然后捂紧双耳蜷缩成一团，她对着湘江大喊：你能不能ม把广播关了？吵死了，吵死了！吵得我的耳朵快要被震炸了，吵得我的花朵快要被震碎了！湘江立即关了广播，她转过身去，看见双眼紧闭，浑身颤抖的丽江。湘江走过去，她想按住丽ษ江的双肩让她抖动得轻微一点：好妹妹，不要怕，我关了广播，现在不吵了，一切都过去了。谁料湘江刚伸出手，丽ษ江就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一下子滚落到地上。她的身体半卧着，把自己的头狠命地向床架砸去。湘江冲了过去，半跪在地上抱紧丽江的头：怎么了怎么了？丽江你这是要做什么？丽江在湘江的怀里剧烈地挣扎。放开我，不要你们管我！湘江不离不弃。我扶你上床，不要再撞头了好吗？丽江你听我的话好吗？放手，放手！再不放手我拿剪ຘ刀扎你！湘江仍旧抱紧ู妹妹。好孩子，我们不要再这样了好吗？丽江的双眼里开始绽放一朵迷惘而仇恨的花朵，你不要怪我，我警告了你可是你不听。之后，她的手伸向床头，摸到了她的枕头下那把熟ງ悉的剪刀。湘江，不要怪我，你不能ม够怪我。她举起了剪刀，朝着湘江的小腿狠狠地扎了过去。湘江的表情瞬间凝住，她缓缓地松开环绕丽江身体的手，泪水同血水一同默默地涌了出来。她摇着头，掀起裙子去盖流着血的右腿，裙子太短，伤口始终暴露在外面。丽江，你是我的妹妹，我以为ฦ你不会，我从没想到เ你会这样。湘江隐忍着疼痛，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她试着往前走，没有站稳，趔趄地倒在了丽江的床边。小腿上的血往下流着，很快浸透了她脚下的白袜子和蓝布鞋。她轻轻一踩，像踩在一片花瓣肥厚汁水饱满的花朵之上，那花朵向外绽放着红色的气泡。湘江想，妹妹，你叫我第一次见到了这么多新鲜的血液。之后丽江看见那ว被她扎伤的姐姐换了长裤，掩盖住了伤口，看见她找纱布来包扎，涂了一些药粉，看见她洗净了自己染红的袜子和鞋，挂在阳台上晾了起来。她最后走向丽江，语气冷静地说：你是故意这样的，但不要告诉爸爸妈妈。丽江对自己้说：我这样欺负她，她为什么不憎恨我？这是一些关于丽江和湘江年少时的悄悄隐藏的往事。在长大之后，湘江每次见到丽江遭遇灾难或是因泪水而沦陷时，她的那道被丽江留下的伤痕就会隐隐疼痛。她在夜里很多次地抚摸它，她觉得丽江的这一剪刀或许不是扎向她的，丽ษ江只是想扎向这个世界ศ，却被她那样不经意地撞上了。她替这个世界承担着丽江的憎恨与诅咒，她包容着她，她想起她的妈妈能够允许丽ษ江夺去她曾经拥有的东西，或许丽江注定是那ว个由她来疼爱的妹妹。自九岁那一年之后的很多年中，湘江都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一段年少往事，她努力把丽江放到一个安全的位置，不让别人误解她，伤害她。直到เ在她们长大之ใ后，在很多事情都已散尽的时候，丽江才主动地把这件事情讲给了她们的哥哥。怒江说：我知道，我始终知道，她一直默默地承受着你给她的伤口。只有她，只有湘江，是你这辈子不应该忘记的人。那个时候，应当是很久很久以后吧，那个ฐ时候，这三个孩子的生活都应当有了许多的改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