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还是看着他，没有人说话。
明明说：“是秃子告诉我们的。”
草叶见面就骂：“你个狗东西！人家的自行车你都敢拆？这要是坏了、要是少上几个零件，我看你狗日拿啥给人家赔？”
赵俊良笑的前仰后合，问他：“车子都成了零件，我还有啥办法？”
秃子早等不及了，连忙答道：“我是第五员大将，外号金钱虎。”叔叔看了看他的头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赵俊良，赵俊良不好意思地笑了。叔叔说：“谢谢你们，即使你们和俊良不是结拜弟兄我也很感激。”
叔叔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些学生从他身边走过都远远绕开，赵俊良当下就有些心酸。叔叔也看见了他。一边慢慢往起站，一边奇怪地看着他身后的架子车。
奶奶忽然落了泪，她嘱咐说：“给你叔叔说，我不怪他。钱，我不需要，只要人能回来看看就行。还有我那孙子、孙女，也都让他们到农村来看看------”赵俊良忙不迭地点头，说：“我记下了。”
奶奶心动了，说：“十五里路呢，你一个ฐ人去我不放心。让你爷爷到เ药王洞给吴道长打个招呼，要是有别人去市里，你就和人家结伴去。”
“门可罗雀？”赵俊良努力理解着。
赵俊良只顾欣赏雪景，脚下就机械地跟着马碎牛走。秃子看他迷迷瞪瞪地不知在想什么，抓了一把雪，悄悄潜到他身后，从后边拉开他的领口塞了进去。赵俊良打了个激灵冰的跳了起来。一边骂秃子卑鄙无耻，一边手忙脚乱地解开上衣的扣子，把兜在里面的雪团抖落下去，五虎将就哈哈大笑。赵俊良顾不上和秃子计较，问马碎牛：“你不是两个计划吗？还有一个是啥？”
马碎牛不服气，说：“程咬金有啥文化？还不是当了‘混世魔王’？”
怀庆笑着说：“你两个人真怪：农村娃一心想进城；城里长大的却能安心住在乡下。”
卖卖琥珀糖的老汉说：“一把刀。”
卖琥珀糖的老汉说：“走遍天下，哪儿有论‘口’卖东西的？”
马碎牛突然问赵俊良：“那个ฐ‘葬’字咋写？——埋葬的葬。”
“至少我要向这方面努力。这也是我一生的追求。”
棺材就要抬出院门了，海ร娃的父亲从窑洞里跳了出来，这个倔老汉站在棺材后面跳着脚骂：“我仄你妈，马海娃！你个驴日下的忘恩负义的东西！先人的脸都让你踢尽了！你狗日对的起谁？你个瞎垂子驴日下的！------ๅ”骂到最后却吭吭两声流下了眼泪。
随着“执事”一声洪亮而充满权威的起灵声，各种招魂幡纷纷举起，像一片落满雪花的树木。一口粗绳困扎的薄木棺材被四个小伙子缓缓抬了起来。撒纸钱的人也早已把手伸进了筐子里。队伍要出发了，但却少了平常起灵时死者亲属突然爆响的生离死别的哭声。
“见嫂嫂她只哭的悲哀伤痛，冷凄凄荒郊外哭妻几声。怒冲冲骂严年贼太暴横，偏偏地风成东--ๅ--ๅ--”
马碎牛说：“让你出个ฐ主意咋样看戏，你却说了一大堆歪理。那ว些事情都过去了，过去的事一律怂管！你现在说，咋能挤到里边看戏？”
马碎牛说：“站到这儿又别扭又着气，走，到桥东边去。”说完猛地一个ฐ转身，却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两人都打个趔趄。马碎牛抬头一看，原来是油灯；急忙收回了自己的拳头，嘿嘿一笑。
“王师，寻人借上二分钱给他，反正你也不还。”
叫街的也是翻过山、淌过河的，走南闯北啥样的人没见过？今儿遇见个硬骨头反到激起了他的满腔豪气。一种职业的自尊使他笑的更甜、拍的更猛、走的更近，两把大刀只在他的胸腔和王师的头顶之ใ间翻飞舞动，将一个瘦弱的腔子硬是击打出了鼓一样的巨响。两人一坐一站、一恼一笑、一静一动，僵持着互不相让。有人想买农具，一看这架势，无奈一笑，转身就走。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情绪就更加高涨。人越来越多，圈子越围越大；慢慢地就有人起哄。
马碎牛蹲了下来。按算卦老汉的指点放松了身心，对着面前一块又脏ู又皱的黄布很随意地甩了六次麻钱，那些麻钱就或面或背地变化了六次。他张着茫然探询的双眼，定定地瞅着算卦老汉。
马碎牛一连串ธ的疑问只换来了算卦老汉神秘的笑容，他反问道：“你就说，我说的对不对？”
“那是赶集。”
“逛会？逛会是干啥呢？”
马碎牛略๓弯着腰，枪头朝前，警惕地看着手电筒的光柱所照及的每一个地方แ。他不敢回头，惟恐漏掉了什么。走过几步后他小声说：“俊良，你那手电光最好是照一下远处的洞顶，然后再照一下我脚前的路，就这样来回倒着照。”赵俊良立刻调整了手电å光柱的落点位置。但赵俊良排的太靠后了，那手电筒的光柱总是受到เ前边几人的干扰。他对秃子说：“我在这个位置照路太不方便，咱俩换个位置。”秃子胆怯地嘟囔说：“后边只有明明一个ฐ，怕不保险。”说归说，但还是和赵俊良把位置换了。
赵俊良说：“既ຂ然大家态度如此坚决，算我没说。准备走吧。”
窑外传来了脚步声。赵俊良急忙迎了出去。
“有两节备用的，你爷放在他的工具箱里了。你等一下，我给你拿。”奶奶颤巍巍地打开了爷爷的工具箱，从里边拿出来两节电池递给了赵俊良。她问：“你要这么多电池是去啥地方呀？”
他完全清醒了。睁大粘眼一看，是一根毛竹，这才战战兢兢爬起来，躲在头门后问了声是谁。听到是马碎牛的声音这才敢开了头门。他揉了揉眼猛匝见到一身白雪的马碎牛，又吃了一惊！
一支烟的时间，疯狂的大雪厚厚地掩埋了马碎牛，此刻๑他全身都冻僵了。抖落掉身上的积雪，仅仅为了能站起来，就付出了巨เ大的努力。他用冻僵的手揉遍了全身，略๓感到血脉流畅，这才缓慢向前移动。他沿着列车左右巡梭、爬上爬下。为了找到เ一节装有毛竹的车厢，居然把一整列拉煤的货车从头到เ尾爬了个遍。但他没有气馁，转身又爬上了另一列货车。直到后半夜时，他才在最南边的叉道上找到了四五节装着毛竹的敞口车皮。
可继也不知道是第几遍唱“一口恶气冲牛斗”了，他觉得外面有动静，牲口的叫声也有些可疑，就快步出来了。搭眼一看，一个陌生男孩靠墙跌坐在地下，碎牛背着弓，一手揉着屁股，另一只手捂着牛公子的一只眼，贴身站在牛公子旁边。可继觉得奇怪，再看那牛公子，却见它口吐白沫，浑身打颤，肚皮一上一下忽闪忽闪地喘的像火车头。更让可继吃惊的是牛公子跨下的牛蛋上穿着一根竹箭！阵痛使它的后腿一阵阵发软。两只牛角卡在树上拔不出来，正在那里拼命挣扎。吓得可继变颜变色，爷呀、爷呀的大叫起来。
马碎牛围着一匹骟马跑。他沿右侧跑到马头前，一个急转身又沿着马头左侧向后跑。那牛公子眼看要追上了，忽然失去了目标，收蹄不住，在地下蹬出两米多长的蹄沟。等到转身找到马碎牛再回头追过来时，却又发现马碎牛已从骟马身后绕到了右侧。牛公子被连番捉弄后愈加狂怒暴烈，它迁怒于那匹影响战局的骟马，低着百多斤重的牛头飞奔而来，“嘭”的一声巨响，一头就撞到เ了马肚子上。那马竖着两耳，身陷战局中心本就心神不安、不知所措，被那ว蛮牛猛然一撞，直疼的一个ฐ趔趄，旋转了九十度。它飞起后腿“咴”的一声长嘶连连向后踢去，像是发泄满腔的恼怒。马碎牛恰恰跑到骟马身后，好在离那匹骟马不近，只是被马蹄子扫到เ了右臀上。只见他飞起一米多高，空中ณ打了几个滚，啪的一声摔出去两米多远，这才落在了地上。赵俊良以为他被踢死了，吓的失魂落魄，却见马碎牛敏捷地站了起来，抱着弓又跑！
黑蛋一脸的不服，直拿眼瞪着狗娃，却又不得不下场。狗娃洋洋得意，仰着脸，两胳膊肘外翻，拙劣地掩饰着自己的得意，一摇两晃地走下跤场。油灯直等到双方下场的人换完了跤衣，这才大声宣布：“第二场：马跑泉秃子上；豆马村解放上。”
黑蛋和狗娃都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和不安，两人都强装出一副成竹在胸ถ的样子，带着蔑视和挑衅的眼光面对面站在了跤场中间。
马碎牛不喘气，但他脸色却有些发白。“你真是个书呆子！都几千年了，表面的土再熟也都窝成粪了，还能不长草？你试着把下面的土挖出来种些啥看看，种子不死到土里才怪！”
广袤的原野笼罩在湛蓝的天空和身披彩霞的浮ด云之下，景色绚丽的过分浓艳，浓艳的失真。威风凛凛的马碎牛和他的欢声笑语的伙伴们也被涂抹上了一身橘红，往日破烂的服装神奇般变成了色彩艳丽ษ、布满飘带的霓裳。甚至秃子头上那几块斑秃也七色斑斓地像钧窑的彩瓷。冢疙瘩的雄伟和原野的广袤使这些走在清晨下的少年人显得十分渺小而美丽——但却更加活泼而可爱——像山野的蝴蝶，像花丛中ณ的金龟子。低矮的棉苗像一畦畦๔的鲜花，齐腰高的早ຉ玉米陶醉在微风中轻轻抖动着长长的绿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苍穹空阔广大，清晨的空气香甜凉爽，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和谐，都是那ว么亲切、生动。
想到四季云彩的变幻莫测，赵俊良兴趣倍增：“咋样说？”
“那叫瘰疬。”赵俊良说，“也叫大脖子病。”
马碎牛躺在床上就有些激动，他往起一挣，说：“俊良，你----ๅ--”
秃子一声惊叫就捂住了脸。他大闯了进来，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个耳光。打完了，对马垛点点头，舒舒服服蹲在地上，点上旱烟，猛抽一口后开始盘问事件经过。秃子夸张地揉着脸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在他最新加工的故事里，前一半是关于他如何勇敢地走在大家前面而一再遇险的可怕遭遇，那ว始终没有露面的胳膊粗的大蛇和长着毛绒绒尾巴的狐狸也多次在他的讲述中频频提及。而后一半就把五个人逃跑的位置调了个儿，他成了断后的英雄。故事紧张精彩，他成了这次历险中的唯一主角。看到เ他毫不知耻当面撒谎，怀庆和明明龇牙咧嘴地笑了。
“那也不一定。如果所有的石头都有盐，书上为什么单说江西出岩盐呢？”
“那咋不见了？”赵俊良问。
狗娃和明明也开口骂了起来，只不过狗娃骂的全是脏话而明明更像是谴责。
马碎牛懒得制止怀庆，过了一会儿，他看秃子实在挨不起了，这才神情落寞地说：“算了。他就这人品。”秃子丧魂失魄地站了起来，一个滑步闪到เ一边。马碎牛感激地对大家说：“以前听人说过‘墙倒众人推’的话，但今天想拾掇我的也只有一个马秃子，算我运气；我也满足了。不过以后我眼里就只有五个兄弟了——连俊良算上五个。”
赵俊良又想劝解怀庆又想安慰马碎牛，但他丝毫也不同情秃子。他见事态有所平息，大家都不再言语，解释说：“四清运动不是划ฐ成份，它的重点是保持领导层的忠诚和廉洁——也就是规范干部的政策和经济行为ฦ。这里没有阶级敌人，不存在‘和地主富农一样了’的事。以我看，现在所有暴露出来的问题也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而已。”转过头他批评秃子：“不怪大家生气，你也太不象话了！工作组才进村几天？事情还没结论，你就乱ກ说。本来弟兄们在一起是要互相帮助互相爱护的，你到好，投石下井，太绝情、也太伤人的心了。你反过来想想，要是你大被工作组停止了工作，碎牛这样对你，你心里啥滋味？---ๅ---ๅ”
秃子忽然落下泪来，赵俊良连忙打住话头。只见秃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偷看马碎牛，态度诚恳地赔着不是：“碎牛，怪我。怪我说话莽撞。我应该在你大落选后再说这些话--ๅ---ๅ--”
怀庆、明明和狗娃面面相觑，而赵俊良只觉得哭笑不得。
马碎牛终于忍不住了，他一跃而起，把秃子再次打翻在地，一个ฐ虎跳就骑了上去，挥起蒜窝大的拳头，雨点般就落在了秃子身上-----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