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秋天又是最繁忙的季节。

在繁忙劳碌的成年人身后,是一群群张狂的少年。他们并不关心收成如何,只知道秋天的收获时节是他们最幸福、最恣意狂荡的节日຅。尤其是大田里那无穷的乐趣,简直就是天堂。他们可以在搬过包谷的畦垄间追逐打闹,他们可以在成年人的身后去搜寻那细细的、黄黄的包谷杆;折断后便用牙齿熟练地剥ຓ去外皮,咬上一口便蜜汁流淌地当甘蔗吃。

马碎牛连同他背上的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脚下的木板也๣从那并不严密的缝隙中冒出半尺多高的火焰来,一条条伸缩着分割了戏台——远离梁柱也不安全了。

马碎牛叫声未落,六人箭一般向北边跑去。随着哑柏红试嗓子的一声传遍四野的长啸,激扬的板胡声也尖锐地响了起来。紧ู接着,二胡、大锣也๣都相继响起。戏台前的嗡嗡声霎时间销声匿迹。

突然,戏台上爆发出了清脆而急促的边鼓声。赵俊良毫无຀思想准备,顿时就打了个激灵。密不透风的边鼓声使他振奋,清脆而响亮的边鼓声使他激动;他立刻意识到,他就要听到闻名已久的“哑柏红”的声音了!

那正在切猪肺的肥头大耳的壮年人看了他们一眼,说:“猪头肉一块,猪肺八毛,其它下水九毛。”狗娃回头问大家:“吃啥?”

赵俊良笑道:“钱在谁手里是一回事,钱花到谁身上是另一回事。拿市上来说,财政局管钱,但花钱的却是政府;各家都是女人管钱,但花大钱๥时却是男人说了算。至于以后会不会出现怀庆说的碎娃ใ比大人红火那样的社会,我说不准;但即使大人真的把钱花在了娃ใ身上,那也是哄着娃们去按大人的理想奋斗ç呢。”

“知道。习相远。东南坊的拳呱呱。可你学拳就是为了欺负一个瓜子?羞你的先人,我以前还把你当了个ฐ好汉!”

可继不走。一甩胳膊挣脱了马碎牛的手,恼怒地说:“你不要管,我要唱‘斩单童’呢、我要把牛公子拉回咱的槽头呢。”仿佛是担心马碎牛再次阻拦,坏他的大事,不等别人催促可继就迫不及待地又唱了起来:“一口恶气冲牛斗,骂一声敬德黑孱头。”唱完这一句就憋的满脸通红。周围的人笑的更加放肆了,这笑声吸引了更多的人围过来看。

围观的人噤声不语。他向周围看了看,对那男孩说:“要变就变个ฐ狠的。孩子,你有没有胆量让爹把你变成别的东西?”

站在一旁的男孩及时递话:“爹,你能变出钱来吗?”围观者精神就是一振。

赵俊良的心思全在面前๩这些青年男女身上,他并没有留แ意马碎牛在说什么。直到秃子他们转回来时,他才着实吓了一跳!

赵俊良说:“说这话是因为你还没长大,你要长大了也难逃这一劫。”

“我给大家讲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小伙子叫牛郎,家里十分贫穷,除过一头耕牛外一无所有——”

马碎牛不以为然地打断他:“她们不从东边过桥从那儿过呀?路就在东边呢,难道从天上飞过来?”他指着满地的“牛郎๰”说:“这群瓜娃刚才也是从东边桥上过来的——你我也是,有啥奇怪的?”

赵俊良叹了一口气。他希望找个机会开导开导马碎牛。

“你真不讲理。房都塌了,你叫人家在哪儿悬梁?”赵俊良为姜旅打抱不平。

马碎牛说:“真复杂!听我的:每人立个誓,谁要把这地方告诉了外人咱集体日他妈!”于是,五虎上将就你也๣日他妈、我也日຅他妈地把誓立了。赵俊良万般无奈之下也๣是极不情愿地有生第一次用极为ฦ粗鲁的语言立下了自己庄严的誓言。他感觉苦涩๳、无奈。

秃子急了,说:“管球他喂不喂呢,反正我们不能白来!”

赵俊良说:“与其半途而废就不如当初不进洞。另外,也不能落个ฐ被吓跑了的名声。就算大人们不嘲笑,心里也不痛快。所以,我同意继续挖下去。先挖一个铜钱大的小洞,那边真要有蟒蛇,它也๣钻不过来。但却不能再这样乱挖了。为了安全,我看在靠近洞口那个端头重新挖,四周坚实,至少不会把人掉下去。万一墙后真有什么危险,撤起来也快。”

“你咋知道是功劳?说不定还是危险呢!”秃子窄脸煞白地争辩说。

“我也是,”过了好一会儿,马碎牛说:“我就怕一路啥都没遇见,走了半截走不动了,东西也๣吃完了,只好往回走,那ว就太没意思了。”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说:“哪怕里边有个狼都比空洞子好;至少是一次真正的探险。咱把死狼抬回去往大队部门口一放,大人们一看,会啧啧嘴说:‘这几个碎怂还行,是咱马跑泉的种。’你看,多光彩?要是啥也没见到、空手回去了,别人看见了会问:‘碎牛,刀枪剑戟都扛上原了,还带着六门小钢炮呢,咋转了一圈就回来了?’——咱拿啥话回答?”

马碎牛第一次耐心对秃子解释说:“秃子,你的担心没道理,这顶子塌不下来。我看过了,上边全是料僵石,跟咱家里窑洞顶子是一样的。”

“为王的坐椅子脊背朝后,没料é想将胸膛放在前๩头;你大舅你二舅都是你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又是一个好天。

青蛙最后看了一眼保持中立的“超级大国”,他们原本是有能力救下它的。它似乎ๆ并没有埋怨,只有悲哀和绝望。当它的头已经挨近蛇的大嘴那一瞬间,它眼里的光芒倏尔就褪的干干净净。似乎是画ฑ蛇添足,它的头已经进了蛇的嘴巴了,居然呱地叫了一声,然而那声音听上去却不像是它的,甚至也不像是青蛙的声音。它的腿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悬空划动着,那已不是挣扎、更不是生命的抗争,而是肌肉的条件反射。

赵俊良就只能ม“好好看。”

马垛说:“今晚动工我没意见,只是——你也知道,一队原上的旱地比哪个队都多,这水的合理分配------还有这主意也๣是一队出的——”

“你先不要把这件事张扬出去,暂时还得保密。我先在大队干部会上通个气,征求一下其他几个村干部的意见,没问题了再把这事确定下来。唉,现在是民主集中制,虽说我是党政一肩挑,但重大决定也不能我一个ฐ人说了算。等干部们思想统一了、资金落实了、技术上也没啥问题了,再向社员宣布。”

“你大马垛。”

“不是。是我想换个ฐ方แ式保护石碑。”

马家富提出这个ฐ建议是经过深思熟ງ虑的。

马垛很清楚“狼剩饭”是为啥“走亲戚”的。“狼剩饭”前脚走,他老婆后脚๐就找到เ马垛,诉说了“狼剩饭”眼下的难处。她说:“他是个党员,不能出头。食堂再吃下去非饿死人不可。那批猪娃也让他睡不着觉。他离开这几天就是让你有时间解散食堂的。猪娃ใ的事你不用管,他说他回来处理---ๅ---”现在一听“狼剩饭”翻脸຀不认人,那ว抑制不住的火气就爆发了出来。

马碎牛突然转过了身来,怒气冲冲大声骂道:“都是些胆小鬼!一个个ฐ吓成这怂样子,哪像个男人?哪像个五虎上将?你们要怕死就都往回走,我一个人去。”骂完,抓住秃子向后一抡抢在了前边,两脚用力踩踏杂草,气鼓鼓地向前走去。后边五人面有愧色,相互看看,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周围寂静的奇怪。所有的植物似乎都不怀好意、好像每一棵草都在狞笑,都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一个ฐ接一个的可怕的陷阱。

赵俊良不明白:人都饿成这样子了,为什麽农村的天空却有各色“活肉”自由自在地飞翔?城里头飞禽已经难觅踪影了,那里每一个男孩都有一个ฐ足以让各类飞禽毙命的弹弓。而城里头的小型动物则更是早于飞禽绝迹了,包括老鼠。

赵俊良没有逃,他扶起了狼狈不堪却又悲愤交集的大队长,一边给他拍去身上的枯叶尘土,一边惭愧地说:“大队长,是我们不对----ๅ--”

赵俊良却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历史上那个了不起的马钧和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马碎牛联系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马碎牛是马钧后人这一铁的事实,一时间只是转着眼珠把马碎牛看来看去。

马钧在曹操亲信的监督下很快就制造出了这两ä样兵器。曹操立刻就把这两ä件先进武器用到了军事上,取得了战场上的巨大胜利。曹操高兴极了,打算让他发明更多的杀人机器。有一次在庆功会上大宴群臣时亲口送了马钧一个“国之精器”的称号,还问马钧有啥要求:“不管啥要求都能答应你。”也是曹操当时高兴,说话就失了警惕。马钧听了这话很高兴,当着全体文武官员的面说他实在不想制造杀人工具,只求丞相放他回家。曹操十分懊悔,但当着文官武将的面又不好食言,就给了许多金银放马钧走了。恰恰这时有人向曹操告密。说马钧๕与西蜀马超是本家。马钧前๩脚走,曹操后脚就派人把他监视起来。他不能让吴、蜀两国把马钧弄走——尤其是蜀国。曹操还给派去监视的人下了死命令:马钧๕只要敢走出三十里就把他杀了。后来马钧听说了曹操这道命令就一直呆在家里,继续搞他的发明创造,哪儿也๣没敢去。这种监视一直持续到เ曹操死。曹丕登基,继续派人监视他,这一回是一直监视到马钧死。

赵俊良说:“讲‘三国’行吗?”

赵俊良小心翼翼地问:“有句话我不吐不快,能不能让我先说一下?”

赵俊良并不惧怕。他不相信他们有兴趣再脱一次他的裤子;再说他曾经被他们连裤子都脱过了,也就不怕他们再玩出什么新的花样。

马碎牛来不及变换腔调,依然是戏上的道白,喝道:“金瓜武士何在?”

马碎牛也๣有些发慌。他并不担心赵俊良会突然冒出水面,因为ฦ水面上丝毫也看不见有人潜泳时鼓动的暗波,这种暗波据说只有在平静水面上钓ี鱼๠的高手才能感觉的到。

赵俊良并不理会马碎牛虚张声势。他打量了一下秃子狭窄的肩膀和干瘪的胸膛,认定他肺活量有限,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马碎牛,很爽快地答应说:“行。我先跳。”说完,毫无຀征兆地一个背跃式跳了下去。

马碎牛两腿一分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土坎上,他团起右手三指,大拇指和食指做钳状卡在黄鼠的洞口上。抬头对赵俊良和秃子说:“倒水。”两ä个人就手忙脚乱地把木桶移到เ洞口边,慢慢地往里倾倒。

这里的孩子个个善于此道。当哗哗的流水灌满黄鼠洞时,惊慌失措的黄鼠窜出洞时的速度是很快的,时间把握不好,必然会失败。若是提前๩下手,就卡不到黄鼠的脖子上,黄鼠就会逃走。下手要是晚了——哪怕只晚了几分之一秒——就会卡在黄鼠的肚子或是后腰上,黄鼠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咬上一口,其后果可想而知。只有手急、下手时间掌握的最好的人才能卡住黄鼠的脖ๆ子、才能擒住它;也只有胆子最大、反应最快的人才有资格承担捕捉的重任。

二流的猎手只配灌水。

赵俊良两手抓着木桶的梁,控制着水流的方向和节奏。秃子在桶后象征性的掀着桶底儿。传说中在灌黄鼠时灌出其它动物的故事让他提高了警惕却也失去了勇气。他扎势随时逃走。马碎牛骂道:“没彩!”

赵俊良看了秃子一眼,觉得他此刻的神情酷似“口技”那篇课文里形容听众急于逃离“善口技者”所营造的恐怖气氛时的反应:“两股颤颤,急于先走”。

木桶里的水慢慢地倾入了黄鼠洞。

马碎牛纳闷,平时一桶水灌一个ฐ黄鼠窝略有节余。可今天有点奇怪,水未倒半桶,洞就满了,迟迟却不见黄鼠出来。

他猜想这可能ม是黄鼠的耍窝子。马碎牛有些失望,他已经有了放弃这个黄鼠洞的想法。就在这时,有一个小脑袋从水中ณ“倏”地露了出来。

马碎牛急若闪电地钳住了那个小脑袋,借势站了起来快速向上一提——

“蛇!”三个人同时惊叫起来。

赵俊良吓得倒退一步,下意识松开手,那水桶就咕噜噜滚到了一边。再看秃子,早已一屁股坐在麦茬地上。煞白的小脸຀上嵌着两只惊恐的大眼睛,混身筛糠一样地抖。失控的口腔像水浒中描写的:“只唬得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撕打,”满嘴都是“得得得”的响声。

马碎牛虽然面色微变,却并不松手。只见他抡起那条酒杯粗细、一米多长的斑斓花蛇急速在空中ณ划起了“8”字,抡动的风声呼呼地响。起先蛇还在拼命挣扎,一再回头,企图缠绕或是下口。抡了几个“8๖”字后,那蛇似已认命,软塌塌了无຀生气。只见马碎牛将那蛇抡得尾部朝下时,突然急若闪电å地向上一抖,伸左手抓住蛇的上端,快速向尾部一撸,低头看了一眼,对两个惊魂未定的伙伴说:“死了。”

经此一役,捉黄鼠的兴趣荡然无存。

马碎牛要过了赵俊良的小刀,剥了蛇皮、取了蛇胆;然后再把蛇胆装到蛇皮里边,说是送给吴道长入药。他还捡起了木桶,和赵俊良各腾出一只手来,拖着面无人色的秃子绕到เ屈老师背后悄然回到了树荫下。三个人每人喝了两碗绿豆汤压惊,心有余悸地坐下来休息。

怀庆和明明缓慢而随意地踅到跟前,疑问的目光就不离马碎牛的眼睛。马碎牛一言不发,从稍桶里拿出蛇皮晃了一下,急忙又放进了桶里。两人做恍然大悟状,也不说话。

赵俊良悄悄问马碎牛:“我刚才想提醒你,尽快把手里的蛇扔掉,没想到你反应那ว么快——你咋想起抡8๖字的?”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松手危险,扔了也可惜。”

“可那ว是蛇呀!”

“就因为是蛇才不敢扔!万一它性如烈火、胆大包天,万一它誓死捍卫自己的领土和尊严,万一它回头与咱拼命就麻达了。那东西动作又快,防不胜防,缠上了手还是腿,咋办?”

赵俊良想起了在饲养室遭遇牛公子的事,发自内心地说:“你处理应急事件的能力要比我强的多。”

马碎牛得意地说:“就这点事你就佩服我了?等长大了再看,我非把这个世界ศ弄出点响动来!”赵俊良不以为然,以为这又是马碎牛那不着边际的豪言壮语。

两个人开始东张西望。

马碎牛看了一眼屈老师的马蹄表,惊异的连连给赵俊良使眼色,赵俊良也不由得向马蹄表望去。原来从提水灌黄鼠到“斩蛇于北邙”,加上回来后喝“压惊绿豆汤”,全部时间一共还不到二十分钟。虽然大部分学生已๐经远离了绿豆汤桶,随意地坐在周围歇息,但一个个委顿ู的气色使人不得不怀疑是否还有勇气再次进入火辣辣的麦茬地里。

“再干点儿啥呢?”另类的学生是不会枯坐下去的。

在水库汲水时马碎牛曾看到一群男ç孩在玩跳水游戏。他们从拦水大坝上跳下去,潜出水面后再从水库的侧面爬上来,然后绕上大坝再跳下去,周而复始,乐此不疲——这是代代相传的老把戏。赵俊良记得自己刚到马跑泉时就曾经在这里和秃子上演过一场潜水大战。

两ä人对望一眼,露出了会意的笑容。马碎牛扭头一看,发现怀庆和明明也在看着他俩笑。

“浮水!”这是“游泳”的方言。

他们明白:秃子是“死娃娃抬出南门——不行了,”“第二战役”只能ม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儿了。虽然屈老师多次警告:开学期间任何人不得私自去渭河下水;并威胁说谁下水就开除谁,但他却百密一疏,漏掉了村里的水库。教师有此疏ຕ漏,若不加以利用就不是马碎牛。他给怀庆和明明使了个ฐ眼色,俩人就遮断了视线,站起来假装去请教屈老师๲问题了。

马碎牛毫不犹豫,弯着腰就往水库边跑。赵俊良看了看正在低头奋笔疾书的屈老师,示意秃子不要打小报告,还叫他去缠住狗娃不要离开,这才轻手轻脚若无其事地向水库走去。

秃子早吓坏了,两条腿此刻还在发软。赵俊良和马碎牛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了个清清楚楚,生怕这两个人再拉着他去水库。只要此刻๑不再拖他下水,已经是“大恩不言谢”了,更不会没事找事去作什么出卖朋友的奸细。赵俊良就是看准了他这一点,才放心去水库浮水的。至于让他缠住莽撞的狗娃也๣只是量才而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