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人漫无目标地边走边说。狗娃忽然停下不走了，他向南一指，激动地大叫一声：“看！猪头肉！”六个人紧走几步围了上去。
狗娃骂道：“你得是还想下一窝碎秃子呢？”
习相远逗趣说：“唱呀？唱呀？接着唱呀！下一句是啥？”
习相远显然早都听说过马跑泉这个养牲口的“白痴天才”，也一定对可继的生活习性和个人爱好了如指掌；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也不是第一次相遇。可继问价，他提高了声音阴阳怪气地说：“不要钱！”一句话引起了许多人关注，纷纷围过来看。“只要你能把‘斩单童’唱上个五、六句，我就把牛白送给你！”可继喜不自胜，嘿嘿一笑就傻里傻气开始唱：“一口恶气冲牛斗，骂一声敬德黑孱头。”唱的时候，一边抚摩着牛公子的脖ๆ子一边定定地看着那牛公子的眼，满脸都是欣喜、满眼都是疼爱。他唱完那两句后略停了一下，又开始唱：“一口恶气冲牛斗，骂一声敬德黑孱头。”周围的人仿佛都在等着他这一句，听到他果然唱回了头就放声大笑。人们笑的粗野无理、笑的放肆残忍。怀庆看不过，责备说：“都笑啥呢？还不看他可怜！”那些人似乎没听见，只是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谁也不把一个半大小伙的话当回事。
“钱？这可是个好东西！天下变戏法的没有不希望能变出它来的。可惜我太穷，道行也浅。那ว位说了：你变不出来吧？”他突然反问道：“变不出来？太小看人了！多了没有，变个一毛两毛的还不成问题。”说完，看也不看，一回手就伸进了蓝布帘子，一眨眼，伸进去的那只手就缩了回来。他故作神秘地将一个ฐ紧紧攥着的拳头缓慢伸开，那巨大的手掌中就亮出了七、八枚一、二分的硬币。众人高声叫好。
“地上的大江大河、名山大川——，我也变不出来。咱马跑泉的千年古泉到是有了——可惜不是我变出来的！”这次笑声更大了。围观的人满怀希望地保持着鼓励的笑容。
马碎牛讥笑道：“你也没长大。但我看你现在就已经离不开女娃了——书读的多的人个个都是心思细腻、情意绵绵的情种。坐到这儿看人家的媳妇，越看越爱，不想走、连会都不逛了。”
大多数的青年男女由于受新文化、新思想的影响却是敢于面对自己未来伴侣的。虽然羞怯难以掩盖，但关乎ๆ一生命运的大事却促使他们按事先想好的思路一句句地问个没完没了。乍ๅ一听，话语中不见多少情意，甚至有些生分。但他们一问一答地拖延时间和一次次抬头出其不意地看上对方一眼，却暴露了他们极为珍惜这次见面的机会和难舍难分的绵绵情意。
马碎牛的话虽然大刹้风景，但并没有影响赵俊良激动的心情，他兴致不减地说：“你知道这水渠上为ฦ什么设七座桥吗？”
赵俊良忽然一拍大腿惊呼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身旁几个ฐ伙伴就盯着他看，油灯也奇怪地看着他。
“那也能锥刺股麽。”马碎牛强词夺理。
“姜家？姜ä家的娃一直都在赵家上学，你咋隔山绕水地跑马跑泉来了？”
明明支持赵俊良，主张放下兵器；而怀庆和狗娃ใ却支持秃子，主ว张一人拿上一件出洞。两种针锋相对的意见互不相让地争论起来。
赵俊良说：“这些兵器属于一个忠孝两全的大英雄，他叫苏不韦---ๅ---ๅ”他十分崇敬地讲述了苏不韦千里复仇的故事。
“就是危险也要看一下呀！至少危险也是咱发现的。说不定还不是危险呢！”
马碎牛猜度道：“想不到这个ฐ空洞有十几丈长！如此大洞，肯定是大动物弄下的。说不定里边真就住着一窝子大蟒蛇呢！”
秃子感动地说：“那我就不怕了。你走到那儿我就跟到那儿。”
怀庆说：“那叫活埋！——我带着掘锄呢。”
赵俊良想抓住时间谈正事儿，但他始终没有机会张口。
这几年生产队只种粮食不种蔬菜。批评种菜是搞副业、是背离了“以粮为ฦ纲”的教导，是资本主义的尾巴、是毒害群众革命意志的毒草。于是在人民公社的大田里就没了蔬菜的身影。马跑泉村为ฦ了解决社员吃菜问题，各个队都选择隐秘的地块或多或少地偷偷种上一亩半亩，但总有人去公社举ะ报。于是，公社就派人来割资本主ว义尾巴。年年割、年年长，血淋淋地割了一茬又一茬。割来割去的结果，就是队长换了一个ฐ又一个，但换来换去总是那几个人；走马灯一样。今年二队在大田à深处的水井边偷种了半亩韭菜，长势十分喜人。每茬韭菜长成，每户也只能分得二三两ä，等真正上了菜板，也只能当葱花用。
青蛙只会笨拙地跳跃和丧魂失魄地惨叫——它太笨了！其实只要它站着不动，就不会被蛇吸走。青蛇却好整以暇地看着猎物自己้往嘴里跳；这让赵俊良想到了待宰的猪和以杀猪为生的专业屠夫。
马碎牛很意外，惊讶地问：“你心善良。你把全世界的青蛙都救下，蛇饿死了咋办？长虫就是吃活物的，你叼了它的饭碗，把它饿死你就善良了？要叫我看，咱不但不应该救青蛙，甚至也不能ม给它报仇。‘狼剩饭’多次在社员大会上讲过：国民党嘴上是仁义礼智信，腰里是连枷拐子棍——我看你跟国民党差不多。”
马垛深知“狼剩饭”是要抢功。他不在意。这两年高干渠的水并不能满足原上旱地的灌溉，遇到大旱，上游纷纷截流，那ว水渠就成了摆设。泉水却是长流不断，真要能抽到เ原上、能把旱地浇上水，管球他是谁的功劳呢！再说，他一个ฐ残废，就靠当个大队长，人前人后才能活的滋润点。他要不是个干部，就地里那些活路，早都把他累日塌了。
“两个碎怂出了个主意：把石碑移开一半露出泉眼，然后在北泉上盖一个抽水站，把北泉的水抽到เ塬上浇地；既解决了旱地灌溉，又彻底保护了碑子——谁也不敢为了一块碑子拆了抽水站吧？这可是人民公社ุ集体经济、是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先进事物、也是关系到เ全村人吃饭和给国家上缴公粮的大事——这主意咋样？”
“你还能ม过大人了？”马碎牛怀疑ທ地看着赵俊良，不以为然地说，“就算你有个好主意，谁听呢？人家大人可是‘全劳’——一天能挣十分工！就没人把咱这些碎娃当人！”
“他大那个驴仔蛋，我咋想不到เ？”马碎牛接着问：“你说的另一个重要的事是啥？神神秘秘地也不告诉我，让我吃饭都不香；现在你说。”
“算了，算了。事情都过去了，还提那事干啥？都消เ消气。”。四队队长马家富合着稀泥——他外号就叫“合稀泥”——抓住时机行使起大队调解委员的职责。马家富不紧不慢地说：“咱今天说建医疗站的事咱就只说这个事，不要扯别的。建医疗站是公社的指示，也是个ฐ非干不可的事，这也不怪大队长。要说钱麽，一家伙拿出一百六，谁都没有。咱能ม不能ม不花钱或者少花钱就把这事办了？”
“狼剩饭”最忌讳人提吃食堂的事。
人人都领教了“寂静”的恐怖，原来聆听寂静也是一种可怕的折磨。它加速你的心跳，让你觉得心脏在剧ຕ烈跳动的同时又在慢慢地往上顶；它放大你的心跳声，让你清晰地听到那擂鼓一样的巨เ响在挑衅般地唤醒埋伏在周围的危险的敌人。它让恐惧由你内心产生，既而迅速向外弥漫，它让你头脑迟钝，除过胆怯和怀疑之外不去想任何东西。
秃子前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脚๐下慢慢疵着地向前磨，总在担心会踩到蛇。他暗骂自己้一百遍“瓜怂闷种”，后悔抢到马碎牛的前边。他想假装绊倒以便马碎牛越过自己้走到前头，不料刚作了个虚假的摔倒动作，就被马碎牛一把提了起来，秃子只得硬着头皮再往前走。
赵俊良一路向西，才过水库大坝，就看见高高的冢疙瘩顶上站着东张西望的五虎上将。看到他们选择的这个针对性极强的制高点，不由得笑了。他爬上了冢疙瘩，累得有些气喘。五虎上将见到只有赵俊良一个人过来，也放了心，心劲一松，便软塌塌随地一坐。
马碎牛气定神闲地提着篮子贴身站在苜蓿็地边。大队长扑了过来他并不逃走。眼看大队长碗大的拳头突然化作一只团扇般的大手而且就要抓住他胸膛时，马碎牛一个狮子摇头随即脚下一转就侧过身来。大队长收脚不住，贴着马碎牛身体一头冲进了苜蓿地里。赵俊良认为马碎牛该逃走了，他甚至做好了和马碎牛同时起步的准备。让赵俊良万分惊讶的是，马碎牛非但不逃，反而在大队长背上用劲送了一掌，直把大队长踉踉跄跄地向前推出六七步远！那ว些纠缠在一起的极有韧性的苜蓿蔓本来就像是千万根绊马索，马碎牛施力，大队长就身不由己扑倒在苜蓿็地里。要不是他两只手下意识地攥住了身旁苜蓿那柔韧的长茎，就必然会狼狈地摔一个ฐ狗吃屎。——但他还是摔倒了，只不过左手攥住的苜蓿็有限，经不住人力猛烈的带动，因而就连根拔出了地面；带累的他身子一侧，左肩就落了地。
马碎牛惊讶的不得了，忙问：“你咋知道这些事？”
“唉，甭提了，”马碎牛说：“我从你家一回来就问我大：‘得是咱先人归曹操管？’我大说：‘就是的。’我又问他：‘为ฦ啥不归刘ถ备管？’他说：‘归曹操管咋了？辱没你了？丢了你的人了？你要知道你先人在曹操心里有多重的分量，你狗日还不得飘上天！’我觉得奇怪，就问他是咋回事，他就给我讲了马氏家族的故事。”
“能”、“能”、“能。”周围响起一连串的催促声。
他拿着架势坐在赵俊良对面，对赵俊良说：“河南----ๅ--赵家娃，你真行！胆正，能文能武。可是，除过游泳和吃蝎子——哦，还认得皇上的帽子以外，你还能干啥？”
四位“大臣”连忙转变身份，齐声答道：“臣在。”
赵俊良从没见过如此滑稽的事，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准确地说他是头朝下汆下去的，他入水时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浪ฐ花。秃子见状也连忙跟着跳了下去。他却是捏着鼻子、跨前一步“走”下去的。“扑通”一声巨เ响，激起了一米多高的水浪，从水库上面看酷似一朵喇叭花。看热闹的人纷纷为ฦ秃子入水时所营造的强大气势和热烈气氛叫好，马碎牛的表情忽然凝重起来。
秃子左右摆动着黑皱干瘪的小腹，傲慢的像个将军。他走近两ä步，两手叉腰，拉开了架势站在赵俊良对面。赵俊良看看周围的人又看了看宽阔的水面，平静地问他：“你要比啥？”
马碎牛抢上一步一把夺过他的竹蓝，看都不看随手丢在一边，先骂了一声：“瓜怂闷种！”紧接着大喝一声：“放倒！”那ว个严å肃的男孩和那个腼腆的像大姑娘一样的男孩同时豹子般跃起，两人突然从两边夹攻抓住了他的肩膀。赵俊良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两ä个面相温和的男孩，动起手来是那样的迅雷不及掩耳、那样的果断无情！还没闹明白是咋回事，两条腿就被他俩一边一个用腿缠住，使个ฐ“麻花缠”的摔交动作，赵俊良就丝毫也动弹不得了。两个人夹着他，面对着马碎牛等候发落。
“瓜娃颡大，颡——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