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错认为,秦代的戍边失败,在于决策有误;匈奴的难以对付,在于流动不居。秦有什么错误呢?第一个错误,是动机不纯。秦始皇的目的,不是为了保卫边疆救助人民(非以卫边地而救民死也),而是为了满足贪欲扩大地盘(贪戾而欲广大也),结果“功未立而天下乱ກ”第二个错误,是方法不对。秦王朝的办法,是调遣内地军民轮流戍边。内地军民千里迢迢赶到边疆,既不熟悉情况,又不服水土,结果是作战则被人俘虏(战则ท为人擒),驻守则ท自取灭亡(屯则卒积死),到了边疆的死在边疆(戍者死于边),走在路上的倒在路上(输者偾于道),不过徒然地劳民伤财而已。第三个错误,是政策不好。晁错认为,但凡军民人等甘愿坚守战斗到死也๣不投降败退的(凡民守战至死而不降北者),都是有原因的(以计为ฦ之也๣):要么เ是因为“战胜守固”能获得封赏,要么是因为“攻城屠邑”能掠得财物,这才赴汤蹈火视死如归(蒙矢石,赴汤火,视死如生)。可是,秦代的戍卒只有千难万险(有万死之ใ害),没有半点好处(无铢两之ใ报)。一个人战死之后,他的家人连减免一百二十钱赋税的待遇都享受不到(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复),谁还肯前赴后继?所以秦代的军民,无不视疆场如刑é场,视戍边为送死(秦民见行,如往弃市),还没走到半路就准备叛变了,陈胜就是例子。这是秦的错误。

家令虽然比不上太子太师、太子太傅或太子太保,晁错对后来的景帝影响却很大。此公“学贯儒法”口才又好,经常在太子面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太子便对他“有点崇拜”(以其善辩得幸太子),太子的家人也都称他为“智囊”“智囊”这个词,最早是用在秦惠王的弟弟樗里子的身上(樗音初)。樗里子这个人,大约是足智多谋的,故“秦人号曰智囊”并有“力则任鄙,智则樗里”的谚语。可见“智囊”是一个很高的评价(颜师古的解释是“言其一身所有皆是智算,若囊橐之盛物也๣”)。显然,晁错也是个ฐ有才华的人。

何况,正如黄仁宇先生所言:“根据当日຅的观念,造反不一定要有存心叛变的证据,只要有叛变的能力也可以算数。”(《赫逊河畔谈中ณ国历史》)何况刘濞不但有能力,也有形迹,比如靠着财大气粗,广散钱๥财,招兵买马,笼络人心,而且专门招募那些亡命之徒。这不是想造反又是什么เ呢?汉景帝也说,吴王大力发展铸铜和煮盐产业(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用这些收入来吸引人才(诱天下豪杰),一大把年纪了还公然造反(白头举事),如果没有万无຀一失的准备,会跳出来吗(此计不百全,岂发乎)?所以,灭吴,也๣不算冤。

但是这有风险。因为没有哪个藩王是愿意被“削”的。人家到嘴的肥肉,你生生地夺了去,就连阿猫阿狗都不会愿意,何况凤子龙孙财大气粗的藩王?那ว不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才怪!所以景帝和群臣都很担心,我们削藩,他们会不会造反?晁错却不以为然。晁错说:“今削之ใ亦反,不削之ใ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也๣就是说,削藩,他们造反;不削藩,他们也会造反。现在削藩,他们马上就反,但是为ฦ害尚小。暂不削藩,他们反得迟一些,但是后患无຀穷。因为那时他们已羽翼丰满,存心造反,你可怎么收拾?所以得“先下手为强”

然而真正静下心来阅读历史文献的人却凤毛麟角“正说”的影响力和读者面,与“戏说”、“大话”相比,也“不可同日຅而语”为什么呢?因为后者好看,前者难懂;后者有趣,前者乏็味。真实的不好看,好看的不真实,想满足趣味就难免“上当受骗”要弄清真相就必须“硬着头皮”这就矛盾,读者也就两难,因此要有一个办法。这个ฐ办法,我以为就是“趣说”所谓“趣说”就是历史其里,其表,既有历史真相,又有文学趣味。这当然很难,但并非做不到เ,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便是典范。

的确,历史总是让人惦记,也不能ม不让人惦记。正如马克思所说,人们不能ม随心所欲地创น造自己的历史。他们只能“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进行创น造。这样一来,谁对历史了解得更为ฦ深刻和透彻,谁就更可能成功。相反,如果仅仅把思想和眼光局限于现在,那他恐怕就连现在也๣把握不了。国家如此,个人亦然。实际上,伟大的时代必定具有历史感,伟大的人物也๣必定具有历史感。只有平庸的时代才鼠目寸光,也๣只有那些平庸之辈才会对历史不屑一顾。何况历史本身就是一部连台大戏,有人物,有故事,有情节,有动作,有悬念,有高xdx操,充满戏剧性,岂能不让人兴趣盎然?

晁错主张削藩虽然很早,考虑却不周全。我们只看到เ他极力鼓吹削藩,却没看到他做过什么“可行性研究”提出什么“可操作方案”对于由á此而可能导致的风险,他只有“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一句空话。诸侯反了怎么办,他是没有对策的。显然,他只想到了“应该去做”没考虑“能不能做”以及“如何去做”他对削๦藩的困难明显估计不足,对双方的情况明显掌握不够,既不知己,也๣不知彼,焉能ม不败?还有一点也很不好:他太想尽早完成这一伟业了。结果势必急功近利,不讲策略,草率从事。这就既没能做到事先“知其当然”又不能做到事后“徐为之图”

更糟糕的是,他也没能ม做到“事至不惧”七国反汉后,缺乏็足够思想准备的汉景帝方寸大乱ກ,心急如焚。这时,他最需要的,是晁错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帮他解围。可惜,晁错是书呆子,不是政治家。他不但没有什么锦囊妙计,反倒手忙脚๐乱不知所措,情急之下竟然想出了两ä个馊主意。正是这两个馊主意,直接把他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第一个馊主意是杀袁盎。吴楚七国造反后,晁错就和自己的副手、下属商量要杀袁盎。晁错是御史大夫,御史大夫的副手有两个,一个叫御史丞,一个叫御史中丞,下属就是御史。晁错说,袁盎这家伙,接受吴王的贿赂(夫袁盎多受吴王金钱๥),总说吴王不会造反(专为蔽匿,言不反),现在却果然反了(今果反)。我们应该杀了袁盎,就知道他们搞什么鬼了(欲请治盎宜知计谋)。晁错的副手和下属却不赞成。副手和下属说,事情还没发生时,这么整一下,或许还有好处(事未发,治之有绝)。现在叛军都打过来了,杀袁盎又有什么用(今兵西乡,治之何益)!再说袁盎身为朝廷大臣,也不应该和吴王有阴谋(且袁盎不宜有谋)。晁错听了,犹豫不决,袁盎却得到了消息,通过窦婴求见皇上,提出了“方แ今计独斩晁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削地,则兵可无血刃而俱罢”的对策,被汉景帝采纳,晁错也就“衣朝衣斩东市”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连司马迁也批评说:“诸侯发难,不急匡救,欲报私雠,反以亡躯。”晁错这一着,是不是臭棋?

第二个馊主ว意就是提出要景帝御驾亲征,自己留守京城。谁都知道,带兵打仗,是最危险的;留守京城,则ท是最安全的。国难当头之时,任何忠臣,都应该把危险留给自己,安全留给皇上,何况这“国难”还是你晁错惹出来的?你惹了祸,你就得有担当。正如苏东坡所说:“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然而晁错却反其道而行之“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至安;己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遣天子以其至危”这就难怪不但袁盎主ว张杀他,就连其他大臣也主张要杀了(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怨而不平者也)。实际上,像晁错这样把安全留แ给自己,危险留给皇上的大臣,恐怕哪个皇帝都不能容忍。所谓“烈火见真金,危难见忠臣”晁错的这个馊主意,确实让自己的“忠”大大打了折扣。

所以苏东坡说:“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未免于祸”相反,如果晁错把危难担当起来(已身任其危),亲自率兵东向迎敌(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不让君王受到威แ胁和连累(使不至于累其君),皇上肯定会把他看作可以克敌制ๆ胜的依靠(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那么,就算有一百个袁盎,又能怎么เ样呢(虽有百盎,可得而间哉)?

这就是晁错之错了。他错在急功近利,错在专政擅权,错在自以为是,错在得意忘形,错在只有雄心壮志,没有大智大勇,只知一往无前,不知运筹帷幄。他太想做一个孤胆英雄了,不知道改革会有阵痛,成名要付出代价,再伟大的战士也是需要后援的。

非常遗憾的是,这往往也๣是上那些改革家的通病。难怪司马迁要说:“语曰‘变古乱ກ常,不死则亡’,岂错等谓邪!”

我以此心对明月,奈何明月照渠沟。其实明月又何曾照渠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