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我三叔在多年之后来到เ我城里的家里，客居了一阵子，每次和我爹喝了一点青稞酒，他的舌头就大了，就一定会说起那件事情。他说他曾经到เ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大院子，里面歌舞升平，人声鼎沸。院子外面到处是乞讨的人，破衣烂衫地坐在地上拉着我三叔的手要钱要吃的。我三叔说那个ฐ时候他的身上口袋里装满了钱，他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เ多钱，他就大把大把地把钱分给了那些人——三叔一向都不是一个吝啬的人——那些人拿着钱感激涕๓零，对着夜空撮声长啸。我的三叔走到那个灯火通明的院子门口想要进去看看，但是守门人一直不让他进。他就在院子外面游荡了很久ื很久，身上的钱和东西都施舍了那ว些要饭的人，他感到饥肠辘辘，浑身冰凉，想进院子里讨一碗饭吃，温暖一下身子，两ä个看门就把他抬了起来，丢â进了一个深谷。他在深谷里不断下坠，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云彩飘飘，也不知道漂了多久ื，忽然天外飞来一只破鞋，砸中了他的胸口，于是他赫然惊醒，却原来是做了一个梦。醒来的时候就现自己躺在堂屋里的白布上，胸口上我奶奶的一只沾满灰土的破鞋子还在嗡嗡地颤动。
我大声地朝我三叔喊：“三叔，你在我娘头顶上打一巴掌呗！”三叔还没有做出反应，在院子里的我爹我叔我婶我姑们都听见了我的话，一齐涌进了房门，然后惊叫着夺路而逃。
“行！”莲花都没有考虑一下就答应了，笑嘻嘻地跑进了院子，忽然又跑出来对我说：“你也进来吧！我爹和我哥哥都去大柴旦ຆ了，我娘带着我姐姐去看我姥姥了，——我娘说我姥姥ณ病了，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家里就我跟我奶奶。”
猪圈里的两头大黑猪连日里呼呼大睡，嘴角流出来的涎水都在冰冷的空气里凝结成了冰柱子挂在它们肥厚的嘴唇边上，鼻孔里也冒出了两ä条冰柱儿，就好像它们忽然得道升仙变成了传说中ณ的卷鼻象。我开始有点担心这样的冬眠早ຉ晚要了这两ä头猪的小命儿，如果那ว样的话，我爹娘回来来非得打死我。就算打不死我，我家里过年吃什么เ啊？明年端午节吃什么啊？总不能天天吃那些挂在院子里铁绳上的干牛肉吧？
我躲在大门边上不出声，怕他听见了。但他毕竟是莲花的爹，聪明得连头上的毛都掉光了，看都不看就知道我一定躲在大门背后。他咳一声说：“张家娃，你不就在门边上么？把门开开，杜爸爸有话说哩！”
“嘎嘎爷，你慢慢吃。我还要喂猪。”我指着地上的猪食桶说。
莲花脸刷地就红了，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生气。我也忽然就觉察到了，真后悔自己太聪明，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把奶奶对我说的话翻版之后送给了莲花。她当我老婆那ว一定是一千一万个愿意，但要是当我的儿，恐怕是打死都不愿意的事情。果然，她撅起嘴巴๒对我说：“没羞的娃娃ใ，谁是你的儿？”
我知道我在这些日子里一定会经常跟莲花姑娘在一起，我一定要想法设法把她拐骗过来帮我看娃ใ娃ใ，帮我打猪草，帮我烧火，帮我喂猪。我不能得罪她，所以不能打她的脸蛋，只能用严厉的话来震慑她，让她乖乖帮我做那些本来应该我做的事情。
那个人现了我，也认出了我就是那ว天叫他别下河的那个ฐ放羊娃。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朝我走过来。我家往北走十里地就是香日德农场，那里关押着从全国各地带来的重刑犯人。我爹说他们小的时候就人心慌慌地过日子，总担心劳改犯跑出来为非作歹；等我出生了，我娘就对我说出门在外的时候一定不要跟陌生人说话，说不定遇见的就是劳改犯。所以我看到เ他朝我走过来，心里就警惕起来，握着镰刀开始往后退，连手里的那ว根儿从高老头家地里偷来的水萝卜都丢掉了。
我顿时懵了，为啥我又成了兔崽子了呢？怎么เ就这么不公平，连我最亲爱的奶奶也开始变着法儿骂我了。我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啊？我失望透了，牵着羊拿着镰刀出门去了。反正这些事情都是我的，怎么เ着都得做，索性不用你们说我自己就出去了。
“厚脸皮的秃子！”我骂道。娘就瞪我一眼，严厉地说：“是这样称呼大人的么？”
我只接济莲花，因为ฦ她将来要成为我的老婆；我爹娘接济莲花的爹娘，但她家里像是一个ฐ无底洞，这几年从我家借走的粮食大概可以够我们一家人吃上一年。到了年关之后，莲花的爹又来借了几次粮食，我便忍不住了，有一回怒冲冲地朝他喊道：“我家的粮食也不多了，往后可不给你了。”
“你们这早的就吃饭？我那懒โ婆娘还没起哩！先人的，这辈子娶这婆娘算是倒霉透顶了。教出来的儿女也不咋样，仨闺女没一个能起来烧饭给老子吃的。”他说着又拿起来一个洋芋，笑着对我娘说，“你城里来的讲究多，刷什么牙啊？瞧这大早ຉ起的把我丫头吓得！也把我吓着了。我活了五十岁都没刷过一次牙，那还不好好的哩？你看我这满嘴的牙，一颗也没掉！”他呲着一口黄牙给我娘看，我娘笑着走开了。
“咋的啦？听我莲花说，你大早起的就口吐白沫子，还把儿子打得哇哇叫着要捏死我家丫头？这是咋回事儿哩！”秃头屠夫问我娘。我娘愣住了，不知道他说的是啥意思。
“娘啊，咱有钱，从乡下买啊。你们把钱给我，我去买回来。”我提出这个建议基于两方แ面的考虑，一是我可以借机回去看看我的莲花，而是我可以断定从家乡买面一定很便宜，而且要多少有多少。
爹看看我，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在烟锅里装满了旱ທ烟，点上抽了起来。屋子里立刻充满了旱烟呛人的味道。
“娘啊，我尿尿去哩！你去马厩解手吧！”我说着就跳进了茅坑，连裤子都没脱就在没有陷坑的地方蹲下去，故意出很大的哼哼声，仿佛是在用尽全力解手。我听见我娘去了马厩，就放心地哼哼着开始胡思乱想一些平常没工夫想的事情，把没脱裤子的事情给忘记了，尿哗哗地淌了出来，渗透了裤子，落在地上。
我爹喊我进去帮我娘烧火做饭，我就进了大门。进大门的时候我小心地看了看茅坑，心里默默念叨着：“木匠木匠你们快来哟！不是木匠的千万不要进去呀！”
我忽然觉得其实割羊肉也不怎么เ费劲，我用刀那么เ一插一划就削下来了半只羊，早知道我就自己้在院子里把羊剥ຓ了，也免得便宜了我的自私懒惰的二叔和姑姑们。我也从心眼里更加瞧不起莲花的屠夫老爹，原本以为做屠夫需要勇气和技术，但现在看来也就是用刀子那么เ一插一划的事儿，没什么了不起。
“我儿吃苦了吧？”奶奶说。
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我爹踢死了我五叔。我疯了一样地扑上去，拽住我爹的衣领子哭喊起来，眼泪哗哗地淌了出来：“爹啊，你把五叔踢死了哇？”
可是我永远也没有想到，就是因为那ว一天我那么เ一耽搁，生活对我进行了一辈子的惩罚，而且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弥补因为那一会儿的耽搁对我的家庭和我奶奶带来的沉重打击。
“嗯！”莲花答应着跟我和我娘出了门，从外头把大门划上了。“可不敢再叫我娘跑出来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