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犯病，天暖时她总是在门前的大河边儿洗着她犯病时弄脏的衣服，一洗就是大半天……天冷便躲在家里，缝缝补补，很少出屋。犯病时，天暖她就在村子周围瞎转悠，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像念经，叫人听不出个个ฐ数……天大冷，她便呆在屋子里，旁若无人默默地挑着一簸箕苞米粒儿，大的中的小的，成的瘪的不成不瘪的，把它们一一摆放到เ一起，犹如一场阶级斗争运动的指挥者，一丝不苟地给它们划ฐ定着成份——地主，贫农，中农，贫下中农……
我叫过李叔李婶儿，坐了片刻๑，李叔摆好炕桌，就开饭了。
于是，便有了这一天，李英爱骑车把李美真带到城外，把她交给了等在那里的“绿凤凰”，便踏车向城东方向驶去。
我说：“不带她！”
“进展如何？”
“哪个跟哪个？”
“真的，英爱，我不骗你。我看那胖子说不上就是。等到时我问问‘一个你心里知道的人’，你就听我的好信儿吧……”
“嗳，英爱，你说那胖子会不会是高丽呀？要是可妥了——我瞅你俩挺般配呢，个头儿也差不多……”
时光飞逝，世事变迁。后来，就在社ุ会上纷纷议论毛虎若能挺到现在，至多会判几年刑，真他妈的身不逢时是个冤死鬼儿时，韩野的父亲韩流又官复原职了。
过了不久，我才在县上的“毛虎迫害知识青年阶级斗ç争教育展览馆”上，略知了打“现行”的含义แ，并见过了毛东家的收音机缝纫机大衣柜高低柜，见过了毛东父亲毛虎戴过的外国手表和穿过没穿过的呢子料子大衣还有锃光瓦亮的尖头皮鞋。还有一个小本本，里面净记了些女人的名字，名字的后面还有些莫明其妙的数字。
她向我跟前走来，我想她必是花香四溢；她走来，却是花香暗暗丝丝缕缕……哦，我想，她不是一杯菊花奶茶哩，她该是一杯菊花花茶才是,且茶杯里的菊花只有那么一小朵儿——多了，大了，都喝不出她的味儿……
当布匹柜台里的售货员一尺尺扯起从货架上给她够下来的那匹布，乳白色布料上隐缀着的菊黄色的花朵儿叫我“一尺尺”仰起脸，“一尺尺”伸着脖，“一尺尺”咂着嘴，俨然“一尺尺”饮着一杯菊花奶茶。（我不知世上有没有这种茶，且里面可以放上菊花的。）
“喝多了？你喝多了？”大钢骑着我，气喘吁吁，终于停下手。
大钢说：“啥？种小颖侉子里？”
我母亲上班时，常回家里。回到家，赶上我在屋，便叫我到外面玩去。我母亲插上门，便在屋里用一个盆洗澡。我要是不想到เ外面玩，就在房门的那个缝隙里往门外瞅着。
我的母亲那时多么年轻呵，梳着齐肩的短，脸白白的，穿一件浅格子的布衫儿，像现在可以叫做小衫儿的那ว种，穿在身上青春洋溢。
我咋会知道呢？那时我又没见母亲挺着大肚子。我母亲怀着我弟弟，父亲就盼望着是个女儿。我父亲做梦都想要个ฐ女儿。到我看着母亲挺着大肚子，我都上学了。妈妈的肚子里是我的妹妹。我做梦都想有个ฐ姐姐，当我知道有了自己便不可能再有姐姐了，便盼望能ม有个妹妹。我母亲生我妹妹时虽然没用我们院子里的接生婆，却还不如用那个接生婆而不到เ医院里面去生了。大夫们说，母子俩都没了。我母亲却活了过来。
母亲下班回来敲不开门，在外屋地做好了饭就一声声喊：“小锋——小锋——”
不好归不好，小时的事却历历在目……她，孟茹颖，虽在我心里没有那ว份感情，小时候却总是在我眼前出现，“茹颖”随行……
我躺在炕上心惊肉跳，想要再看一次，又怕跟她对了眼。虽然我心里清楚，她根本看不着我眼睛，她只是看着我屋子的门。其实我也不是存心想要看她，我只是被看她的行为本身所吸引。实际上我后来想想，我看她，不过是自觉不自觉地满足着自己้的偷窥心理罢了。
以往我母亲说起话来没头没脑，没完没了；我父亲捡起我母亲的话来针锋相对，掷地有声。虽然在我母亲快要犯病时，我父亲也会停止“言”，可是，我知道，那只是暂时的情形，待我母亲的病情稍一好转，或是说，待我母亲看似已不会再次犯病，我父亲仍会捡起我母亲的话来，用他那一辈子都不变的语调，不紧ู不慢，不高不低，自言自语把他的话说完。而这时，我母亲嘴上虽絮絮叨叨的，大脑的反映却异常灵敏，好像我母亲知道自己的话不会白说，就等着我父亲赶紧过来捡，母亲好赶紧ู往下接……
我母亲就说：“老头啊老头，你再这样瞪俩眼儿不承认，我可就要犯病啦……”
“算了吧。还是那句话，斗下去对你没啥好处，她一个退休老太太……一开始她他妈要三千呢……”
“出不出头跟她闹也没意思……她……真他妈是的，真不知你这些年你跟他们怎么混过来的，一看就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
“吃你啥用你啥啦？大米有半瓢，酱油半小壶，油瓶子醋瓶子见了底儿，菜不剩一根儿……一顿饭没做到เ头罐儿就没了气儿，有线电视看了三天掐了线儿……还说阳台有瓢豆子换豆腐吃合算……还一瓢豆子，瞪俩眼说瞎话，那有半瓢吗？合算……是合算啊，可人家不换啊，说俺年轻轻的心眼就偏到把一袋子黄豆挑出最坏最瘪的换豆腐，人心都瘪啦……”
“恶心你就吐！那ว可是你家，快上厕所吐吧！”
“儿子呢？”我问。
……
车进了三树县城。
“不……不过我可以给你联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