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一林身材匀称，筋骨结实，走起路微微带出一阵风，若不是脸庞上挥不走的几丝书生气，乍一看就是行武的人。他36岁，19๗31年大学毕业便到英国留学四年。七•๙七卢沟桥事变时，他已是北平燕京大学教授西方思想史的教授了。日军占领北平时，因为ฦ妻子临近产期，一家人没有跟随学校南迁。一天傍晚，一个日本军曹酒后狂，闯入家里奸杀了刚刚坐满月子的妻子。范一林强忍着丧妻之ใ痛，在朋友帮助下料理完妻子的后事，将哭啼不止的女儿托付给留守学校的好友，秘密地在北京城寻了十几天，终于刀劈了那个军曹。国破家亡，靠教书育人拯救不了国家和民族，范一林毅然弃教从军，找到叔叔当团长的第6o军，甘愿到一个营部作文书，跟着作战部队参加徐州台儿庄会战。
整训以来，重庆军政部教导总队派来二十多人，每天手提马鞭，凶神恶刹้地督促各团进行各种体能ม操练，组织战术、防御、攻击、追击、退却、遭遇战、夜战方แ面的野战科目训练，进行以营、团为单位的野战筑城、独立穿插作战演习。这种阵势，许多打过战的老兵累得嗷、嗷ç直叫唤，补充的新兵们更是要跪地求饶了。钟็进山抗枪吃粮二十多年，也没有见识过这残酷场面，心疼士兵，特别是那些没有穿几天军装的学生兵。他恨不得将这些趾高气扬的教官，统统吊在房梁上，每人狠狠地抽他个ฐ八鞭十鞭的。可转眼又想，上峰如此精心安排，肯定是另有派用。算了吧，他娘的，忍一忍吧，平日里训练多吃一点苦，真上战场可以少挨许多枪子儿。钟็进山心里明白，一支训练有素า的部队，平日里看不出多少高低，真到了节骨眼上，方能展示出与众不同来。
军政部ຖ长何应钦๔忍不住，这洋鬼子也太猖狂了，这摆明了是强盗逻辑吗。他拍打桌子大民族脾ຆ气：“干脆把缅甸所有的援华军用物资全部退还美国，中、美、英三国也别再谈合作事宜。”
“日军突破泰缅边境线，大举进攻缅甸，威แ逼印度，进而从中ณ国西南方向进攻中国云南，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如果那ว样，南亚局势可能会急转直下，打乱中国政府抗击日军的整个战略部署。因此，我国政府建议，中国组建的远征军应尽快入缅，集中其主ว力布防于缅泰边境的登劳山脉、景东以南地区，预先构筑阵地，重点把守泰国进入缅甸的6路交通枢纽毛淡棉。仰光及其附近海ร面，请英军及其所属海军舰船担任警戒。中英两国共同搭建防御日军的战略防线，确保缅甸è和印度的防务万无一失。此外，我国政府郑重声明，美国对华援助的所有物质，是在执行中ณ美战略物质租赁法案，应该确保及时地到เ达中国境内。”
钟进山上前一步向杜聿明规规矩矩地行军礼ึ，才开口：“杜军长，没有想到เ是我老钟็吧？”。
刚刚落在椅子上，眼正瞅着桌子上一大堆文件夹，寻思怎么เ办。
“走，快去看一看。”范一林知道，如果师长现逃兵，非刀劈他们不可。
三个逃兵一个ฐ连长和两ä个班长，是四川西北地区一个镇的老乡。已经让警卫连反背捆得严严实实的，押在院子旁的马厩里。范一林用手电å筒往三人浑身上下照了照，严厉地问：“为什么逃跑？是谁出的主意？”
“是我，19连连长张德才，是我约他俩跑的。”张德才似乎不怕什么，高声叫道。
“是吗？”范一林再次用手电筒照射张德才满不在乎的黑脸，现是钟进山当团长时，在机枪连干射手的老兵了。范一林感到有一些棘手，不禁又问：“你身为连长，为什么带人逃跑？”
张德才一根筋，脱口又说：“是跑，不是逃跑。”
“这，这……”范一林噎住了，一时找不到该说什么。
张德才接着说：“范副官，跑只是离开部队，逃跑就是不当兵了。”
“狗日的张二楞子，你还有理了。”钟进山率一干人走过来，开口骂人了。
“师座，……”张德才惭愧地低下了头。
钟进山恶狠狠地问：“究竟是咋回事呀？”
“师座，打鬼子在哪儿不是打，干吗要到国外去打呀？”张德才了解师长，听他说话的口气，知道没有好果子吃了。不知是委屈还是胆小，张德才哇、哇地哭起来。两ä个跟着跑的班长见状不好，噗通一声也跪在地上，直唤长官饶命。张德才抽泣着表白：“在国内上战场，就是死也能ม落个全尸，要是到เ国外肯定死无葬身之地啊，师座。”
钟进山生平最讨厌开小差的兵，不意愿再听张德才讲下去。他问清楚前因后果，狠了狠心，朝持枪的几个ฐ卫兵挥挥手：“执行军法，送他们走。”
见师长不留情面，张德才没有后悔，声音平静而凄凉地哀求：“师座，还望看在弟兄们多年跟你打仗的份上，答应我们一件事。”
钟进山了解自己的兵，肯定不是求死之ใ类的事情。他可不愿意听儿女情长，罗里罗嗦的家常杂事，扭头向师部疾步而走，身后扔下了一句话：“对范副官说吧。”
张德才狠狠地揣了几脚跪在地上的两ä个班长，高声喊到：“站起来，挺起胸膛，暂17师没有孬种，头掉了碗大的疤，别他妈的一脸苦模样了。”
范一林没有经历过处置逃兵的事情，看着张德才几人，心里一阵子难过。多好的兵，有气度，可大战在即，军法无情啊。他走进张德才平和地询问：“张连长有什么要交代的？”
“范副官，请一定帮帮忙，暂1้7师花名册上，千万别ี记录我们是逃兵哪。”张德才苦苦相求。
范一林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死到临ภ头了，三个人并没有更多的要求，只是不愿意诋毁自己้。他寻思片刻，深沉地应道：“放心吧，范某定当尽力，你们一路走好。”言罢，转身朝师部匆匆而去，再不走，眼泪就挡不住了。
枪毙了张德才，威慑作用极大，全师官兵精神为之一振。经过长途跋涉整整八天，暂17๕师终于到达昆明，奉命住扎在诚西北黑林铺一带。这里是中（滇）缅公路的，部队补充一部分新兵，编插到各团，到เ军部弄一些盘缠，将整装从此出。
吃过中午饭，范一林陪着钟进山回到เ师部。钟进山忽然来了兴致，要与范一林楚汉相争干一场象棋。俩人收拾了桌子上的杂物，铺上毛了边儿的牛皮棋盘纸，钟进山执红走了当头炮，对范一林说：“你是云南人，昆明城里亲戚多，要不抽空进城看一看去。”
范一林跳一匹马，心存感激地说：“师座，既然有令，官兵不能私自进城，我也不能例外。我已经给昆明的几位长辈分别写了书信，一大早交给跑军邮ุ的了。”
俩人边说着闲话，你来我往一步一步地走棋。与范一林下棋，钟进山很慎重，总是三思而行。以前同师部ຖ其他人下棋，钟进山是十棋七悔，人家不敢言语一句。可范一林不一样，钟进山一悔棋，范一林宁可不下了，也不怕钟进山扫兴。这样久ื了，钟进山反觉得找范一林下棋，就像打战一样，丝毫来不得半点马虎。
“两位长官好兴致，一杯茶，一盘棋。”女人的赞美声，很甜的。
“哦，”钟进山抬头一愣，“是肖记者啊。”
范一林没有吱声，昂望着肖娜，用眼神向她问好。
“钟师长，暂17师终于心如所愿了，怎么要把我这个牵线人忘了？”肖娜口齿凌厉地开玩笑。
“哪敢忘记肖大记者呀，”钟็进山也是过来人，知道范一林与肖娜关系不一般，耍滑头弄点作料，“我刚刚还告诉范副官，让他进城去找你一下，代表全师谢谢你呢。”
“真的吗？”肖娜有点高兴。
范一林不得不替钟进山一时兴致的胡扯打圆场，终于说话了：“是的，师座要准我半天的假。”
钟进山见范一林没有戳穿他，找借口说炮营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向肖娜说了一番๘掏心窝的感谢话，一个人先走了。肖娜趁范一林倒茶水的功夫，专坐在钟进山坐的位置上，伸出细嫩的手把拉着棋盘上的象棋子。范一林抬茶杯过来，为ฦ方便说话，与肖娜面对面坐下。
“谢谢你，肖娜。”范一林自己้也不知道，面对自己的学生应该先说什么，专门挑了一句肖娜可能知道意思的话来讲。
“谢什么呢，范老师？”肖娜揣着明白装糊涂，深情地凝望着范一林。
前不久，范一林来昆明出差ๆ办事，与肖娜相逢。俩人在饭馆吃了云南有名的过桥米线，走到翠湖边上散步。肖娜挽起范一林的胳臂，仿佛是一对情侣在遨游天地，弄得范一林脸颊一阵一阵地烫。范一林这回学乖了，师生之间，礼数为大，可别闹出什么花样新า闻来。范一林正眼看着肖娜，平和地说：“没有你提供的消息，暂17师还可能在贵州山沟里呆着呢。”
“我专程过来，可不是想听老师摆什么军部ຖ师部的龙门阵的。”肖娜脸上闪过几丝不乐，紧接着说：“我就是来看一看老师，出国前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要准备什么呢？”范一林反问。
肖娜聪明，她挑出的话题，范一林不得不接住喽。于是，范一林与肖娜就从去缅甸è带什么เ药品，预备什么干粮开始，绵绵续续地彼此谈起来。后边的话题已经远了，北京、长城、学校、老师和同学，油然地钻进了他们的慢慢闲聊中ณ。
妻子走了以后，范一林没有象这样长时间地与女人聊天了，他有一种回到家、回到学校的感受。时间不知不觉地到了傍晚，肖娜借故说要走了。范一林没有一丝挽留的意思，军营吗，不可能留人的。他很客气地陪肖娜走出了师部。
来到大门前，师部的吉普车过了，范一林说：“既ຂ然中央社去那么多记者，我们会在前线见面的。”
肖娜即高兴也有些伤感，今天下午过得真愉快，她真想向前拥抱自己的老师。肖娜克制着心里涌出的奢望，伸出手大方地说：“范老师，我们缅甸è前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