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庙算定了计划。时间就这样安排的。虽觉得紧迫，但也只能这样做了。千里奔袭，不能多耽搁。我们在路上拖了几天，延宕行军。哎，如果甲子日不能赶到，就失信了。”武王沉思着说“更重要的是……。”
这条小路路面狭窄，大部分地段仅够一乘战车通过。坎坷不平，长满杂草，现在经冬的杂草都枯萎了，剩下根蒂，这给行军带来不少麻烦。一天走下来，也走不了多少路。武王赶到เ前队，询问宋力带路的情况。
散宜生又回头对吕尚说：“国师随军东征，多多辅助武王，争取早日顺利完成文王的遗志。此去东征前程凶吉未卜，凡事请多保重。”
周公旦收集了千夫长报上来的人数，报告给武王。全军有战车三百三十五乘，近卫虎贲三千人，甲士三万九千人，还有甲â士所属的仆从徒兵，就没有计算进来。这是周国有史以来集中人数最多时的一支军队。
武王微微笑着点点头。在欢愉轻松的声乐中，宾主互敬对饮。
太师疵也饮了一杯，然后对武王说：“耳闻不如一见，武王这样爱才惜贤，堪称圣主。我俩仍是商朝逃臣，如丧家之犬，诚惶诚恐，在这里却受到如此重礼ึ款待，心里真有万般的感激啊。今宵此会，终身难忘啊。”
吕尚没有直接回答武王的问题，却转开话题提起文王的事，“当年你父王是为了瞒骗商纣王，才建筑这座王宫。这么十几年来，也确确实实地起了很大的作用。不久前才迎接胶ด鬲来着呢。”
自胶鬲回商都去后，武王关注着商都送来的消息，没有一日过得安宁。武王越来越感到度日如年。日子在冥冥中消逝，煎熬着武王。他难于忍耐了，开始暴露出急躁的情绪。他在居住处到เ王宫的来往路中常常感到怏怏不乐，他开始考虑着，是否搬到王宫中去住，更好地就近办理国事朝政。
吕尚赶到军营的栏栅门口，商使胶鬲已๐经等得不耐烦了，正欲对守门军士脾气，强行闯进。一看到吕尚，就满脸盛气，带着晨风，三步两步地迎上来。
一个侍从来到吕尚身边，紧ู张地禀报说，商使来到军营前。
“想不到你这王宫。”胶鬲接上武王的话，先夸奖着王宫的建筑规模，“建得这么雄伟壮观，令人心羡不已啊，你西域之ใ人的设计和手艺也真高。这是我见过的除了鹿台以外的第二大的王宫了。”
商使的马车已经停在台阶前，胶鬲在侍奴的扶持下，正慢慢地悠晃着双脚跨下车来。他刚站直身子，就迎着沿台阶急步而下的武王，审视着。
“搬住新王宫是件大事。”武王开始迈步下台阶，边走边说：“要经过朝议决定。父王在世时定下的规纪原则，不能随便改变啊。但我就主张早点搬进来。可那些老臣反映特别ี厉害，他们说父王事业未竟，就搬到这王宫里来，违背父王的意愿。建筑这王宫时，父王有两个ฐ目的，一是麻痹商纣王，二是鼓励我们争取实现这个宏伟的事业。孟津观兵回来，我想时代不同了，不能老抱着陈旧的看法，应该用新眼光看待新问题。为了商讨国事的方便，我就建议把办事地点迁到这里来。现在人多了，还在那阴暗的旧厅堂中议事，实在又窄又挤，真不好。就因这事，散宜生老师至今还不高兴呢，总给我脸色看哪。”武王说着已来到台阶下，准备登上早就等待在这里的马车。虎生早已放下了挡板。
“王后娘已在早些时候回去了，刚刚又派人来催你快些回去，她等你一起用膳。”
“明天从本国战车开始演阵，让各路诸候先观望一下。”武王对蔡叔和雷震说：“明天你们要一切听从指挥，把兵阵排练好，在诸候中先树立起我周国的军威แ。”
“尚父讲得好！”周公旦忍不住说道。在众位兄弟中，除了武王，要数他也是一个善谋伐能征战的人了。因此他平时常常得到武王和吕尚的关照。
吕尚即说：“有劳你了，等下有时间，会到渡口去的。”
武王忙解释道：“这次东征，奉请父王灵牌随军督战，以神灵佑护我军。”
青年人也回答着：“我就是代替我父亲出征的。”
这时，后面不吭声的壮年插进来说：“他才十七岁多，还差几个ฐ月时间呢，所以我们不能违背规定，带他出征……。”
“也好，到前面路口就行。”吕尚答应着，在顔石放下挡板的右边，跨上车去。顔石撑好挡板，翻身上车，驭士早已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马车又驶动了。
“哈，你真是年轻人冲锋在前，干事抢先，”吕尚笑着，看看刚站起身来的顔石，又看看在车上等久了就下车来探究竟的驭士，眼前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满脸泛光，精神抖擞地站着，心想，临敌冲杀，全靠这些年轻甲â士了。他们就象这正欲腾空而跃出的太阳，蕴藏着无比的生机力量。武王麾下有多少这种甲士，吕尚心中有数。老一辈人一个个地去逝了，在自己้周围，在自己的人生，给人一种越来越生疏的凄凉感，但面对着新า一代人的成长，在赞赏生机延伸扩大，后继有人的同时，不免又滋生人老体衰，却要早日建功立业的危迫感。自己已是年达耄耋之人，所剩时间不多，能ม不能亲身参加周商决战，亲眼看到大商朝的崩溃呢？这时他更感到时间是多么宝贵啊，时间在人生中占有多么เ大的意义แ啊。
女儿无奈，有点留แ恋，说：“明天爹爹一定带我去。”
“他们来狩猎，爹爹不回避吗，爹爹陪我在家吧。”
胶鬲看着这些奴隶，对他们的举止也觉得奇怪，越往东走，奴隶们关注从西来的马车的那种劲头不能不引起胶鬲的注意。他不禁认真仔细地观察起来。他想到自己้刚从西域来，周和商两国国度差别这么大。主要的差异更着重地表现在人际关系上。周文王德仁政治，历时数十载，特别是对奴隶生命的爱惜，不能不引起奴隶的同情和向往。他见过武王，子承父业，一样地贯彻既ຂ定的方针。而商纣王残暴苛政，连朝中大臣都不放过，更何况那ว些被视为ฦ连牲畜都不如的奴隶。商朝历来的制度，用奴隶人命祭祀，用奴隶陪葬。奴隶的生命象草芥一样不值重视。商人提倡经商形成重财物而轻人命的风气，更把奴隶的生命当作蚂蚁一样贱踏。奴隶们早已怒火胸中ณ烧。他们不满商纣王的恶制，向往周国仁政。有很多逃亡的奴隶，都是跑到周国去的。胶鬲出使西域周国，熟识那里的情况。他在心里默默地把两种不同的制度作了一番比较，触景生情，忽一种新的念头，要是这些奴隶看到武王东征的队伍开过来，他们的心情会是怎样呢？他们又会怎样欢迎武王呢？胶鬲越比较，心里就越踏实了。他确信，武王的态度不是一时的转变，而是两国两ä种制度在时间的激流中长期较量所引出的必然结果。哎，本来应该早就看出来这一点。作为使臣，也曾亲临周国实地视察过，比起朝中的各位大臣，他是最熟ງ悉周国情况的人。胶鬲埋怨着，自己้真是一个ฐ大傻瓜，愚笨的脑袋，这么เ不开窍。事至今日，自己成了一个两边夹制的人。也罢，今日为商纣王尽最后一份臣忠礼义，也为武王出一点力。老年人已无所求，但愿淑花和老伴能在这商周争战较量中得以存身安生。
胶鬲的心境平静了。他催着车夫，快点赶到下一站。好休息休息，消除疲劳。他算了算路程，在甲子日前一天赶到商都，时间上是没有问题的，也就划算着日行夜宿，按正常行程赶路。谁知第三日，碰上了雨天，他被阻隔了两日，到了第五日他只好冒雨赶路了。此时要赶完所剩的路程，时间上没有多少剩余。他不敢再在路上多担搁了，又日夜兼程赶路。眼看商都渐近，他的心情象前几天的天气那样阴沉沉的，又闷又烦。
在甲子日的前一天，胶鬲赶到了商都。这时已是入夜时分。朝歌城里一片薄纱般的夜色，显得特别的幽冥。各处都是黑魆魆的。只有形状高大的建筑物里可以看到灯光，从开着的窗户射出一根根灯柱，伸向灰暗的夜空。
胶鬲一进城，就吩咐车夫赶到候般的住处去。
周国的使者候般为ฦ了能时时掌握商都的情况，秘密地租了一幢大院房作为据点，以大商人的身份长驻商都。候般周旋于商朝大臣之间，行动秘密。商朝大臣中知道候般真正身份的人不多。大多数人以为ฦ候般是来往于东西两地之间贩卖物品的大商人。
胶ด鬲也是西行周都回来后，用心打听才知道候般的真正底细。他经常借机接近候般。两人你来我往，也逐渐成了比较密切的交往友人。不久ื，胶鬲就来到候般的住处。胶鬲想道，先通知候般一声，让他早作遁避的准备。如果商纣王知道周国进兵商都，要是还知道候般在都里，一定会先派兵捕杀候般的。因为候般住在商都的时间长了，人们必然会联想到他是作为周使身份来的，尽管是猜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罢了。在周军东征战事迫在即眉之时，总有人会立即揭候般的。
胶鬲来到门前，不等通报，一下车就直走进去。门奴见是熟ງ人，就没有多加拦阻。
胶鬲走上厅堂，见候般一人在厅堂中踱步，就开口说：“候兄弟，你在家啊。”
“啊，是你。”候般听到说话声，回头看到是已经来到เ厅前的胶ด鬲，突然一怔，禁不住一阵心慌意乱，镇静了一下才问：“胶大夫这么晚了，到舍下来，请坐。听说胶大臣出使周国，怎么……。”
胶鬲心急，也没有注意到候般举止中的慌乱。他怎么知道这时候候般心里正想着外面的问题。
候般一见到เ胶鬲，马上联想到商使刚走没有几日，怎么这样快就回来，莫非是出了意外，会是什么意外，等等一大堆问题在他的脑แ海中快地翻腾着。
胶鬲开门见山对候般说：“候兄弟，你周国已起兵东征，大军明日即到商都。”说到这里，他停下，观察着候般的反应。
听到胶ด鬲这番话，候般也紧张地察看着胶鬲，口中却说，：“使臣大夫，如何口出此言？”同时在心里稍作调整，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哈哈哈。”看到候般吃惊的神态，胶鬲不禁笑起来，对武王出兵商都这件事，看来不只是我自己感到吃惊，连作为周使臣的候般事前也不知道啊，“是真的。武王的大军明天就会到朝歌了。看在你我有这段交情的份上，我特意先来给你通报一声。请你作准备，以免商纣王先下手，你身遭殃。”
候般早已估计着周武王快要起兵东征，只是具体日期还不知道罢。面对胶鬲这样说，他仍装着不明白的样子问：“真的？”
“真的。”看到候般的疑惑的眼光，胶鬲再次肯定地说，“我也是看在周国武王对我一片深情厚义的礼份上，特意赶来通知你一声，明天武王的大军将会抵达商都城下。”胶鬲制ๆ止候般请坐的礼仪，急急地说，“我前几天在鲔水碰到เ了武王和他率领的周国军队。两军决战就在眼前。请候兄弟拿主意吧。”说着，胶ด鬲就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我还得赶到朝中，给商纣王传送武王的战约。”他伸手示意候般不必礼送，就抛下候般急步而出。
胶鬲站在候般住处的院门口，不禁对冥冥夜空长吁一口气，借此让心情轻松一下。马车又启动了，车夫把缰绳抖得紧紧的。夜色已经深重地笼罩着商都城，但街上因灯光的依稀相映，仍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เ街面的一些幽冥的景致。
马车赶过一个十字街口，胶鬲突然想起，自己一进宫传信，还不知商纣王如何对待自己，凭着商纣王平时乖戾天性，说不定我的生命难保，还不如趁现在回家一趟先通知淑花母女也早作逃遁的准备，就喊着：“停下，停下，先回家里去。”
车夫勒马停车。后面的侍卫车来不及刹้车，直撞上来。两车艰难地调转过车头，又一前一后朝家里驶去。
远远看去，自己้家的房屋里透出一丝灯光，胶鬲心里滋生出一点宽慰。他勉强地自笑着，动作迅麻利地下了车，朝院中奔去。家奴都吃过晚饭，正在收拾屋里的活计。
淑花看到门开处匆匆走进来的胶ด鬲，惊喜地迎上来，“爹爹，你这么晚才赶回来。才几天时间，你到เ了周都吗？”一连串的问题夺口而出，询问着周国的情况，并一边认真审视着胶ด鬲全身。
胶ด鬲微笑着，看了看淑花满脸的征求的神色，说：“孩儿，到里屋来，和你母亲一起，快，我有话对你们说，然后再告诉你周国的情况。”说着，就让淑花扶持着，跨进里屋的门。
胶鬲老伴正笑眯眯地从里屋走出来。三人差点相碰到一起。接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笑起来，笑声中充满幸福欢乐。
胶鬲看到她们母女俩，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陪着笑了一阵，尔后，才对母女两人说：“你们快点准备准备，马上逃命去吧。”
“你这个ฐ老头子，看你在说什么呀。真是说昏话啊。”老伴笑着，憎怪着胶鬲。
胶鬲自顾自地继续说：“情况有变化，天下起军争。我这次西行，是奉商纣王之命，给周武王传达旨意，要他们不必出师援助东征淮夷的商军，回师西土去。”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了淑花一眼，才说：“想不到武王已经公开起兵反商，率军直奔商都而来。在鲔水碰到为父的，要为父的回商都给商纣王传信，周军将在甲子日赶到朝歌城下，与商军决战。”他脸色转为严肃，不禁从鼻孔中呼出一口急气，“周武王起兵是件喜事。商朝上下都已怼懑纣王的残暴苛政。只是现今为ฦ父的也卷进了这双方的争战之中ณ，难于保身啊。”说着，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淑花呆住了，一会儿就回过神来，高兴地说：“爹爹，武王替天伐纣，你不是说是件喜事吗？咱们趁这时商纣王还不知道，赶快躲起来，等天下安定了再出来。不如我们先投武王去。”
“刚刚过上欢心的日子，怎么半路又生这种突变。”老伴不知所措，先自埋怨起来，“你这个老头子，为商纣王服务了一辈子，也已尽了臣下忠职的义务。我们还是趁早走路吧。我们逃到周国去。你不是说武王讲仁义แ，能收笼人吗？我们就投他去。只求过几年安静的晚年日子。看在淑花的情份上，武王不会对我们怎样吧。”
胶鬲踱了两ä步，捶了一下拳掌，说：“正是武王对我们好。他还关心地询问着淑花的情况。所以，我冒死也得为武王传信。对商纣王来说，最后完成我出使周国的使命，尽为臣的忠职。你们休得多言。我自有安排。”说着，注意地听一听外屋的动静，然后又说：“这事还没有人知道，我这就去回禀商纣王。大事将乱ກ。在动乱之前，你们逃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起来，等战事平息后再出来。如果武王打胜了，淑花可去找武王，让你老过几天好日子。我前去传信，商纣王肯定会大雷霆，我的生命难保，说不定还会诛连你们。你们趁早走吧。不要管我。如我侥倖无事，一定会去找你们的。你们先到东门外等我，过了三更，没有我的消息，你们先自躲起来。”
“对了，刚刚宫中ณ鸣钟击鼓，正在大排筵席，说是要庆祝东征胜利。”淑花想起来了，对胶鬲说。
“啊，那我更是没有生还的希望了。在这喜庆的时刻来传送战令，商纣王百分百会脾气杀我。天不助我啊。”胶鬲说着，就催着母女俩快准备逃走。
老伴听到这里，潸然泪下，一时拿不定注意。淑花年轻，明白事理，马上对胶鬲老伴说：“娘不要伤心。咱们快带些贵重的随身物品，还是照着爹爹的吩咐去做。老天爷会保佑爹爹的。爹爹不会有危险的。”
“你们快快按照我说的去办。我这就入宫了。不能拖得太久。淑花，好好照顾ุ你娘。”说着，胶鬲理理胡子，不禁也双眼噙着泪珠。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叮咛说：“你们要快点。多多保重，趁早赶出东门外去躲藏。”他忍不住连连地又顿头又摇头，心想，这不会是最后的一眼吧。哎，人老了，不怕死，却又缱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