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画室，这件事儿渐渐平息。日子又平寂下来。万事步入正轨，每天仍是看闲书，画画，侃大山，想林妹妹，抽空儿听听课，不提。
考试失利的原因是宝玉那ว副眼镜在他进考场后忽然不翼而飞。把鱼记得清楚，考前眼镜一直放在书包里，可就那ว么忽然不见了。不是看不起宝玉，他考倒数第一，情理之中ณ。
黛玉懒懒站起来，冲惜春道：“妹妹给我请个假，回宿舍，不舒服。”说着便向外走，宝玉急忙去扶，黛玉推靠，嗔道：多管闲事！甩袖而去。宝玉宝钗脸上不是个颜色。
宝玉明白宝姐姐干嘛来了。讪笑：“姐姐说的也太严重了吧！我也没常睡，就随便打打盹儿，写写画ฑ画时我耳朵可没闲着！听着课呢。”
张小泱冷笑：你个生意人汤小栋笑：我生意人怎么了？李嘉诚不是生意人？比尔盖茨不是生意人？装什么清高啊你？张小泱说我没装，汤小栋说你装了，张小泱说没装没装二人如此争吵，引来看书同仁们一致非议的目光。张小泱无趣，出来了。汤小栋见她一脸复杂，急忙追出来，道：“还真生气啊？！为这点事儿就生气了？那你——心眼儿啊心眼儿！”说着一个意味深长的叹，张小泱浑身不自在。汤小栋又道：“以后别吃面了，面条把你心眼都堵住了，越堵越小！改吃流食吧！像小米粥啊，桂花糊啊什么的。”张小泱道：“我还就吃定面条了！现在吃，以后还要吃！我吃一辈子！我为什么เ不吃面？家乡就是家乡！我老家的东西我为什么不吃啊——”汤小栋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张小泱冷笑：生意人就是生意人汤小栋刚要说什么，张小泱早ຉ跑开了。
黛玉冲宝玉笑，嗔道：“交给你的人物你没完成！讨懒啊你！”宝玉忙道：“妹妹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个ฐ人总爱丢â三落四。那天回去后，就忘了。”李小万大惑，忙问他们对自己评价如何，宝玉便将那日之语又说了一遍。李小万停了，豁然，笑道：“二位说的极是！我写文章就是有钻套套的毛病！老师书本那ว样说，我就那样做，其实我也很不喜欢这种文章的，和八股有什么区别？”黛玉宝玉均道：“这话对题儿。看来你也是聪明人，放心吧，放开手，也能写出好文章来。”李小万喜之不尽。三人坐下来胡天海ร地乱侃一通。
“猜的。”
“外国环境要好一点，好一点。”
秦钟叹气，良久道：“她跟一和尚跑了。金山寺的主持法海禅师，皇城大学的高才生，毕业后在金山寺出家，不到一年就当上主持。前两天他到智能的水月庵讲法，讲法……再后来不知怎么就把我的智能讲走了！临走她哭着对我说：‘哥哥，我注定是佛家的人！我也曾在西天释迦牟尼佛祖面前许愿，说今生我必委身佛家，看来我和你……是没办法再续前缘了！我必须和法海师傅去，研究佛法！——我是佛家的人呵！’我苦啊！”说罢，流泪不止。
宝玉对蒋玉菡又感激一层，心想这人是哪位天使大姐派下来的命中贵人啊！三番五次地帮自己้，确实是十分感激，非常感动，忒心动不已。于是把他看作好友甚至知己้，待他自与他人不同。此是后话。
莺儿冷笑，道：“二爷，你这么聪明怎么เ也看不出来？刚才小姐说了，你弄脏了的书她不要。你看，这书籍还有你指纹呢——”说着指给宝玉看。宝玉大大地没意思，接过书，趿着鞋就进屋了，嘴里还直嘀咕：靠，你以为你林妹妹啊……
宝玉道：“可我没踢你啊。我是踹的你。”
“什么正事啊？”
宝玉拍他肩头，深表同情，又说：“你没我林妹妹漂亮。”
黛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说：“还王爷呢！这点儿钱也没有？！”
宝玉道：“泱哥儿何必费此周折！有事儿尽管向我开口！小弟不财，却也带了几个钱在身上。呶——这是二十两，拿去！拿去！买辆阿米尼足够了！”
但没有二分钟，黛玉呕捂着胸口说：“所以呢，我就把我所有的梦想寄托在文学上——我要做诗人，写出世上最唯美的诗句——”
“你看我这身子，还运动的起来么เ——再运动就真的不能ม动了——开什么玩笑——别理我烦着呢！”
“我们史家虽是侯门，有钱，可是也挡不住挥霍，我爹好赌钱，有时候还——嫖娼呢！”王夫人急忙在一旁咳嗽，心想人老了怎么嘴上连个把门儿的都没有！啥都往外说！太君一个ฐ刹车，脸红也不红，接着说：“再有钱也挡不住自然灾害啊。那ว三年自然灾害，我们是要吃没的吃要喝没的喝，天天吃红薯——就是红薯也不让人吃饱。那时候我们家里娃儿多，没滴吃滴，我奶奶疼我，七快红薯我奶奶给我三块，晚上还让耗儿给叼了去——”
众人哈欠。太君老大不高兴，怒捶床，“怎么啦！不爱听啊你们？！”
昨天个和林妹妹玩笑，只因一句“I服了you”便惹恼了她，理由是“言语之中尽是嘲讽之ใ意，丝毫不念兄妹之情！对侬痛下杀口！堂堂大中国国民，竟以番言夷语诋我国同胞，性质恶劣——极其恶劣！”然后轻甩红袖，丢下一句“别理我烦着呢”飘飘而去，只留下宝玉在春天略显料峭的春风里伤心地呆。天上，北归的大雁飞过。
然后他就醒了。
张小泱忙说，不是啊不是啊！林姑娘你怎么能这样想呢！我就是心血来潮想请你们吃个便饭。
“心血来潮那吃着吃着你再心血来潮不想请我们了那我们不是要自己้掏腰包儿了？”
张小泱忙道哪儿会再来潮呢——一琢磨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话，便笑着说不会不会，去吧去吧。
黛玉说，无功不受禄，我不去。正眼也不瞧张小泱，径自出去了。
张小泱火爆脾ຆ气却没有作，呆呆看着林姑娘远去，心中道：朋友啊！你的名字就是宽容与忍让。
宝玉不耐烦在一旁推他：眼神儿那么无良的，看什么呢你！
张小泱一个猛回头：“想哪儿去了你！你以为天下人都和你一样？用的什么形容词，还‘无良’。”然后一一脸无良地看着惜春道：“那四姑娘你就赏光吧。”
惜春笑笑，“这两天上火，正吃斋呢。”也去了。张小泱碰两鼻子灰，那ว叫一个没脸。宝玉阴阴一笑，说，怎么样，到เ头来还是我给你面子不是？嘿嘿
“好，我请客，你拿钱！”张小泱说着，向外走去。宝玉一踢脚：这话儿是怎么怎么说的呢！
书院外有一条不到百米的小吃街，里面南风北味的还有点吃食。宝玉爱干净，很少吃这些路边摊，张小泱却对它们情有独钟。张小泱看到胡同尽头多出一个挑子，上书“山西大槐树”，兴奋不已，拉宝玉就向那家山西面馆冲去。
面馆主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见二位来，一脸笑。张小泱看着这女人忽然想起好像在哪里见过。女人边下面边回头看张小泱：“这位小爷以前可是东昌府人氏？”
张小泱一惊：“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那女人笑道：“这就对了。一开始我还不敢认呢！这也难怪，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也高了，瘦了。”
张小泱疑疑惑惑，看女人好久才将陈年旧ງ事想起来，忙站起来要不是人家忙着下面就去拉故人的手了，“嫂子你倒是胖了！我差ๆ点认不出来！怎么你们搬这儿来了？在东昌府生意不好？”
女人道：“这刚ธ搬来还没一星期呢，他在那边得罪人了，没法子才搬到这里来的。现在他给城南一个工地做饭，这边我一个人先支应着，忙都忙不过来。”
“那你们的生意可是越做越大了，我估摸着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们家的面就能走出国门面向世界了！”宝玉一旁打趣，张小泱踩他脚：马屁拍得不着调，胡说八道什么เ？女人笑笑，宝玉也笑：呀呀呀，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一本正经了？张小泱不理他，与女人闲话。
说着，女人便提到以前常和张小泱一块去吃面的那几个死党，“那时候刚到เ山东，人生地不熟，多亏你们照应，常带人去我们那ว吃饭，那ว个ฐ苏小峻还常帮我们联系外卖——你看。只顾说话，面都差ๆ点煮成面糊了！”
张小泱笑道：“就是煮ุ成面糊也比别人的好吃。哎，你知道苏小峻现在在哪儿吗？”
女人将面码在碗里，一边说：“我听说他早不上学了，好像去了威แ海，和他父母做海货生意呢。”说着把面推到他们面前，“怎么你没他的信儿？我记得那时候你们很好啊，天天在一块儿，亲的跟一个人儿似的。”
张小泱接过面，说，早就没有联系了，我一来到เ京城就没了他的消息，谁知道他去了威海，他以前说过，永远不会和爸爸去做生意的，没想到
宝玉吸片面条，咂嘴道：“恩么你这个苏小峻从来没听你说过？”
张小泱说：“过去的同学又不是只有一两个，能都一一说给你知道？宝玉笑笑，不说话。
吃罢了面，张小泱抹嘴掏钱，女人忙道：“干什么？傻了不是！下次再说！”张小泱说带着呢带着呢，然后扔下十块钱匆匆去了。女人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傻孩子
庆张小泱脚步匆匆，宝玉跟不上，在后面牢骚：前面有金子等着你呢走那么เ快！张小泱略一回头，说你在后面瞎叫什么，不怪自己้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宝玉忿忿道：我倒是想跟，可人家时代得容我啊，只怪我早生了几年！张小泱说别一个人在那儿嘀嘀咕咕了，快回去画画吧，晚上大才还要检查作业的。说着小跑两步闪进一条小胡同儿，宝玉冲空荡荡的的胡同喊了两声没人应，怅然若失，叹口气，回书院了。
一进画室，只听到铅笔与画纸的摩擦声响成一片，不过在宝玉听来，那ว声音似乎也太大了些，多半是画画的人心中有火气，又敢怒不敢言，只好由铅笔来代言，白生生的纸给涂成黑黑一片，还净是窟窿眼儿。
宝玉坐到自己้位子上，对着未完成的一篮子水果呆。李小万在他身边甩甩画笔上的水，道：“快画吧，上课了大才就要检查的。三幅色彩，你一幅还没画好，不想听他唠叨就赶快画。”宝玉胡乱应着，手提着笔在画ฑ纸上晃来晃去。
李小万看他眼神呆呆的，便碰碰他，说：“别想事情了，认真画吧。”宝玉说我没想，画的很认真呢。殷小琳在一旁不冷不热道：“是认真，眼睛都直了，画板要是再薄点还不得被你看穿了？”宝玉傻傻笑笑，不说话。黛玉远远地看到了，知道他心里有事儿，便清咳两声，结果全画室的人都知道她的咳嗽是咳给宝玉听的她是在给宝玉千里传音，便都毫不知趣看着二人，还伴以间歇性傻笑。黛玉见状，立时大红了脸，手忙脚乱用笔在水桶里搅得天响，宝玉也觉不好意思，装模作样画ฑ起画ฑ来。
黛玉遭遇尴尬，不敢再有半分异样举ะ动，提笔工工ื整整涂抹着一组水果景物。主题物是一细颈溜肚黑陶瓶，瓶脚下躺着三个年老珠黄的苹果，瓶后藏着一个鹅黄皱皮大橘子，旁边一高脚杯站得笔挺，一土黄一墨绿两块粗衬布安安静静躺在写生台上。
就是这样一组东西，她竟忽然不知道该从哪儿下笔才好。自己前面就是惜春，和自己画的同一组，略一侧身，望去，看她的布局如何——
主体物黑瓶站在稍左的位置，身后半掩着橘子，瓶脚๐下是一红一青两个苹果，在稍有右前方，是高脚杯和另外一个苹果。几本没变动，就是把一只苹果换了位置，可是画面布局很舒服，黛玉不由叹服，索性临摹起惜春的画来。
未及上课，大才忽然闯进来，习惯性地耸耸鼻子，嗅了嗅，也不知道他嗅的什么เ——这也是画室同仁们为他取诨号“旺才”的最初原因。大才背着手在画ฑ室踱了两圈，然后站到写生台前慢条斯理道：“快着点吧你们，上课铃响就停笔，把画交上来。我倒要看看，谁还敢偷懒不完成老师精心为你们准备的作业！”这多半就是恐吓了。然而他手下的这帮孩子们早就被他吓得出道儿了，所以大都不以为然，何况大家又都了解，这大才只是一纸老虎，还是卫生纸。他们怕的是他到老班雨村那儿告御状。
检查作业的结果是画室里将近一半者不合格，其中包括惜春，黛玉，宝玉也没没有幸免，此外还有李小万赵小娜等人。惜春的问题是“擅作主张，把景物画的毫无秩序”，黛玉的画让明眼的大才一看就知道和惜春的是“雷同卷”，并且还给她扣上了投机取巧的帽子，宝玉基本没画，大才指着他的脑แ袋连连叹气，赵小娜有一幅画没画完，还差ๆ了一个瓶子，大才瞟一眼，说：没画完，重画。赵小娜不服气，争辩说：“我画完了！画完了！我是故意画到这种地步的，你不是常说吗，要创新。”大才冷笑说：“这叫哪门子的创新า？没画完就是没画完，只能说是一件为完成品，残品，毫无美感。”赵小娜继续说：“那米开朗琪罗的《维纳斯》也是残品，你能说没有美感？”宝玉也忍不住在一旁帮腔：“话说某朝某代有一个人写了本小说，写到八十回，未完，也有非同美感，给后人留下众多谜团。”大才先是听到赵小娜说道《维纳斯》，刚要说“好个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和米翁相提并论，我尚且不敢，你哪来这么เ大胆子”等语，又见宝玉打岔，便恶狠狠道：“都别说了，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你们能吃了几年干饭？”言下之ใ意是自己吃的干饭居多。大家一看，这分明就是泼皮无赖了，没有再争的必要，于是都不说话了，任他一人在那絮絮叨叨。大才苦口婆心说了半天，见无人理睬，脸上无光，更是气，又不好无端作，干瞪半天眼，在画室转两ä圈，一踢脚，晃出去了。
张小泱一个人在一条大街上游魂似的走来走去。路边有各式各样的小摊，他们的货物虎虎而有生气，“他们的茄子特别大，他们的洋葱特别香，他们的猪特别ี的该杀。”张爱玲说得多好。
不知不觉，竟然来到冷子兴的画斋，在门外站了片刻，信步走进去，冷子兴正裱画ฑ，听见有人进来，先是笑脸相迎监视张小泱，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大步迎上来，笑道：“好久不见！你终于还是来了！也好，我倒是省事儿了！”
张小泱笑笑，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也没好意思问，一边心想自己不过是误撞进来的，甚至连“顺便”都谈不上，却承蒙冷子兴如此礼遇，不由惭愧。
冷子兴拉他坐下，又是倒茶，又是拿蜜饯果子点心。张小泱看看店里的东西，问：“生意还行吧？”
冷子兴苦笑笑，“我文不上武不下的，又没有背景日子难呢！”说着拿起杯子喝了口六安茶。略涩。
张小泱说：“不好做那就别ี做了。你不是生意人。”
“这话怎么说？”
“就是说你没有生意人的头脑แ。很多东西不是你努力就能成功的，必须要有天分。你不适合做商人，做奸商吧，你太厚道，做儒商，这年头哪还有儒商的活路？”张小泱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幅《海棠春睡图》，“不像我一个ฐ朋友，不做奸商都屈才了。”
冷子兴笑笑，不说话。张小泱将茶一饮而尽，不仅涩而且还烫了，喝罢一边吐舌头一边说：“活着还不就是这么回事儿！”
冷子兴就是欣赏张小泱这种总让人云里雾里的感慨，没来由的深沉。小小年纪，却总是一口大人的语气。有时候着实让人看了心寒。
喝了茶，张小泱起身要走，冷子兴一把拉住他，说：“你不能走，我还有东西要给你看。”说着按张小泱坐下，钻进里屋，随后拿出一幅画来，“你来看看这幅画。”说着展开，铺到桌子上。
是一幅水彩，一尾死了的鱼，风干的，翻着白眼。鱼眼本来就是不一般的眼，它这一死一翻更不是一般的眼了。张小泱直直盯了足有五分钟，忽然问：谁画ฑ的？
“你别问谁画的，先说这幅画怎么样把。”
“看到这幅画，我想到เ朱耷笔下的鸟来了。这是一条奇怪的鱼，很奇怪告诉我，谁画的。”
冷子兴笑起来，一张脸忽然变得有些诡异，他说：“这幅画我是前天才从那个人手里接过来。至于这个人，你也认识。”
张小泱立刻๑就知道是谁了。他小说看得不少，好多事情的展，或明或暗，或隐或显，都是这个套路。人生如戏，他可是领ๆ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