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良停顿了一下，以便让“立新”的同学有个思考的机会。看到他们并不反感，赵俊良心里有了底儿，接着说：“我并不想强迫你们加入‘十八勇士’，我只是想给你们一句忠告：离开吴顺ิ！只有离开他，你们才能挺起胸膛做人。他要参加‘反到底’，你们为什么不去参加别的造反派呢？例如‘红旗’，那也是一个ฐ大派呀！——但最好还是参加‘十八勇士’，至少人熟，谁啥脾性都知道，不用小心翼翼地看别人脸色说话。如果你们跟着吴顺参加了‘反到底’，这个ฐ以高年级学生为骨干组织起来的造反派只会把你们当小弟看待，他们不会尊重你们的。白天你们可以呆到外边跟着‘反到底’轰轰烈烈，贴大字报、游行、辩论，咋都行。晚上呢？到了晚上你们还是要回来睡觉的，真的就不觉得别扭吗？万一有一天，‘十八勇士’和‘反到底’产生矛盾，王敛翼逼着你们做奸细、做马前卒、做炮灰，你们咋办？让我们咋办？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赵俊良看到大家都默默地听着，一副思考的神情，就语重心长地说：“不要走了。如果你们能ม加入‘十八勇士’，那六七级甲班就在全校创น造了一个ฐ奇迹：人心齐。这样，我们就可能ม最先成为六中人员过半数的、最大的造反派。大家想想吧，如果愿意，先在我这儿报个名。”
赵俊良笑道：“现在用计还来得及？吴顺ิ就是按照我的安排出去的，而且我还知道他去了哪儿。”
他也想到了这有可能是赵俊良策划的一个阴谋，自己้的手下也许真的是清白的。但人心隔肚皮，谁又能保证这两ä个人没有异心呢？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否则，为什么偏偏找上他俩？他们接触的时间是很短，但那是自己制定的人盯人战术起了作用，看来在“东风”内部还要加强监督，不能给“十八勇士”任何可乘之机。
柳净瓶美丽大方，苟矫时暗恋她很久了。但他把自己้的感情隐藏的很深，只是在暗中观察，看谁还对她“有意思”。他很快发现，马碎牛和赵俊良简直就是两块不解风情的木头。一个ฐ粗心大意、妄自尊大，另一个ฐ发育不良、嗜书如命，两ä个人似乎ๆ都没把柳净瓶放在心上，这使他多少有些放心。让他痛心的是，虽然他对柳净瓶痴心一片，但柳净瓶好像丝毫也没把他看在眼里。平时接触，也是客客气气，偶有表扬，也只是说他学习好、工作能力强，除此之ใ外，再也没有看到เ他的其他优点。
与水平分手后马碎牛得意地说：“小诸葛、水平，这两个能人已经收归麾下，再把张闻弄进来就好了。”
柳净瓶立马就叫起屈来，说：“我真冤枉！我啥也没说，你们自己问水平。”
万事俱备了，马碎牛充满信心地对柳净瓶说：“我现在招兵买马，你给咱准备登记。凡是愿意参加咱这一派的，你把名字都记下，那就是咱的弟兄。”说完话，一步跨上凳子，再一步就把左脚蹬在了课桌上。他模仿着兴平老杜的姿势，先团团作了一个揖，再仿照山东大汉耍把戏的前奏，“啪啪”拍了两下胸脯，瞪着眼窝开始吆喝：“兵熊熊一个ฐ，将熊熊一窝！嗨！我马碎牛今天开山立派，放炮聚义。这叫竖起招兵旗，广纳吃粮人。有看得起我的，你就来帮个人场；看不起我的，你自管走路，我也不恼。只是有两ä句忠言奉上，你却不可不听。那位问了，你有啥忠言要说？”马碎牛放眼远眺，似乎在人群中寻找“那位”，继而收回目光，再次“啪啪”拍了两下胸脯，充满豪气地说：“嗨！我这忠言可不一般！它大到เ可以决定你的生死，小到可以决定你的荣辱。你是要昂昂气壮地抬头做人、还是要眉高眼低地苟且度日？全在我的忠言里。列位听好了，值此天下大乱之ใ际，那ว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少不了有建功立业的思想，多的是报效祖国、封妻荫子的愿望；这不算错，只是这‘投奔明主ว’四个字却十分地要紧ู——”
秃子环视其余四个方阵，不无忧虑地说：“咱的司令部在中间，我看就像是被敌人包围了。”帮忙的人和留แ在周围四个方阵里的人就笑的古怪。
毛始波怯怯地说：“碎牛，是我。我村的同学集体选的我。”
赵俊良心里就是一顿ู。从苟矫时的脸上丝毫也看不出“欢迎”的表情，更多的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神色；他隐约意识到这是一个潜在的对头。
有几伙人面红耳赤地在争论着什么，围观的人除少数是起哄看热闹的外，大多都是极为严肃的听众。有人告诉马碎牛：这里正在进行大辩论。通过大辩论，学生们发现了他们在政治理念上的严重分歧，进尔就分化成由不同观点形成的造反组织。马碎牛站在后边耐心听了一阵，嘿嘿一笑，转过头对赵俊良说：“滑稽透顶！剃的光头，穿着打满补丁和缀满疙瘩扣子的粗布衣裳๙，上面的垢痂都能擦洋火，脚上是千疮百孔的牛鼻梁鞋，连袜子也没有，一人可都套了个新า藏藏的红袖章！身在三不管的边远农村，啥也不知道，明明狗屁不通，却捉对儿辩论！一个ฐ个都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也不知道该说啥，却站在那儿‘嗯儿——嗯儿’地想着词儿地胡诌；真把人能笑死！这些人，一色的无头苍蝇、一色的乌合之众！还红卫兵呢，给我提鞋都不配！”赵俊良笑道：“你没看那ว都是些啥人吗？血统论辩论台上的高手个个隐身事外，自然就听着无趣。”
过了传达室绕过了迎门的圆形花坛，校园内却是另一类景象：满墙都是密密麻麻或大或小的大字报、小字报，口号式的题目格外醒目；满地都是红红绿绿随风翻卷的传单，其中ณ就有马碎牛当作圣旨一样珍藏在怀的“告全体同学书”。
赵俊良看着满天彩霞喃喃地说：“快了----ๅ--”
“现在成了你的事了--ๅ----ๅ”
午饭后，赵俊良和马碎牛送柳净瓶回家。说起长生的死，柳净瓶说：“那娃ใ真可怜！为个啥吗？就为个泥胎？不值。”
马碎牛和柳净瓶是在赵俊良家吃的午饭。赵俊良的爷爷给他们重新า处理了伤口。俊良的奶奶见来了一个陌生姑娘，午饭就做的格外精心。铁锅里贴的虽然还是两搅面的饼子，但原本三七开的麦子面和包谷面的比例就变成了七三开。家腌的脆萝卜切成细丝又泼上了滋滋响的油泼辣子。最让马碎牛吃惊的是俊良的奶奶居然能用一个鸡蛋炒出一大盘的韭菜炒鸡蛋！此外，餐桌上还摆上了一小碟咸干蝎子和香醋凉调侧儿根。
那个原本压着吴道长的女头目看到了，披头散发地大叫一声：“谁阻扰文化大革命、破坏反封建、破四旧谁就是反革命！对反革命份子决不留情！”一句话点醒了那ว些发愣的人。倒地的红卫兵一跃而起，抡起钢筋就向马碎牛头顶砸下。马碎牛反应极快，抢上一步冲进那红卫兵怀里，双手一抓，脚下使个ฐ“麻花缠”，用力一挑，“啪”的一声就将那ว红卫兵摔了出去。几乎ๆ是同时，另一个红卫兵舞动钢筋欲从背后袭击马碎牛，却被赵俊良死死抱住。其他几个红卫兵见状围上就打。一场以马碎牛为核心的战斗ç瞬间就爆发了。
红卫兵手里的钢筋已经举ะ过头顶了，马碎牛一个ฐ箭步冲过去，猛力一推，把那红卫兵推翻在地。嘴里骂道：“心咋这么狠的，连个碎娃都不放过？打人也要分个青红皂白麽，咋能见人都动手？”躺在地上的红卫兵惊愕万分。
当地传说：扫帚落地，魂去人亡！
大约是觉得这一次的声音与前几次不同，或是认为叫魂有了效果，草叶先是一愣，踮起脚尖努力向这边张望，吓得三个人急忙低下了头。她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然后失望地又拖着扫帚ຐ向北转去。如此一圈一圈地转了下来，三个人都没有了先前的兴致。只是每当草叶转到跟前，马碎牛就鬼叫般回答一次，时间久了就有些懈า怠，渐渐地就觉得毫无乐่趣。他向火堆那边望去，看到เ母亲始终做的那么认真，心中颇็为感动。他童趣萌动，在回答了最后一次叫魂后仗着路熟，丢â下赵俊良与柳净瓶不顾，飞快地跑到北边，未及站稳，恰巧草叶向着北方喊道：“碎牛——，赶紧回来！”马碎牛就抢在那个ฐ被他真正吓掉了魂的张姓男孩的前头匆忙回答道：“哎——，我就回来了！”由于奔跑气喘，那声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加之忘记了逼紧ู嗓音，原本想好的要装ณ出他大马垛声音的喜剧ຕ效果就胎死腹中，活脱脱吼出了平时的本声。
赵俊良却笑道：“给你妈说，姓赵的男娃ใ不用找了，我来给你叫魂。”
“我就知道你们猜不到เ！”马碎牛兴奋的两眼放光。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脸都是神秘。但他毕竟没有耐心，自揭谜底说：“我妈去准备做法事的材料去了！”
马碎牛大急，压低声音瞪着眼，掐着脖子恶狠狠地说：“不要喊！再喊？再喊我把你蛋捋了！”
“啥东西能打消红卫兵动手的冲动呢？”“书到用时方恨少！成天跟赵俊良在一块，咋他的瞎瞎主意就一点也没学下呢？去找赵俊良？”他随即摇了摇头，“不行。这怂夜里点灯看书、早上蒙头睡觉，这会儿正梦见周公呢！就是勉强把他叫醒，也粘的像胶锅一样。”他走进窑洞左右一看，不觉眼前一亮，爬上凳子，伸手就拽下了八仙桌后中堂上贴着的马克思像。
学生们的不满情绪已趋饱和，尤其以六七级甲班为甚。
文化课已经彻底从学校的日常安排中消失了。黑五类子女也许更敏感一些，约好了似的，一夜之间逃亡殆尽——连馍袋和铺盖都不要了。他们再也不需要在学校受歧视了，再也不需要承受家庭和学校两方面的羞辱了。他们回到เ了生育和养育自己的家乡，去领会另一种耻辱和痛苦——那是和家人一起领受的一种悲哀而又悲壮的耻辱。
“俊良，又发瓷呢？你说张富生会不会是工作组的密探？”
“胡说！富生就不是那种人。”马碎牛根本不相信张富生就是他切齿痛恨的告密者，他说：“闹这场事为了谁？还不是为他、为ฦ他们这些黑五类？养个狗还知道报恩呢，一个ฐ堂堂的中ณ学生咋能ม不懂道理？”
会议尚无结论，窗外响起了喧闹声。钱校长仔细一听就变了脸。他拉开门往外走，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就传了进来。
“我的命运我掌握。”
赵俊良问他：“我进门前听你大喊大叫，咋了？”
赵俊良希望速战速决。他观察了方副组长的反应，发现他面无表情也不提问，接着说：“是我建议柳班长这么做的。我想，既然已经把他们示众了，那么เ为什么不把他们置于广大同学的监督之ใ下呢？这总比让他们继续站在后边逍遥自在、谁也看不见强吧？如果说我们的做法有什么不当的话，那也只是没有提前和工作组沟通，无非也是监督黑五类子女心切而已，不至于为此就撤了我们的班干部吧？”
“刚让李蛋蛋叫走。”
马碎牛并不认真地问：“俊良，咋没事？”同学们也关切地听着。
赵俊良不无调侃地问道：“不敢面对鲜ຒ血？”
郑浩然毫无惧色。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态面对谢凯。
谢凯大咧咧地笑着。倪凝露气急了，大声抗议：“这就不是辩论！不让人说话就是政治流氓！欺人太甚！”跺了两脚，含恨下去了。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率先上台发言的是打着石膏、缠着绷带的石松！
水平说：“这里每个人都是裁é判。谁要死缠烂打大家就把他轰下去。”
“更正你一下，不是‘中学生’，而是‘黑五类’。它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不分民族。它只看成分。这就是广播上成天喊叫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你不是也说整一个副市长，咋也寻不到เ咱头上麽？”赵俊良笑道。
“还能跳皮筋儿。”有人暗喻他是女生。
怀庆面无表情，盘着双壁站在一边冷眼观看。
秃子想到เ倪凝露戴军帽扎小辨、飒爽干练的英武形象，赶忙追了一句：“我也愿意到她家当上门女婿！”
马碎牛骂他胡打岔，回过头要赵俊良立刻设计出“千万条毒计”，无论如何要整垮“红旗”——至少也要让倪凝露吐血。赵俊良就说那就只有一个ฐ办法：答应她的条件。
当大部分同学还在错愕时马碎牛忽然笑了，说：“妙计！”柳净瓶和贾佳佳就迷惑地在两个ฐ人脸上看来看去。
马碎牛把发展组织的事交给了柳净瓶和贾佳佳负责，并让明明和三虎协助她俩。他和赵俊良终日嘀嘀咕咕，密谋着下一步的更加大胆的行动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