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良心里就是一顿ู。从苟矫时的脸上丝毫也看不出“欢迎”的表情，更多的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神色；他隐约意识到这是一个潜在的对头。
其他三个方แ阵有人交头接耳，随后一拨拨过来打招呼。脑子缺根弦的就问他们要加入那一派？并忙不迭地宣示本派的政治观点和光明的前途。聪明点的就问马碎牛啥时候成立造反组织？并暗示愿与他并肩战斗或者联合作战，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瞅着吴顺。还有两个人公然询问马碎牛和赵俊良“下一步咋办”，拍着胸膛说甘心牵马拽蹬，摆出了一副弃暗投明的架势。
过了传达室绕过了迎门的圆形花坛，校园内却是另一类景象：满墙都是密密麻麻或大或小的大字报、小字报，口号式的题目格外醒目；满地都是红红绿绿随风翻卷的传单，其中就有马碎牛当作圣旨一样珍藏在怀的“告全体同学书”。
马跑泉离学校太远了。当他们背着沉重的馍袋、一路爬坡上塬走了十五六里路来到เ双照时，已经不认识学校了。
“现在成了你的事了------ๅ”
“狼剩饭”正要回家，突然看见马碎牛和赵俊良又闯进药王洞来了。三个ฐ人对视后都笑了。赵俊良问后边发生的事，“狼剩饭”得意地说：“我把梁一划ฐ骂了一顿，他回公社去借吴道长去了。”赵俊良摇头说：“大队长，你上当了！他们决不会让吴道长回来的！”
马碎牛和柳净瓶是在赵俊良家吃的午饭。赵俊良的爷爷给他们重新า处理了伤口。俊良的奶奶见来了一个陌生姑娘，午饭就做的格外精心。铁锅里贴的虽然还是两搅面的饼子，但原本三七开的麦子面和包谷面的比例就变成了七三开。家腌的脆萝卜切成细丝又泼上了滋滋响的油泼辣子。最让马碎牛吃惊的是俊良的奶奶居然能用一个鸡蛋炒出一大盘的韭菜炒鸡蛋！此外，餐桌上还摆上了一小碟咸干蝎子和香醋凉调侧儿根。
“李公安咋说？”
红卫兵手里的钢๐筋已经举过头顶了，马碎牛一个箭步冲过去，猛力一推，把那红卫兵推翻在地。嘴里骂道：“心咋这么狠的，连个碎娃都不放过？打人也要分个青红皂白麽，咋能见人都动手？”躺在地上的红卫兵惊愕万分。
冲在前头的红卫兵吼道：“滚开！”话音未落，毫不犹豫地抡起钢筋向着长生的胳膊猛力砸了下去。
大约是觉得这一次的声音与前几次不同，或是认为ฦ叫魂有了效果，草叶先是一愣，踮起脚尖努力向这边张望，吓得三个人急忙低下了头。她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然后失望地又拖着扫帚向北转去。如此一圈一圈地转了下来，三个人都没有了先前的兴致。只是每当草叶转到เ跟前，马碎牛就鬼叫般回答一次，时间久了就有些懈怠，渐渐地就觉得毫无乐趣。他向火堆那边望去，看到母亲始终做的那么认真，心中ณ颇็为感动。他童趣萌动，在回答了最后一次叫魂后仗着路熟ງ，丢下赵俊良与柳净瓶不顾，飞快地跑到北边，未及站稳，恰巧草叶向着北方喊道：“碎牛——，赶紧回来！”马碎牛就抢在那个被他真正吓掉了魂的张姓男孩的前头匆忙回答道：“哎——，我就回来了！”由于奔跑气喘，那声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加之忘记了逼紧嗓音，原本想好的要装出他大马垛声音的喜剧效果就胎死腹中，活脱脱吼出了平时的本声。
他慢慢平复着冲动的情绪，专注地继续履行他在这场神圣而滑稽的骗局中的角色。
“我就知道你们猜不到！”马碎牛兴奋的两眼放光。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脸都是神秘。但他毕竟没有耐心，自揭谜底说：“我妈去准备做法事的材料去了！”
“给吴道长赔礼道歉去了。”明明猜道。
“啥东西能打消红卫兵动手的冲动呢？”“书到用时方恨少！成天跟赵俊良在一块，咋他的瞎瞎主意就一点也没学下呢？去找赵俊良？”他随即摇了摇头，“不行。这怂夜里点灯看书、早上蒙头睡觉，这会儿正梦见周公呢！就是勉强把他叫醒，也粘的像胶锅一样。”他走进窑洞左右一看，不觉眼前一亮，爬上凳子，伸手就拽下了八仙桌后中堂上贴着的马克思像。
马碎牛便觉奇怪，他不走了，反而走前两ä步，毫不顾忌地紧ู站在她的侧面认真观看。那ว妇女也不在意，只是专心作自己的事情。只见她嘴唇轻动，每折一次，展开后那张纸上就多出来一些小米般大小的彩色微粒，黄色最多，还有一些白色和灰色的。她越折越慢，纸上的微粒也越来越多。眼看纸包不住那些微粒时，这才小心翼翼包好，恭恭敬敬地又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匆匆走了。
文化课已经彻底从学校的日常安排中消เ失了。黑五类子女也许更敏感一些，约好了似的，一夜之间逃亡殆尽——连馍袋和铺盖都不要了。他们再也不需要在学校受歧视了，再也不需要承受家庭和学校两方面的羞辱了。他们回到了生育和养育自己้的家乡，去领会另一种耻辱和痛苦——那是和家人一起领受的一种悲哀而又悲壮的耻辱。
“还能ม有啥情况？”怀庆气愤地说：“公安局把石松逮了。初步定性为ฦ阶级报复；听说要枪毙呢。”
“胡说！富生就不是那种人。”马碎牛根本不相信张富生就是他切齿痛恨的告密者，他说：“闹这场事为了谁？还不是为ฦ他、为他们这些黑五类？养个狗还知道报恩呢，一个堂堂的中学生咋能ม不懂道理？”
“是谁的认识没跟上形势？”马碎牛问。
“我的命运我掌握。”
赵俊良急了，说：“这是个策略问题，不是丢不丢人的问题。是对你处分轻重的大事情！万一把你开除了咋办？”
赵俊良希望速战速决。他观察了方副组长的反应，发现他面无表情也不提问，接着说：“是我建议柳班长这么做的。我想，既然已๐经把他们示众了，那么เ为什么不把他们置于广大同学的监督之下呢？这总比让他们继续站在后边逍遥自在、谁也看不见强吧？如果说我们的做法有什么不当的话，那ว也只是没有提前和工作组沟通，无非也是监督黑五类子女心切而已，不至于为此就撤了我们的班干部吧？”
“方副组长，为什么เ撤掉我学习委员的职务？”
马碎牛并不认真地问：“俊良，咋没事？”同学们也关切地听着。
“你可以回去继续写批判稿了。”
赵俊良不无调侃地问道：“不敢面对鲜血？”
临ภ时搭建的辩论台拆除了，针对黑五类问题的两种不同意见孰胜孰负因为方แ副组长一番言论而难有定论。但它成就了几位辩手的名声。只要提到那场事关血统论的大辩论，无人不提张闻、武文轩、郑浩然、魏子美、倪凝露、孙亭山这几位如雷贯耳的大名。但也有未参与辩论却名声大噪的草莽英雄，最出色的是秃子，成了闻名全校的活宝。其被人提及的频๗率丝毫也不亚于张闻。此后虽然各类自发的辩论时有发生，然而更多的人还是担心失败后下台时的难堪窘迫，更愿意以文字的形式表达自己的看法，于是，文化墙再次恢复了它承载“笔伐”的场所。
谢凯大咧咧地笑着。倪凝露气急了，大声抗议：“这就不是辩论！不让人说话就是政治流氓！欺人太甚！”跺了两脚๐，含恨下去了。
谢凯投机取巧，抓住机会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既然你同意我的观点，那就没有必要再辩论了。你下去吧。”
水平说：“这里每个人都是裁判。谁要死缠烂打大家就把他轰下去。”
马碎牛看闹的差不多了，喝道：“你俩下来。没看见那些顶天立地的文人都等着上台呢。”
“你不是也说整一个副市长，咋也寻不到咱头上麽？”赵俊良笑道。
柳净瓶不无提醒地说：“少得意！人家警告你了：‘千万不要站错队！’”
怀庆面无表情，盘着双壁站在一边冷眼观看。
“出事了！”马碎牛大叫一声。两手一推，把坐在椅子上的柳净瓶推的趴在了课桌上，毫不理会她的惊叫，从她背后跳到过道，率先从后门冲了出去。
张书记说：大家再耐心等等，等各班的班干部到齐了马上就开会。
明明和怀庆来了。明明是六七级乙班的生活委员，怀庆是学习委员。两个ฐ人是来询问马碎牛是否参加这个吉凶未卜的全校班干部ຖ会议的。马碎牛扫了他俩一眼，看到เ怀庆还算轻松，并不畏惧这突如其来的班干部ຖ会，明明却明显有些紧张。他潇洒地说：“走，去看他狗日的耍啥猴！”
吴顺ิ公然叫板，围观大字报的人惊讶过后都热切地等待着下文。一些知道他俩有过节的学生就悄悄讲述着两ä人以前的恩怨。更多的人却是卯足了劲随时准备参战。
“有啥不好说的，这就是强奸民意！”吴顺ิ忽然之间就变得恼怒异常。
马碎牛想了想笑了，说：“你说的对，我离不开你这个狗头军师。”
柳净瓶急了，小声说：“写谁？你也不想想：还没选举ะ就写上了，那不成了独裁了？”
东风那边有人讽刺：“用不着！有人早都以司令自居了。”
马碎牛回骂道：“马槽里伸进来个驴嘴——你算哪一路货！”骂完后，回头对柳净瓶说：“有理。现在开始选。其他组织的人也可以发表意见。但谁要胡说八道就小心挨骂！”
其他四个组织的红卫兵一听十八勇士要当众选举ะ司令，颇觉新鲜，一个个就坐的舒舒服服等着看热闹。
赵俊良对柳净瓶说：“你负责记录选举结果。”说完，他把所有十八勇士登记在册的人挨个ฐ看了一遍，然后说：“现在一共十六个人，每人一票，各票平等。一票只能提议一个候选人，可以弃权，多提无效。现在开始选举。咱们采用口头选举法，把你们心目中的司令大声说出来，不要有啥忌讳。”说完，就给秃子使了个眼色。
秃子高声说：“我选马碎牛。”话音刚ธ落，明明和怀庆也说选马碎牛当司令，其他人跟着就“碎牛、碎牛”地叫。
马碎牛假意谦虚却又担心提名赵俊良后他当仁不让地应承下来，就说：“柳净瓶当、我选柳班长。”
柳净瓶横他一眼说：“少拿我当挡箭牌！你想当你就直说。”
周围其他派别的人也大叫：“对！你想当你就直说！”
马碎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推辞道：“俊良比我行，”却免去了后半句“让赵俊良当”的话。
赵俊良一直偷着笑，说：“再不要装ณ了。这些人都知道你想当，也只有你能当。现在到处都在说‘红卫兵闯将’这个词，这个ฐ‘闯’字就是你性格的写照，你当最合适。我这人顾虑多，缺乏勇气，只能ม摇旗呐喊，当个参谋还凑合，要说扛大旗，我不是那快料。”
旁边有人说：“还算有自知之明，我也看你不是那块料。”赵俊良听声就知道是苟矫时。他头也不抬，只是宽厚地一笑，也不往心里去。他不是马碎牛。他不想让鸡毛蒜皮的小事影响大局。
其他几人见赵俊良表态支持马碎牛当司令也没有了顾ุ虑，纷纷表态说拥护马碎牛当选十八勇士红卫兵的司令。
赵俊良宣布投票结果：“一共十六票，除过柳净瓶获得一票外，马碎牛得票是十五票。现在我宣布：马碎牛是渭城市第六中学‘十八勇士红卫兵’司令！有没有不同意见？”
“没有。”在册的十六个人中的十五个和不在册的外围几个方阵看热闹的齐声叫了起来。
赵俊良说：“咱是阳光组织不怕人看。马碎牛是众目睽睽之ใ下的民选司令，这就叫众望所归。以后大家要服从他的领导和维护他的权威。现在鼓掌通过。”大半个班都在热烈鼓掌。赵俊良说：“请当选司令讲话！大家欢迎。”接着又是一通更加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