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碎牛看了看也笑了，说：“这要真是些大花卷你还得回家！”
“少挖苦我！我只是觉得两膀有千斤之力却使不出来，憋的我浑身难受。”
张富生逃了。逃回了石羊庙村。
“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
谢凯说：“还是柳班长会说话。你看马碎牛和赵俊良进了门就没客气过。”
水平正在讲全国的革命形势，看见他们进来，笑吟吟地站了起来。她很认真地看了看三个人的神情，说：“不错，气色还行。看来你们并没有把处分当回事。”
怀庆像扎了一锥子的氢气球，失望极了，说：“现在是社会主义แ，大家都穷的要怂没蛋地，那有富人让你劫杀？另外，占山为王也没那ว么容易。就咱三个碎娃？大旗还没立起来就叫狗熊给舔了，死了都没人知道，还当什么山大王呢？要叫我说，还是实际一些好，咱就藏到沟道那ว个ฐ地道里头，反正除过咱几个人也没人知道那ว地方。”
明明说：“怕不会那么เ简单。弄不好要逮人呢！杀人偿命，说不定还要枪毙呢！”他越说越害怕；忽然想到他妈，眼泪就流下来了。
“其他人咋也不管？”
“谁告发的？”
“那让谁去？”
“啥办法？”
赵俊良瞪着眼问：“我啥时候害过人？你要信不过我，以后有事就去问苟矫时！”
赵俊良说：“这太容易了。张闻魏子美这两ä个班长都没有执行工作组让黑五类子女站到เ后头的指令，难道咱们就不敢？”马碎牛问道：“水平呢？她不也是班长吗？难道她追随了工作组？”不知为什么，马碎牛特别ี关心水平的态度。赵俊良说：“人家运气好，班里就没有黑五类子女。”赵俊良信心十足地对柳净瓶说：“柳班长，从下一节课开始，你宣布让他们坐下，有谁来兴师问罪，我对付他们。”
张闻点头。他不温不火地问：“那ว么它是逐渐消亡呢还是一下子就没有了？”
“天天有钱花、顿顿ู有肉吃、夜夜有戏看。”秃子难舍热闹，在外转了一圈后又人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
马碎牛长叹一声不再看他。“秃子，给我调查清楚，石松为啥下软蛋了？”
“你狗日----ๅ--你狗日当时就把我打昏了。”
“日你妈，你敢骂我？你大我是贫农出身！”
“放你妈的屁！血统论要是正确，马克思就不会去写宣言，也不会领导中国人民闹革命。请问：全世界ศ的革命家有几个是工农出身？”
方副组长气度不凡地站在办公室门口，看样子正要出门。他诧异地看着围上来的学生，和蔼地问有啥事。明明说明原委，并说大家是来讨个说法，希望工作组表态。不然，一旦大家认为动手是得到工作组默许的，进而升级、失控，学校的秩序将会更乱。他还当面质问方副组长：“你让地富子女站在教室后边是‘因’、石松胳ฑ膊断了是‘果’，你应该对这件事有个ฐ交代。”
赵俊良叹道：“真是多事之秋啊。”
张富生说：“当年希特勒就搞过血统论，他捋下纯正的亚利安种子，繁殖他们高贵的品种。把其他人种杀的杀、赶走的赶走；把欧洲整了个一塌糊涂。”
秃子扛着铁ກ环、举着推勾，一步就窜上了讲台。他一边用推钩๗敲着讲桌提醒大家注意，一边激动万分地说：“号外！号外！那ว个狗怂姓方，叫方正；是市教育局文化革命领ๆ导小组成员。他说他只强调三点：第一点，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走资本主义แ道路的当权派，这是大方向；第二点，他说，在过去，不管是书记校长、还是其他领导干部，都自觉不自觉地、或多或少地执行了修正主义教育路线。所以，只要是领导，人人都要作出深刻的检查。凡是避重就轻或是拒不承认错误、甚至为ฦ修正主义教育路线鸣冤叫屈的——廖局长就是例子——就是反对文化大革命，就是现行反革命、就是阶级敌人！第三点——第三点他说的是啥来着？哦，是说血统决定一切。‘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还眉飞色舞地讲解‘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还说基本如此。他最后强调要在六中ณ把血统不正的人统统从革命队伍里清理出去。”
“如果我们自作主张坚决抵制ๆ文化课、全力以赴地投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呢？”后排一个铿锵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些班干部心动了，交头接耳，满足于这微不足道的胜利。有点头的也有小声嘀咕的，甚至还有人感动于校领导考虑问题的周到、通情达理和处处为学生着想。六八级丙班的班长带头表态说：“我们班同意张书记的方案。上午两节文化课、下午两节文化课。其余时间开展大批判。”表态时他慷慨激昂、激动万分，说完后不见有人响应，随即就心虚了，紧张兮兮地坐了下去。还有几个ฐ班干部也把头聚在一起小声商讨，随后分别表态，表示ิ支持张书记的方案。很快，同意张书记的方案就成了主流、占了上风。
“更不可能。老师虽然不愿意得罪校长，但他们更不敢承担压制文化大革命的罪名——他们自己也是泥菩萨——满沟子没擦净的屎。被逼无奈时，他们也许会做做样子，然后对钱校长说学生不听他们的，再把手里的刺猬一股脑地重新า交到钱校长手上。钱校长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柳净瓶赞同地一笑，自言自语道：“不知道钱校长现在在想什么เ？”
马碎牛说：“都不要争了，就签上‘六六级甲班、六六级丙班、六七级甲班、六七级乙班全体同学’。咱要的是气势，不要先坠了自己的威风。至于各班有人不赞成，我想他们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不去管他。万一有人不服跳出来反对，那就把他当保皇派拾掇，骂他个ฐ狗血淋头——必要时不惜动武！我就不信还有谁敢胡言乱ກ语。一句话，谁的娃哭谁哄，各班的事自己解决。收拾不下班上的一小撮你就不要造反！”
赵俊良看完了“联合造反宣言”，水平问他有啥意见，几个人就围在一起开始逐条讨论起来。“联合造反宣言”其实并不长，只有五条。第一条是表决心：无限忠于战无不胜的思想、誓死捍卫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第二条揭露了钱校长一手遮天，不但不积极支持学生参与学校的革命运动而且还充当了六中的绊脚石、是党内的走资派。责令他立即以大字报的形式公开作出检查。第三条是针ฤ对学校党支部的，批评张书记软弱无力，作为党安排在六中的负责人，居然堕落成了钱校长手中的傀儡。希望他与钱校长划清界限，揭发和批判钱校长在六中推行修正主义แ教育路线的罪行。第四条是要求学校提供学生集会和辩论的场所，并不得以各种借口给以干涉。第五条要求学校摆正政治学习和文化课的地位。学生可以随时随地开展对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口诛笔伐，而正常的文化课只能在征的学生的同意后，老师才能ม进教室。
赵俊良淡然一笑：“文化大革命麽，总得先礼后兵吧？我的意见，咱先贴几张大字报，探探水有多深。如果没人接茬，不妨偃旗息鼓、等待时机——反正咱们是第一个起来造反的；要是大家一哄而起，那就借势整他个天翻地覆！”
赵俊良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先坐下，压低声音说：“这也是我正在考虑的问题。关于校领ๆ导执行修正主ว义教育路线的材料不难整理——照着满天飞舞的理论套就行，难的是没法操作。你想想，依学校为单位吧，谁来组织？学校领导是批判对象，他们没资格；老师们是敌是友，还得等运动发展以后才能知道；目前还不能ม靠他们。再说这些人胆小怕事，顾ุ虑重重，我想他们也不会出头。依班级为单位吧，谁来挑头？谁能服谁？有没有响应者？这都是问题。就算你第一个站出来造反，众目睽睽之下谁会跟着冲锋陷阵呢？班上响应的人会不会过半？学校响应的班级会不会过半？这都影响造反效果。我认为ฦ，为了不至于让造反行动虎头蛇尾、半路夭折，全校十二个班，最少得有一半揭竿而起才行；人数再少就弄不起来了。——真不知道人家北京是咋弄的，心咋那ว么齐？”
秃子就再次推脱：“我刚才说了，不会写吴晗那个晗字，我也不知道海瑞罢官是咋回事。”
马碎牛奇怪地问：“人家写批判稿的时候，你在干啥呢？”
晚饭后突然下起了雪，起初下的是“雪沙”，当这些小米般大小的雪沙落在屋外的柴禾垛和包谷杆扎起的围墙时，那沙沙的声音像蚕吃桑叶，听起来柔和、悦耳，浑身舒坦。阴沉的天气加速了夜晚的来临，没有人上下原了，赵俊良家门前的沟道显得十分静谧。塬下小年的鞭炮声断断ษ续续地响到了后半夜。赵俊良没有下原去玩，他安心地呆在家里；他要利ำ用这下雪天的大好时机去阅读那些描写雪景的优秀文章。他有一个理想，那就是像叔叔那样，长大后做一个学识渊博的语文教员。
赵俊良低着头，默默无语。他机械地走着，身边那一望无际的麦田à和路边的柳树、绒线花树甚至连想起来都会让他激动不已的七座小木桥仿佛都不存在了。叔叔的两ä个孩子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新า鲜，他俩跑上每一座小桥，东摸摸、西看看，激动的大喊大叫。快到村际公路了，清澈欢快的泉水到เ了这里就拐了个弯，汇入了第五灌溉渠，向着东边城里的方向流去。眼看叔叔要跨上自行车了，赵俊良突然问道：“他们是坏人吗？”
“你进村后就问马碎牛家就行了。”
说完了话，两人急匆匆分手，各自回家。
当赵俊良放下山药、把找回来的零钱交到奶奶手里后，已经接近中午了。村里的高音喇叭里已๐经没有红卫兵的声音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首首铿锵有力的语录歌。赵俊良猜测红卫兵也许是吃饭去了，就不慌不忙地赶到了马碎牛家。
头门虚掩着，院子里静悄悄的。左ุ边土厕后堆了一个ฐ麦秸垛，有两ä米来高；一只公鸡带领ๆ着三四个ฐ母鸡在这儿刨า食儿，看见赵俊良进来毫不惊慌；只是那公鸡目不转睛地监视着他。靠右墙却一排种了六棵杨树，胳膊一般粗细，一个和一个ฐ间距大约一米五左右。窑洞门也大开着，站在头门就能看见里边的脚地。
太安静了！太冷清了！要不是那几只鸡在活动着，赵俊良真不敢相信这就是马碎牛那个生机勃勃的家。
“碎牛，碎牛。”踏进头门后赵俊良就搭声呼喊，一直叫到了窑门口。窑洞里光线较暗，他径直走到เ里间马碎牛的炕前。
灯亮着。马碎牛僵尸一般直挺挺地躺着，腿脚并拢的整整齐齐、眼皮合的不留缝隙，一张灰蒙蒙的脸在两腮处还凹陷下去。猛乍一见，吓的赵俊良一身寒毛全都竖了起来！他尖着嗓子大叫了两声“碎牛”仍不见马碎牛有任何反应，甚至都没有勇气去探他的鼻息，转身就向窑外跑，还没迈出三步就听马碎牛在身后哈哈大笑起来。赵俊良顿时怒气冲天，回头扑过来就给了他一拳，张口骂道：“狗怂东西！啥时候吗，还在这儿搞这种恶作剧？把我魂都吓掉了！知道不，天下大乱ກ了，你还有心睡觉？”
“我现在啥都干不成，只能睡觉。”
“为啥？”
马碎牛并没有来得及张口，柳净瓶推着个自行车进了院门。她按了一下自行车铃铛，在头门里探头探脑แ喊了一声：“有人没？”
马碎牛一听是柳净瓶的声音颇觉意外，随即大声回答：“没人！”
柳净瓶的笑声传了进来：“没人你是啥？”
“马下的牛犊子。”
“赵俊良来了没？”
“来了。嫌我闹的天下大乱，正在这儿骂人呢。”
说着话柳净瓶支好了车子就进了窑门。她有些意外地问：“你闹的‘天下大乱？’你怕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柳净瓶的到来让马碎牛在意外之外还多了几分惊喜。这种惊喜里不但有喜悦、有亲切还有“窃喜”。虽然他并不知道柳净瓶为啥来的，但她能来自己家就是一种象征，就是一个信号。她的到来，让马碎牛觉得满窑都是喜庆、满窑都是鲜花。尤其是当柳净瓶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的那种神态，明明白白就是恋人间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她眼里有关爱，有亲切，更多的却是柔情。
赵俊良也看明白了，他能ม体会到这种眼光和神态。就悄悄向后退了一步。
马碎牛不想去问柳净瓶来访的理由，他认为她是专程来看自己的，过多的追问只会让大家尴尬，那也不是他的习惯。他一骨碌从炕上坐了起来，拍着炕边笑嘻嘻地说：“柳班长，你是稀客，你坐。”柳净瓶略带羞怯地只是靠在炕边，马碎牛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天下大乱真是我搅的。这会儿躲在家里睡觉更是不得已。”他见赵俊良和柳净瓶都有些疑惑，就把自己早上去药王洞拔爷胡子的事讲了一遍。柳净瓶惊讶的不得了，问：“你真的发烧了？药王爷真的那么เ灵？”
赵俊良不信，说：“决不可能！谁知道他又咋样装神弄鬼呢！”
马碎牛哈哈大笑，说：“知我者俊良也。我当时一看被人发现了，就知道今天这场事躲不过；一怕马垛、二怕吴道长，这俩人都得拾掇我。”
柳净瓶奇怪地问：“吴道长拾掇你还说得过去；马垛是谁？他咋也敢拾掇你？”
“马垛比吴道长权力更大、更无所顾ุ忌，他拾掇我连眼都不眨！”
“这么歪的？”
“唉，他是我与生俱来的顶头上级。”
“哦，是你大呀！”柳净瓶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接着讲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