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碎牛面红耳赤。他瞪了秃子一眼，对着那些哈哈大笑的人吼道：“笑怂呢笑！你打死个人试试？你狗日不吓得瘫到教室、把到裤子才怪！我瞎好还能跑出二里路呢！”
三虎问：“那你刚才躲到哪儿去了？”马碎牛故做惊讶地说：“躲？谁说我躲起来了？我为啥要躲？我就没往回跑！我看伤去了。一个中医老大夫说我腮帮子让人打的这个疙瘩是肺结核！”
董远绕到马碎牛身后，弯着腰伸手去抓马碎牛，讲台就“轰”地一声砸在了他的屁股上，差一点把他撞倒在地。董远回头一看，秃子正从讲台的另一侧收回双掌。董远怒不可遏去追秃子，秃子就围着两个ฐ女生在课桌上跳来跳去地逃。
董远吓得魂飞魄散！他一个转身躲到了方副组长身后。方แ副组长眨见那把椅子并没有因为董远躲开而有丝毫犹豫，依然是带着风声砸了下来。情急之下，两ä只手慌忙上举，硬生生抓住了椅子的两ä条腿，双臂一沉，差一点把虎口震裂。
赵俊良心急如焚、如坐针ฤ毡。张富生和王串串都讲了些什么，他并没有完全听进去，只是听到เ同学们一阵阵哗笑。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赵俊良举ะ手。
王串串以勇士奔赴战场的姿态大步流星地登上了讲台，开口就慷慨激昂。“我大在万恶的旧社ุ会无耻地剥削贫下中农。四六年的时候，腊月天他吆齐四个长工ื下水塘挖莲菜。当时水还结着冰，谁见了都怯火。他不说话，拿了三瓶酒往地头一站，把一瓶酒放在地上，说：‘谁下去这就是谁的。’一个ฐ长工抓起酒瓶子先喝了两口，确信我大言而有信，真的就下去了。我大又拿出一瓶酒放在地上，说：‘这是给第二个人的。’又有一个长工如法炮制，也下去了。这时候地头还站着两个ฐ长工，他把最后一瓶酒放在地上，说：‘你俩谁下去？’结果两个长工都想要那瓶酒，就在地头争了起来。我大说：‘你俩不要争。有本事都下去，比一下，看谁挖的多——谁挖的多这瓶酒就归谁，挖的少的那ว人啥都没有。’结果两ä个长工就斗上了气。你们看，地主ว就是这么可憎！他只用了三瓶烂怂酒——还不知道里边兑水了没有——就把四个长工给日弄到莲菜地里去了。”同学中有人发笑。王串串却不笑，他异常愤怒地控诉：“这是公然在贫下中农之间制造矛盾！这是恶毒伤害贫下中ณ农的尊严！这也是残忍地折磨长工的身体！”表示过应有的愤怒之后，仿佛是与他大在思想上划清了界限，王串串口若悬河继续讲道：“就这他还没完，还站在地头假惺惺问水里冷不？长工说刚下去时候冷，喝了两口酒后，这会儿不冷了。他狡猾地笑了，说：‘其实我怀里还藏着两瓶酒呢！挖完莲菜后你们一人一瓶，剩下的一瓶咱五个ฐ人一块喝。’——你们看他有多瞎？戏弄长工，这是公然调戏穷人的尊严å！这是无耻地强奸劳动人民的人格！这也是地主ว阶级拿贫苦劳动人民开心的罪恶例证！”
“我听说你们只是签了个名。”
“为什么เ和工ื作组对着干？”方副组长终于开口了。
“谁反对血统论就打倒谁！”
“行动？”各种发自想象的翅膀就演绎为脑แ海ร里的恐怖场面。
不知为什么，马碎牛始终都没有仿效旁人为王串串ธ的决裂行为鼓掌。
台下渐渐有了响动。有人大声说：“王串ธ串，好样的！黑五类子女就要像你这样表现：誓与反动家庭决裂！”
秃子以百米速度从侧面冲向辩论台，看样子是要跑上去。三虎瞧见了，抢上几步把紧靠在台侧作为台阶的椅子猛然拉开，来了一个釜底抽薪。秃子并未减速也不惊慌，只见他双手搭在台沿，一个飞身大翻转嘭地一声就站在了台上。台下数百人齐声喝采、回声如雷，马碎牛都不得不由衷地叫好。秃子逞能，沿着台子边沿打了一圈的列子，继而一个ฐ弹跳，稳稳地站在中ณ央。他团团作揖，模仿兴平老杜的做派，耍怪说：“在家看辈分、入校论血统。本人马秃子，上得台来不为ฦ卖药、不为练武，只是有一个心念要强烈表达。那就是：坚决支持革命的血统论！列位不知，这血统却是人生第一要紧ู之事。血统要是乱ກ了，害怕得很！谁知道生下的儿子是驴是马还是骡子？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哪个不怕死的粘怂先上来和我辩论？”
马碎牛笑道：“又不是比武招亲，弱不禁风的文人过招，塌不了！——你就不要假惺惺地谦虚了。”
秃子插嘴说：“打人事小，关键是你为反革命份子出头打人——你还热心地把反革命份子送到เ了医务室，痛打了文革积极份子——你敌我不分！”
秃子也质疑ທ道：“说他抗拒还有点道理，说他反扑，哪有事实吗？”
“我才不信呢！”马碎牛鼻子一耸，轻蔑地说：“以前钱校长和张书记也说他们代表党，现在咋样？党员的牌子还没摘就成了坏蛋！现在是揪斗ç走资派时期，是学生的天下，这时候谁要指手画脚地说他代表党，我看就危险！也许过不了几天他们也成了这次运动的绊脚石。”忽然想到方正只是个副组长，忙问：“班长，正组长死到哪儿去了？”
“那ว是希望咱燎原呢！”马碎牛兴趣很大：“他还说啥？”
“是不是和水平他们先沟通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大家采取一致的步调？”柳净瓶建议。
“一个政治气球，”赵俊良说，“是要试探还有多少班干部还在听他们的话。”
一阵拥挤后，谁在后边喊了一声：“钱校长来了！”前边的学生就退潮般向两边闪。站在后边的人却趁机抢到了前面，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己的机智，继而就如饥似渴地看起了大字报。周围的人就骂，骂过后接着挤、接着看、接着签名。人群刚刚恢复平静，后边又有谁喊：“钱校长来了！”前边的人头也不回就骂：“钱校长他大来了也不让！”钱校长在后边说：“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学生？”听到เ钱校长的声音，前边的学生吓了一跳，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很快就闪开了一条路。后边喊话的人就幸灾乐祸地笑。
秃子站在“联合造反宣言”的另一边，随时留แ意着马碎牛的一举ะ一动。他总是最快地调整自己的姿势，力求和马碎牛保持一致。当有人在看过大字报后顺便扫他一眼时，秃子就挺胸抬头，摆出一副勇于承担责任的架势，以引导别ี人错误地以为他也是“联合造反宣言”的炮制ๆ者。
柳净瓶的积极参与让马碎牛十分感动。仿佛是注入了巨เ大的精神力量，陡然间就觉得浑身给劲，他果断地说：“事不宜迟，那你现在就去。”
秃子小声辩解：“我都给你说了我不会写，你非要逼着我写；这一下写出麻达来了你又怪我。”“谁让你狗日签我的名字来着？”马碎牛大声质问。秃子理直气壮地说：“谁让你不看？！替你写的不签你的名字难道还签我的？”“那你也应该乱写一通才是，咋就那么巧，‘一口吞到屎尖上’，刚好就被钱校长给看上了？”“我就不会写批判稿，我也没看过‘海瑞罢官’，根本就写不出来！就那几句话还是你让我问俊良的，我就把它写上了。后边再也写不下去了，干坐了两ä节课，颡空的像猪尿泡，就没写。——我还担心你嫌我写的太短呢！”“秃子，你狗日早ຉ晚把我害死！”
“有。我没看过‘燕山夜话’和‘三家村札记’——事实上我连‘海瑞罢官’也没看过。你得先发给我两ä套，给我半年时间让我好好研究；看明白了里边的毒性，我好批判。”
学生中就涌起一片赞同声，后边还有人胆怯地鼓掌。
马碎牛笑道：“你就是杞人忧天！这个世界ศ咋会黑白颠倒嘛，批判清官就会失去民心。这道理连我这个‘将尾’的马碎牛都懂ฦ，中央领ๆ导就更不用说了。真要批判ศ清官，政府就会失去人心、中国就会天下大乱ກ，我不信。弟兄们，你们信不？”
柳净瓶嗔怪地瞅他一眼，马碎牛魂都丢了！正飘飘然，听到的却是嘲笑：“你最大的长处就是能气死老师。广播上都嘈哄了一个多月了，一天到晚脑子都不知道想啥呢——海瑞是明朝的一个清官，因为和皇上意见不同，为民请命时骂了嘉靖皇帝，结果就被罢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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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碎牛话一出口，赵俊良就知道那是他常犯的错误之一——滥用成语的口误。他虽然慌乱、紧张，但还是胆怯地看了柳净瓶一眼。他希望看到เ一张羞涩、平静，甚至是幸福的面孔。事与愿违，柳净瓶的反应顿时让他感受到灭顶之灾。他不是马碎牛，他不粗心，他几乎ๆ是瞬间就判ศ断出柳净瓶的亲疏ຕ取向。强大的失落感让他灰心到เ极点。
董远望着他，有些意外地问：“还有啥事？”
张富生嗫嚅道：“我给工ื作组说了这么多班上的事，还担着被同学发现的风险，就是为了一个ฐ目的，我想和大家一样。你明天就离开六中了，能ม不能在你走之前宣布把我从黑五类子女里解放了？”
马碎牛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他气的乱抖。赵俊良吓了一跳，紧紧抓住他的胳ฑ膊，防止他冲动坏事。
董远说：“不行。‘黑五类子女’，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身份，这和你大的富农是一回事，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劝你不要在这件事上有太多的思想负担，只要你心里明白，我们工作组没把你当外人看就行了。我虽然明天就走了，但我把你的情况已经汇报给韩组长了，以后有啥事你可以直接向他汇报。”
“我还是不想当黑五类子女。”
董远有些不耐烦了：“你咋还是不明白？我今天宣布你不是黑五类子女、是反戈一击的革命同学，所有的人就都知道你是替工作组办事的了，你这学还上不上？你在班里还咋样呆？你放心回去吧，等运动一结束——我估计最长一年——在你毕业前我亲自来为ฦ你平反。”
“那好，我记得你的话。”张富生鞠躬后出去了。
马碎牛突然挣脱了赵俊良双手，一路飞跑，急速绕到办公室前面，他要抓住张富生这个混蛋。等他绕到前边时，张富生已经向另一个方向走远了，只能勉强看到背影。马碎牛撒腿追了上去，刚拐过办公室墙角就到了张富生身后。他借着跑动的力量，两手向前一推，把个毫无防备的张富生推倒在地，啪地一声，清脆响亮地跌了个狗吃屎。马碎牛一个ฐ虎跳骑在了他的背上，一手掐着脖子向下压着，另一只手就雨点般地捶了下去。一边打一边骂：“打死你个奸贼！打死你个ฐ‘奉承东’！打死你个ฐ狼心狗肺的东西！打死你个ฐ工作组的狗腿子！”还要接着骂，赵俊良追了上来，也不只是哪儿来的力气，他一把就提起了马碎牛。张富生趁机站起来跑了。赵俊良说：“不要打。上午才背了个处分，下午你就打人，工作组知道了，啥理由都没用，这次一定会开除你的！”
马碎牛说：“开除就开除！我就没打人，我打的是猪、是狗、是畜ไ生！是混蛋！他妈的劈，我恨不得把他狗日打死！整个这场事都是因他而起，他却瞎良心出卖大家；我真是瞎了眼——”
赵俊良把他拉到教室。柳净瓶只看了一眼就全明白了。赵俊良说：“净瓶，你把碎牛看住，我得赶紧ู去找张富生。不能让他再去告一状，那会害死碎牛的。”
马碎牛大叫起来：“不要去求那ว狗东西！大不了我不念书了！我现在就回宿舍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走，省得叫那些狗日的又是研究、又是处分地恶心人！”
赵俊良不理他，快步走了。他沿着张富生逃走的路线飞快地追了下去，他希望自己行动的还不算晚。但他左看右看，却并没有看到เ张富生的人影。“他能去哪儿呢？”赵俊良想，“这条小路是与工作组办公室和校领导办公室背道而驰的，也许他又从别的路上绕了回去？”赵俊良惊出一身冷汗！要是张富生二次进了工作组办公室，马碎牛就彻底完了。赵俊良不顾一切往回跑，他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能在张富生跨进工作组门口之前拦住他，给他赔礼ึ道歉，让他原谅马碎牛的莽撞。
“如果他不答应怎么办呢？”
“豁出去了！先把他拉到一边再说。”
“如果他已经进了工作组办公室的门怎么เ办？”赵俊良思来想去找不到一个ฐ万全之ใ策。不是他没办法，而是他自知那些办法马碎牛是不会答应也不愿配合的。
“不管它！只要张富生进了工作组的门我就跑回教室，伙同柳净瓶逼着马碎牛撒谎，就说没打他。我们三个ฐ人一直在教室说话，就没有走出去。两个ฐ乙班的同学虽然看到了，但估计他们不会出来做证。”
工作组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董远伏在办公桌上看报纸，一副悠闲神态。房间里没有张富生。赵俊良就远远地躲了起来，留แ意着两端来往的人。
半个小时以后他回到เ教室。
马碎牛和柳净瓶还在教室里等他。一见面马碎牛就问：“咋这么长时间？”
柳净瓶也问：“咋回事？”
赵俊良看了看他俩，说：“他没去告你。”
“他会告的。这种小人我比你看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