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账面上还有多少钱？”
“你把钱打过去了？”王金凤神色严厉地问道。但是想到เ自己้确乎没有接于海山给自己的一个电话因为是长途，考虑到一定是没什么要紧事，而且自己้当天就可以回来，所以她当时没有接，后来又预备找一个公用电话回过来问一下，却又忘了，她倒也不生气。
王金凤知道价格是没有商量余地的。
“价格就是铁定的六万块么？”王金凤笑着问站在她旁边的杨厂长。她感觉自己的笑不纯粹，也许为了达到เ目的，她怀疑自己使用了会令男人产生错误思维的媚笑。
“不，这是书记个人的消เ费，你完全可以替他买单的。如果你不能ม及时把这八千三百块钱补到村里的帐面上，小心村委因为此事起诉你不按会计法干工作。”王金凤用手毫不客气地把散落在桌子上的一些单据一并推出去，看它们花瓣一般袅袅娜娜地落下。“以后任何一张需要报销的单据若没有我和书记的共同签名，都不允许报销。这是两委会集体通过的，于朋那里也做有会议记录的。你，以后要记住了。”
“这些单据你可以自己拿回家……”王金凤说道，“不必放在办公室里。”
于爱军还要上前去打，被于海使劲拉住。
于海在村委办公室里坐立不安，他一会儿直来直去地踱步，一会儿就绕着办公室正中间的一把椅子转圈，偶尔又原地停下来，或者就坐到那把木椅子上。天棚上一只吊扇轻飘飘转着，他脸上却汗珠不断。他皱着眉，有时拿手挠挠头，一副焦急和紧张地用脑考虑事情的样子。
我们无法评价这种忘却是好是坏，但是对于王金凤来说，自从她上任那天开始，有一种迫得她喘不上气的压力便一直笼罩她的周身，她同可能ม遇到这种机遇的所有人一样以为只要自己能够从容镇定地走进那ว个能够承认自己身份的办公室，这种压力就会减少，或者没有，剩下的只有满足和喜悦。但是王金凤的一只脚๐才跨进村委大院——或者就是在大院外遇见于勘那不友好的眼神时——她就感到那ว种令她喘不上气的压迫从她的身外转移到เ了她的内心，使她的心房紧缩，喜悦之情瞬间被挤走。她莫名地紧张起来，神经质的说话声音发颤，手指——有时是小腿——无法抑制地间歇性地抖动。她极力控制ๆ自己的紧ู张情绪，使自己小小的心房不被那种压迫感统统占据。她深深地知道这与激动无关，与兴奋无关。她尽量少说话，少走路，她甚至拒绝喝水。她有时候怀疑于嘉ล平一直在偷看自己，于是她就不去看他，然而越是如此，反而越觉得于嘉ล平讥讽的微笑、粗哑的嗓音无时无刻不在包围着自己，在对自己说话，发号施令。王金凤性格里有一样好处就是不会因为紧张而使大脑一片空白，思绪进入半停顿状态，这种好处还会随着对方แ对她的伤害不尊重程度的增加而增加，同样道理，如果对方很尊敬她，她反而会手足失措，真的坐立不安了。那天早上于嘉ล平对王金凤不冷不热的态度促使王金凤头脑冷静下来，尽管她心潮起伏，但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且用有限的一点勇气坚持了自己的想法。说实话，王金凤自从嫁给于爱军，村委办公室她很少进去过当初只是为打动于爱军才说自己不怕进村委办公室。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进办公室之后，王金凤一下子就觉得村长就应该在外间办公。她的想法令于嘉ล平吃惊，于海也觉得奇怪，但是于海ร本着于嘉平喜欢他就反对的办事原则马上就和王金凤站到一边稍后于海才考虑到自身利ำ益，并且和于嘉平发生争执，甚至动起手来。
“还有哩——”说的人脸上神色玄乎，声音压低，“听说书记那面的人自留地里种的庄稼都让人拿锄板子给刮了。”
“大印不代表权力，这我知道，但我还是谢谢副书记的提醒。”于嘉平说话声音低下来，“我从没有想到我曾经历过只手遮天的时代，这种事情用来形容一个村官，简直是开玩笑一样。”于嘉ล平无比讥讽地冲于海一笑，接着看一眼已经抬起头的王金凤，“只有从来没有真正当过领ๆ导的人才会开这样的玩笑。只手遮天？疯子一般的话，真是奇怪，我做书记这么多年没有人在我面前说一句这样的话，在今天，在这种场合，竟然会有人发这种牢骚。是在挑唆，无中生有？还是终于忍无可忍了？但我觉得应该是我忍无可忍才对。”
“没有用是说你副书记说话没有用！”于嘉平把村委会大印从桌子上拿起来放到抽屉里。“这颗大印我可以不拿出来。”于嘉平因为大声说话嗓音有些嘶哑，他自己不觉，只是瞪大眼睛瞅着表情激动的于海。
王金凤沉吟一下。
“你干嘛不明白说出来。”王金凤故意埋怨道，“我怎么不去。我是大家伙投票选出来的村长，我自然要去村办公室报到。”
“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说了不算还硬充好汉。”大友也挤过来，伸手几乎ๆ到เ李主任鼻子底下指点着嚷嚷道，“我告诉你……”他话没说完，被于福举拽了一把。他一愣神，话就卡壳了。
“我怎么เ说不算？我知道事情该怎样办，我不过是回去请得上级领ๆ导的批准，然后回来……”
当时的天气其实还不算太热，三十左右度的气度也不能ม算是高温。于海的难耐只能说明他用脑过度以及休息不好，或者也是因为感觉遭人算计而气愤、自责加恼怒，于是产生一种反常的疲惫与厌恶的心理。事实上，上午的得票把他和于嘉平之间的竞争明显起来，至于他只在乎ๆ于嘉ล平，而于嘉平也只在乎他于海。其他候选人的名字早ຉ已从他们两个人的头脑里消失掉，似乎今天下午的竞选只是他们两个的事：所谓“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也许，两个ฐ人不愿意这样，可是又不得不这样互相监视、敌视。命运游戏他们似的，剥夺了他们自我做主的权力，他们还以为自己在为自己努力，实际上，因为生气，暗地里的别扭，他们丧ç失了进取的勇气——就是说，他们已不能ม明白对待眼前的一切，他们已无法正确做出决断来做最后一搏。他们只有借助曾经的努力，借助自己้的支持者如何运作自己้的名气。他们都没有信心战胜对方，因而显得心情焦灼、坐立不安；不愿意互相对视，眼睛却不可避免的去互相打量。
于爱军和大友、于福举在大门口的里边，同在外边的王奎发一墙之隔。他们和进门的村民简单快速地交流。于海老远瞥见于爱军精神抖擞的样子，心中约略稳定，于是他惊奇地发现王奎发竟不在选举现场，而于嘉平也是一脸的紧张。也许在别ี人眼里，于嘉ล平脸上不过没有笑容，或者只是神情庄重、冷峻而已，但是于海熟悉善于隐藏自己内心活动的于嘉平的性情：越是人多地方แ，于嘉平越会面带宽容、自信的笑容出现。而此时，于嘉平站在正午的烈日下兀自不觉，他嘴唇紧闭，至于阔脸上都显出绷紧的肌肉的轮廓；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皱起，目光专注地看着进出教室写票的村民，一副询问和焦急样子；他倒背着手，一个站立的姿势会保持很久，偶尔一只脚抬起，但那只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เ的不自觉的动作，因为ฦ他根本就没有迈出脚步。于海也看见几个撑着花伞前来投票的年轻女人，其中就有瞪大眼睛，显得一点儿也不瞌睡的崔丽ษ。她的装扮与机灵劲儿在如此烈日下，真能使人精神振奋、耳目一新。
“和我们的努力一点关系没有？”
“你什么เ都知道……”于福举ะ打断于爱军发牢骚似的说话，点一颗烟他没有递烟给于爱军，“你就不知道你媳妇是怎么想的。我问你，你说今天下午于海ร会不会下来？”
于江是于海的大哥。
“人心所向……”于文说了半句，忽然觉得感慨发得不对，急忙打住话头。
“等一等，别慌。”于海小声对身旁的于爱军说，事实上他应该是在安慰自己。他眼睛紧盯着于勘手上的选票，同时又令人不易察觉的瞟着黑板。
读票接近尾声的时候，在场的人都看出黑板上谁的名字将会进入五名候选人的行列：于嘉平、于海、王奎发、郑新า燕、王金凤。
“你呀，作战简直不讲策略了？哪有‘临战换将’的道理？那ว不是‘窝里乱’吗？”
“你老是水华水华的，你是不是接受了人家什么好处？“于海质问似的回头一看，但他马上领会到这可能伤害了媳妇那ว最敏感的并长期以来自以为荣的理财方面的神经系统。他马上改口说道，”你说现在换人还来得急吗？”
“哎呀，你看你都出汗了，坐回去。”王金凤发一道命令，接着从椅背上拿过一条印了饭馆名讳的红手巾过来给于爱军擦脸上的细汗珠。“你们胖人就是不耐热。看，擦脏了吧？”擦完汗，王金凤把红手巾在丈夫面前一晃，“这还是咱结婚时候在饭店里拿回来的呢。”
“你现在不是。”
“这我们要听于海叔的。”于爱军说道。
“于海叔，俺家爱军你也看出来了，他的确为这次选举投入不少，但是他投入再多，如果没有于海叔的支持，也都是白费。我呢，原来俺家爱军还替我说了，说我巴๒不得自己选不上。那不是我的心意，也不会是任何一个参加竞选的人的心意，大家只要报名了，都不想被淘汰。但是，我明白自己有多大本事，也知道我最没有可能ม被选上。可是，我为ฦ能和于海叔站到一处高兴。我和爱军是真心跟着于海叔走的，哪怕能永远当个陪衬也行。俺家爱军比我强，但于海叔怎能把爱军抬举到天那ว么高的位置。”王金凤比划一下自己的头顶上，“真到เ了那一天，他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王金凤看着中ณ间隔着于海探头看自己的丈夫，嘻嘻笑了起来。
“我听你们说于嘉平的二哥于贺平也要参加选举ะ？”王金凤改变话题说。
“是吗？”王金凤说道，“于嘉平就是专门交往有能ม耐的人。不是说于祥山的儿子是县工ื艺品厂的厂长吗？”
“好，好，你，”于爱军转身出门。
“哎呀，你都说了些什么？”于爱军不耐烦起来，“我听了这么久，原来你是说我还不如一个普通村民对你有发言权。”
“你别不爱听，”于海ร的媳妇话没说完，不自在似的，翻着眼睛抢着说道，“你听我的没错……”她思考一下，感觉接不上原来的话题，于是怨恨丈夫打断自己้的话，斜瞅了一眼低头吸烟的丈夫。
“可是，于水华有号召力。你看街上来个卖东西的，只要她能帮忙招呼，东西就是好卖。我听说，水华打算去镇上租房子做买卖。我敢保证，水华做买卖肯定行。她，是个办事的人。人都有缺点，尤其年轻小媳妇的。我看你对于爱军，就是只看见好处不看见坏处……”
“不，不，眼下不是麻烦于书记的时候。况且我的事情也不是着急，等于书记忙过这段时间，我自然会麻烦于书记的。”
“好，于书记果然有魄力。”姜医生赞赏一句。不过这句话被他文绉绉说出来，表情又是一副不温不火，笑眯眯的虚弱样子，倒有点讥讽的意味。
“呵，你果然是聪明，这样既不得罪于元生，又阻止了他……”崔丽掉转船头，奉承丈夫说。她一向得于嘉平欢心，但这不等于说于嘉平患有满社会流行的“妻管严”，相反，他们家的实际掌控权还是在于嘉ล平手上。于嘉平是一个顾ุ家的人，在街面上他的这种“顾家”意识又发展升华为顾全整个家族利益。所以，于嘉平在家里很少和妻子争吵，而是爱护有加；在村子里，他很少和家族里的长辈闹别扭。他把诸多好处尽往自己家族里安排，这在草帽村已是不公的事实实际上，对于嘉平来说，在家族里也还是有远近之ใ分的。
“那ว何必，这正赶上选举，我说那地方要是无关紧ู要，闲着长荒草倒不如让他建个猪圈。看那人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倒腾倒腾兴许还能娶上个媳妇。”
沙书记显然听得不耐烦，脸上显出不堪的样子，嘴巴几次张开，但终于忍住没有打断镇长的说话。
“丁镇长，”一个ฐ村书记大声说话，终于引起丁镇长的注意。“丁镇长，我还以为你把我们大家都忘了呢。”
“他是肯定要有答复的，要把我们提出的问题一一答复。”
“那是，不然，我回来跟大家伙怎个ฐ交代？”
“照我说，你就把于卫跟你说的那ว些话都放到外面去。”
“好？好你干嘛……”看见丈夫一下子冷峻起来的脸，于海媳妇瞪起的三角眼一耷拉，变成肿眼泡，“照我看，你把于爱军弄在最前沿，也不是个好办法。谁都知道于爱军和你是站一排的，于嘉平那么有心眼，恐怕早在防着你呢。”
“当然了，要不小李家这几年发展的那样快，水泥路都通到山里去了。”于嘉平一脸的向往，“咱们村要申请一笔扶贫款却是难上加难。要是也有人在省里做官，就是市里也行，咱草帽村也早变了样。”
“变了样怎样？你还能捞着什么เ好处？”崔丽不服气地说。
“你呀……”于嘉ล平嘲笑似的瞅一眼崔丽。
“对了，你花那么多钱买洗沙船做什么？”
“洗沙船还没有你那套音响值钱，你说我买洗沙船做什么？”
“淘沙？”
“当然了，这样沙子的质量好，利用率也高。”
“但是你把下河套承包给许成发，那你不是成了为他打工吗？他会付工钱给你吗？”
“承包费是承包费，加工费是加工费。大概许成发要倒卖沙子，他自己用不了那么多沙子。现在外边的建设项ำ目很多，沙子需求量大，他是瞅准了这个商机。”
“既然这样，你干嘛不自己้干？”
“你傻是不是？”
“傻什么傻？你好好干，谁会说闲话？我看……”
“说你傻你还就真露出傻样。你呀，赶快把人马组织起来，就干好你的文艺主任就行了，其他事别操心了。女人太操劳不好。就像王金凤，我看她是没有好下场的，要么是干不好工作被村民骂，要么เ是未老先衰没人爱。”于嘉ล平欠身靠过来嬉皮笑脸看着崔丽。崔丽眉头一皱扭身掉过脸去。
“哎呀，你到เ底喝那么เ多酒做什么？”她说道。
“这就叫‘应酬’，你懂ฦ吗？”于嘉平说道。
“要我说，你可别高兴的太早，小心交代不过去被她一个女人闹得不安宁。”崔丽转过脸来提醒丈夫说。
“我不会和她说的，等她自己้发现问题，一切早就晚了。‘生米煮ุ成熟饭’，他能奈我何？”于嘉平歪着头笑，“她生气她就辞职，我是没有办法的。”
“我总觉的……你这是在欺负她。于爱军……”
“他愿意就是来个‘二进宫’也好，我奉陪到底。”